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神大人 Chapter28 我终于拾起有你的记忆
作者:厌阳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这句话不可谓不狠。

  不管是谁,哪怕心理素质再强,心肠再硬,怕也是会因说这句话的人语调里的强硬决绝而伤心至极。

  但景尧先生十分尖锐地在心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都说不会喜欢上了,既然态度都如此坚决了,那么乔戴小姐前几日的逃避与纠结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乔戴小姐这句话里的否定词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会喜欢你”呢。

  为什么在他的感觉里,这句话不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反而更像是乔戴小姐在警告自己告诫自己呢。

  景尧笑了。

  笑得清风朗月,如泼墨染就的一幅山水画,笑中颜色清浅,眼中晕出一圈一圈的温柔。

  他看着乔戴,声音平和,说道。

  “好。”

  乔戴几乎被气得背过气去,好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态度?

  如果不是这些日子这男人表现得太过露骨,她几乎要以为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恐怕景尧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

  乔戴已经做好了一番唇枪舌战的准备,腹中早已备有几套说辞,可饶是如此,也敌不过面前这人清清淡淡的一句好。

  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还有待考究。

  是知晓了她的决心然后就此放弃,还是即便她抵死不从也要迎难而上试图攻克,乔戴突然就有几分迷茫,似乎,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面前的男子,也正应如此,她此时此刻根本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压下胸中翻涌的郁气,乔戴深深地看了笑容温和的男子一眼,接也不接他手上的保温桶,只是敛眸转头,然后,回家。

  身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刚才还笑意晏晏的男子此刻表情却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恢复成往日最常见的冷冽表情。他面部肌肤绷紧,下颌微敛,牙根紧咬,即便咬得两颊发酸,他也似乎毫无所觉。

  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之前她虽几番躲闪,可到底没有这般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来,这两者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对乔戴这种认准了路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来说,有些东西若是压在心里,可能还是在犹豫,还有转圜之地,可一旦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摊到面上来了,那么几乎就是没有一点改变的可能了。

  这让他怎么甘心。

  那是他日思夜想了十三年的梦寐以求的姑娘。

  少年时每每午夜梦回,醒来之际,他都身子滚烫,浑身发软,嘴里还喘着粗气,但眼睛却晶亮,那时,在梦里与他相对的人,是她。

  也是自那梦第一次出现开始,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年少初遇的那一面,就已经深深地将她铭刻在心。

  他念了她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他背后的努力,可又有谁看见?

  这让他,如何甘心。

  车厢里,青年面色狠厉,突然抬起拳头,重重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夕阳余晖沐浴下,他的身影是如此孤寂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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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她十岁那年。

  那日,一地落叶,满眼金黄。秋日的天空一碧万里,而万里无云。

  她已许久未曾见过父亲。

  母亲在几日前接了一个让她连脸都激动得红了的电话以后,就一直背着她在偷偷摸摸准备着什么。直到生日当天,她才知道,父亲就要与她们一同过生日了。

  地点在景家老宅。

  其实她心里并不期待,对于父亲,她没有太多记忆,没有太多情感,只是为了这个称呼,她才对着这所谓的父亲表露出她应该表露的情绪,不过如此而已。

  这个宴会不敢太过张扬,人都没请多少,除了景如瑜和何世元信得过的两三个朋友,就只剩下她这个宴会的主角。

  但这个宴会其实是一个幌子罢了,她也不过是个配角。

  景如瑜心情不佳,其余几个所谓的朋友她也不认识。而她的父母…..

  十岁的乔戴躲在暗处,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父母抱成一团拐进了一间客房,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开始自己在这座宅子里闲逛。

  景家老宅很大。那时正是景如瑜财大气粗的时候,一口气买下六七亩地眼睛都不眨一下,本来是打算把这些地拿给当时的女主人温可自己设计房子的,却不料红颜薄命,图纸才设计出一半她就已殒命。

  剩下的都是景如瑜自己红着眼按照温可喜欢的样子做的,只是他即便痛苦,外人看去,却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他,那些痛苦,堆积着直到他生意垮台时才彻底爆发出来,反正至少此时,他还能强行压抑用工作消解。

