湘云的后事,莺儿遵照宝钗的嘱咐,办的还算风光,也给凤姐等人送了消息去。众人听说后,不知该叹息还是该怜悯。和湘云过去的种种恩怨,随着人死也都消散了,众人反倒念起最初的情分,便都送了份哀礼过去。
翠缕听说自家姑娘的事情后,哭的不能自已,捧着肚子,跪求宝钗让自己去给湘云送葬。宝钗倒不阻止她,放了她和她男人一天假,去给湘云去尽心。
黛玉对林珏叹道:“史大姑娘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林珏道:“她的结局比预定的已经好太多了。琏二奶奶当初好心伸手,让贾家不至于彻底败落,也让张家有了一丝顾忌,否则依她之所为,结局不会比现在更好。”
黛玉默默念了声佛,道:“但愿来世,她能欢喜快乐些。”
林珏不置可否的耸肩:当初随黛玉一起下凡的是一干风流孽鬼,本指望借着这次历劫,能彻底脱去鬼气,度脱成真仙,谁知这一场看似平常的幻劫,却是太平富贵无望,悲苦异常。那湘云亦是在册的鬼仙,她死去后自然是回归情天孽海,可她能从历劫中超脱么?
林珏摇摇头,不去多想:横竖她只是一只尚在修行的鬼,便是有些法力,也干涉不了人间之事。再怎么心有不甘,受天地法则约束,她也不敢惹不出什么大事来自取灭亡。便是将来妹妹回归仙地,也不必惧怕她。横竖妹妹真身已取回,此番历劫又没被算计去,回归后修为只会增不会减——她原本就是一个修行略有所成的地仙,便是警幻,也要忌惮的,普通鬼怪哪里敢惹?因此,无妨,无妨。
林珏放下心来后,便着手处理起剿匪事务。
前线战事已了,下剩一些谈判细节,孝彰帝派出瑞王、仪王为首的使团分赴西海、闽南参与谈判之事,同时下令各地正式开始剿匪,冯紫英、陈也俊带领亲兵从广州出发,开始代天巡查各地剿匪事宜。林珏居中策应,时时汇报三方细节,一点子风吹草动都要及时上报,勿令各方有半点闪失。
操练许久的西山大营兵士此番也跟着出动,对京郊的流匪进行清肃。贾兰自贾家没落、南安郡王兵败后,尝尽艰苦心酸,尤其在自己的亲事被那样决定后,心里便一直憋着一股闷气,又因身负李纨的殷殷期望,作战时一马当先,十分骁勇。几次下来,战功累计不低,他的都司准岳父便送了厚礼给顶头上司,为他上表请功。待贾兰七品把总的封赏下来后,便立即令他告假,回京和他女儿完婚。
贾兰并不想如此早成亲,可无可奈何,这门亲事是他家自己求来的,日后他在军中还要多多仰仗岳父提携,故即使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跟着岳父回京筹备亲事。
李纨对贾兰的归来十分高兴,对他带回来的七品封赏虽不满意,但还是表示出了欢喜的样子:“这只是刚开始,兰哥儿,你万不肯满足了,还要更加努力才是。”
贾兰一边答应着,一边上表为母亲请封敕命。
李纨拿到敕命葵花乌木卷轴,心中感慨万千:十几年来的辛苦没有白费,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她有心炫耀一番,可除了凤姐和宝钗外,这正七品的敕命委实太低了,哪里比得过黛玉的超品的王妃诰命,惜春、宝琴的思品恭人和迎春的五品宜人呢?便是探春,这些年听说也升到了六品安人了,自己这正七品的敕命在她们面前能算得了什么?想起之前众人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李纨就气不打一处来:罢了,横竖还早,咱们骑驴看戏本——走着瞧。我的兰哥儿又英勇又孝顺,早晚能给自己挣个比她们都大的诰命来。那时,才是我真正扬眉吐气的时候。
因假期有限,贾兰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七月,李纨心中有怨,加之这门亲事也不甚如意,故她只请了李家的亲戚,贾家那边都不请。因此贾兰成亲的消息,黛玉是在后来听凤姐等人说了才知道。
黛玉挑挑眉,并没说什么,或者说她也懒得说什么了。
迎春却忍不住道:“大嫂子也太无情了吧。”
凤姐翻白眼道:“在大嫂子看来,是咱们这一群人太无情在先。泥人尚有三分土气!她如今这样做,不过是反击罢了。”
刚回到京城不久的惜春皱眉拉着好动成性的儿子道:“她提出那样的要求,只要有脑子的,谁肯帮她?没得送自己一家子去死!她不先反省下自己的过错,反倒怪起我们来了!真真是自私透顶!奎——哥——儿!”惜春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安分的呆一会子吗?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你怎么就蹦个不停呢?”
才四岁大的冯宝奎无辜的转头看向怒气有上升趋势的母亲,想了想,便爬到母亲怀里,蹭蹭:“妈妈,大大声不好,对吧?”
惜春的怒气一下子泄了,无奈的刮了下儿子的鼻子,哭笑不得:“这孩子,贼精贼精的!偏他爷爷奶奶父亲都疼得要命,我略管一点子,就一堆人过来护着,他又会看脸色,气得我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是好了。”
凤姐乐的合不拢嘴:“真是报应。咱们冷心冷清的四妹妹,竟有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四妹妹,你从进门到现在,都变了多少次脸了,我再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番场景。此生不虚了。”
惜春狠狠的瞪了凤姐一眼,气嘟嘟道:“从前的我也想不到,我的儿子,竟是这么个皮猴子个性,一点都不像我。一定是随了他那个活宝父亲!我是再也不会这样的。”
迎春笑道:“这样也好,有活力。”
惜春哼哼道:“也太有活力了,折腾死人了。”
黛玉羡慕道:“我倒喜欢奎哥儿这样的。我的两个儿子,睿哥儿和钰哥儿,小小年纪,老成的要命。每天就知道跟在他们舅舅身后打转,一天没见到舅舅,就想的要命。明明是我的儿子,却比我还粘哥哥!我们王爷嫉妒的狠了,便说儿子靠不住,要我再生个女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女生外向,儿子都这么粘舅舅了,万一女儿更粘,可怎么办?到时,我还要不要活?”
凤姐捉狭道:“王妃啊,你这话的意思,是嫉妒你儿子比起粘你更愿意粘你哥哥呢,还是嫉妒你儿子比你更讨你哥哥欢心?你说老实话,你不想生女儿,该不会是怕女儿抢了你在你哥哥心中的地位吧?”
黛玉愣了一愣,撇撇嘴,不高兴道:“二嫂子最坏了。”
众人于是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凤姐擦着眼泪道:“四妹妹回来了,琴妹妹不日也要回来了。除了三妹妹,咱们几个姐妹终于又凑在一起了。”
迎春笑道:“三妹妹来信说了,她夫婿借着本家的势力,已经升了一等,提做正六品的通判。三年一度的考核马上就又到了,本家正在使力,想为他谋个知州或同知官位,她相公说了,等任上一、两任,再想法子上调。”
众人叹道:“他夫婿倒是个知道上进的。如此也好,再等几年,三妹妹也能回京了。”
凤姐看着众人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风光回京的,哪里像我?还有得熬呢。”
妙玉冷哼道:“前儿儿子中了童生试,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的人是谁?”
凤姐不甘示弱:“只是中了秀才而已,又不是中了进士,自然是有得熬了,我又没说错。”
迎春笑道:“罢呦,这事就先揭过不提。三妹妹来信说,环哥儿的亲事,要请我们多费心,二嫂子,你心里有什么成算没有?”
说到这个,凤姐就发愁:“不止是环哥儿,还有咱们琮哥儿呢。说实话,这两年我也看了不少人家,想找个差不离的,都没找着。乡绅商贾家的,人家愿意,我却怕委屈了他们,不肯应;官家的,又眼高手低,嫌弃咱们家是白身,看不上咱们,不肯许嫡女,只肯许庶女;书香人家的,我看了几个,女儿都被养得太小家子气了些,我又担心上不得台面。后来我们太太说,京郊那里的怕都没几个好的,到底地方摆在那里,必定比不上京城里的见过世面,让我在京城里找。我想着,也过了这么些年了,我们家的事情没那么显眼了,四妹妹、琴妹妹又回来了,倒不如搬回城里来住,到时给他们说亲也方便些。我又和宝丫头、周姨娘商量了下,她们也愿意,故如今我们都打发人在收拾院子,打算下个月回城里,到时再给他们看看罢。他们今年周岁都二十了,委实不能再等了。”
迎春道:“二嫂子不是说要给琮哥儿分家么?如今可有章程?”
凤姐笑道:“这个啊,我一说要给琮哥儿说亲,都不用我们做些什么,老爷便自动说要分家。如今我们和琮哥儿在京城里的房子是分开的,琮哥儿的房子在我们家对门,等他成亲后,就住到那里去。亏我先前还烦恼了那样久,再没想到竟是如此容易。”
惜春冷哼道:“大老爷怕是心疼银子罢?琮哥儿早些分出去,你们家的银子就能少分些给他。”
凤姐叹道:“便是再心疼银子,也还是自己的儿子,若没有人在后面推着,老爷哪里肯这么早分家?是太太!”
“太太?”众人奇道:“是大太太?”
凤姐点点头:“是啊。太太后来和我说了,这话是她去和老爷说的——趁我不在,琮哥儿又去找环哥儿商议入股的时候,她给我们老爷和二爷算了笔帐,好说歹说,硬是劝动了他们同意分家。她说,横竖她也是贪吝惯了的,早就声明在外了,很不差这么一回。由她出头,也省得我再想法子,连累到苼哥儿他们的名声。”
迎春叹道:“这几年,太太倒是越发明理了。”
凤姐赞同道:“可不是,这几年,太太比咱们老爷、二爷明理多了,让我在那个家里省了不少心。老实说,老爷分家的话这么一说,不独是我,便是琮哥儿,也松了口气。他的那些产业,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回去了。老让我托在林表弟那里,也不是个事。”
惜春道:“这事解决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给他们说个好亲。”
凤姐愁道:“我也在担忧着这个。这些年在郊外,环哥儿那里只有个周姨娘帮着往来,你们这里,他托我一起走了;其他的也只有我们家跟宝丫头那里要走,都是知根知底的亲戚,周姨娘出面也不算失礼,倒还罢了。可回了城里哪里能一样?再托着我走到底不像话!还有琮哥儿,分了出去后,也是要单独走礼的。故他们两人的媳妇一过门就要当家的,没学过这些规矩,哪里能行?难道还要我或者姨娘去教么?便是我们肯教,她们难道喜欢我们教么?因此,我挑来挑去,就是挑不到合适的,害他们也耽搁了这么久。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故如今我也不求一定要是嫡女了,哪怕是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女,有充作嫡女教养的也成。”
众人点点头,迎春、惜春俱道会回去找夫家打听看看的,妙玉想了想道:“陈家旁支里有许多好姑娘,都尚未婚配,我找夫君帮着打听一二,有消息再和你说罢。”
凤姐大喜道:“若是能得陈家姑娘婚配,就是那两个小子的运气了。事情成时,我让他们来给你磕头。”
妙玉笑道:“成不成,也得等我有消息了再说。你也太性急了。”
凤姐笑道:“都这时候了,我能不心急么?”
黛玉听说,便道:“若真看中了,不如由我出面帮着说和?”
众人俱道:“这还是罢了吧。姻缘天定,不能强求。你还是备好礼物,等着我们的消息的好。”
黛玉也不勉强:“好吧,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罢。”
陈家是书香世家,族里设有专门的男女学堂,供族人读书识字。故陈家便是旁支里没落的人家,那些基本教养比一般人家都强了百倍去。凤姐与妙玉往来已久,自然知道这些典故,故听妙玉说愿意代为打听,心里才那般欢喜。
妙玉也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去就把贾环、贾琮的条件和自家夫君说了,问他的意思。陈也贤沉吟半晌,道:“这事还是请教下母亲的意思吧,这类事情,她比咱们知道的多得多。”
妙玉心里一顿,脸上笑意不减:“既如此,明日我去给母亲请安时,便多备些果点,好讨她老人家欢心。”
陈也贤笑道:“哪里要如此郑重其事了?不过是打听个消息罢了。横竖母亲也是闲不得的人,有这事给她忙着,她也是高兴的。”
妙玉笑笑,心里并不敢苟同。她本是好心,想帮帮凤姐,但若按照夫君的说法,去找婆婆帮忙,妙玉就不敢再揽事了:自家婆婆的眼光自家知道,她并不是眼光长远的人,能得她欢心的女子,多是嘴巴巧的花架子,并不适合小门小户的踏实过日子。故她去婆母那边走了一遭,便送消息给凤姐,说了缘故,连声道歉,言自己无法帮忙了。
凤姐得到消息后,也是无奈:妙玉不能越过她婆婆私自推荐人家,她婆母推荐的又都不好,还能怎么办?
在凤姐烦恼的不行的时候,反是黛玉送了几个人选过来,多是六、七品人家的嫡次女:人家有国子监的太学、四门馆的博士、钦天监五官正、太常寺博士等,唯一一家地位较高的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只是他们家的女儿是嫡三女。
按凤姐和邢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选地位最高的户部郎中的女儿。但贾环和贾琮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国子监的人家。凤姐不解,贾环笑道:“托嫂子的福,我和琮哥儿也是秀才了,但我们俩俱是不爱读书的,想中举是不可能了,只好靠后辈子孙。国子监博士不论教什么,都是饱学之士,将来对儿孙也能有个助益。且不是我们妄自菲薄,那户部郎中家,咱们家这样的情况,怕是高攀不起。与其将来让人嫌弃,倒不如有些自知之明,找个能安生过日子的罢。”
凤姐听说,仔细想了想,深觉贾环说的有理。只是国子监博士中,太学是六品官,四门馆是七品官。凤姐问两人要选哪个时,贾环贾琮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四门馆。凤姐叹了一口气,请人去信给探春,告诉她贾环的选择,同时找人去打探黛玉送来的四位四门馆博士家里的情况。
拿着打探来的消息,凤姐、宝钗、迎春、惜春等人凑在一起细细选了选,又请王子腾夫人出面看了人家姑娘的人品,最后挑中其中两人上门提亲。
那两家人打探了下贾环、贾琮的情况,又打听了下贾家的人脉关系,思虑一番后,倒是痛快答应了。又因贾环贾琮年纪大了,等不得,凤姐赶在八月末就为他们定亲下聘,初定十月成亲。
十月,贾兰再次出征时,贾环、贾琮成亲。有黛玉等人的贺礼,两人的亲事倒也办的风光。
成亲后,贾环、贾琮便和薛蝌一起结伴,往返广州、金陵等地经商,京城里的事务托给蒋玉菡、贾芸打理,倒是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贾琏本有心参一脚,但安生日子过久了,又不愿意远游,凤姐于是拿了一家古玩店把他和贾赦都哄了过去,每日让他们一起出门去古玩店里把玩、鉴赏古董,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贾蓉吃了过去的亏,三年牢狱又坏了身子,好容易出来了,便胆小了起来,守着家里的几亩产业,每日在郊外养花种草。因他品位不俗,种出的花艳丽非常,凤姐瞧着好,便让他托到自家店里卖,竟也赚了不少,能养家糊口。惜春见他这样也高兴,便承诺将来将他的儿子也送到妙玉的书院和贾苼、贾萱等人一起读书。
黛玉本以为贾家的日子到了如今这样,也算是彻底安稳了,却不想,宝钗上门来拜访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快完结的时候了,撒花,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