  但那时的乔戴还什么不知道这些隐秘,她只是安于现状,活在母亲为自己编织的美好未来里,从无心思去打听这些事。

  没了父母陪同,乔戴胡乱的走着,面前的这座宅子很漂亮,却也很空旷,一不下心她就迷了路。胡乱地逛到一个院子里时,她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真的撕心裂肺,仿佛从胸腔里发出的怒吼和痛喊,而声音却稚嫩。

  乔戴想走,却又忍不住好奇,把头稍稍探出去时,入眼就是一颗高大得仿佛直通云霄的梧桐树。梧桐叶已经开始枯黄,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仿佛旁若无人地恸哭出声,那声音里是发自内心的悲鸣,即便如乔戴这般冷的性子,也忍不住因为这哭声里饱含的情感而微微酸了鼻头。

  情绪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很能感染人心,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它的介质,传播至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男孩哭得浑身都在颤抖,手指攥着落叶死死不放手,他并没有像那些她见过的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们张开嘴干嚎,他的嘴唇咬得死死的,却依旧压抑不住破破碎碎溜出嘴边的抽泣声。

  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死死地睁着,泪水却一股股地向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看见有陌生人走近,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只是抽噎声却一时止不住,眼睛哭得水濛濛的,极为让人心疼。

  乔戴那时性子还只是冷,而非冷漠,再加上她向来对于这种弱者仿佛极其容易产生怜悯之情,这也是她的弱点之一。

  但此刻,乔戴看着这幅场景,哪里会想到什么弱点,她只是很自然地对面前的少年产生了同情。于是她向前迈了几步,也蹲下身来,刚想抱抱少年,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后,又把手伸回去一只,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尽量把声音放缓,问道。

  “你怎么了?”

  少年泪眼朦胧,极力压抑哭声,却因为压抑太猛而反弹,哭得越来越厉害,抽噎得连话都说不清,眼睛里的泪水不断地向外涌,他甚至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能听见和缓的声音,问他说,你怎么了,就像从前每次他跌倒了摔在地上,母亲蹲在他身边时的问法。

  他一下子情绪爆发,突然向前一冲扑入了面前女孩的怀抱,哭声愈发的大,似乎就要背过气去。而猛地被抱住的乔戴只是楞了一下,就用着极其不熟练的手法一下一下地拍着男孩的背,只感觉自己肩上的那一块衣服已经被打湿,而湿度还在不断增加,甚至自己肩上的那块肌肤都变得灼热而滚烫,被濡湿后心里有块地方软的不像话。

  男孩哭了许久都未停下,只是声音渐渐变小,到后来,只剩下不自觉地一阵一阵抽噎。

  他这才从女孩的怀抱里钻出来,看清楚她的面容,心里明白,这不是他的母亲,哪怕那种温暖的感觉再像,也不是,而他的母亲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突然就很想和这个陌生的女孩说说话,如果没有记错,这好像是父亲口中的那个朋友的女儿。

  一片沉默后,他抽抽搭搭地开了口。

  “我母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乔戴此时已经因为长久的安慰别人而有些累了,此时双腿并拢坐在冰凉的石板地面上,眼睛有些放空。听见男孩子开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孩得了回应,继续说着。

  “她很温柔,笑起来时,眼睛总是弯着的。她身上有淡淡的木兰花香…..木兰花的外层是浅紫色的,花瓣很白很嫩,春天的时候会开放,是那种很轻很轻的淡香……很漂亮。”

  木兰花啊,乔戴脑子已经开始放空,木兰花她是见过的,小小一朵,春天来临的时候,冬雪融化,寒风一拂,漫山遍野都是洁白的花骨朵,有些花瓣是浅紫色的,走近了闻,有着素净的清香,的确,很漂亮。

  男孩子不看乔戴,继续盯着一地落叶说着。

  “她总是脾气很好的,什么也不发火,什么也不会惹她生气,我调皮了做了坏事就嫁祸给父亲,父亲什么都知道,却又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我七岁那年打碎了她珍藏的花瓶,父亲说是自己干的,气得她一直哭,一直哭…..可最后,她还是原谅了,她说,我们比花瓶重要,犯不得为了这个和我们置气,父亲就开心得不得了,一直笑,还说着要把世界上最漂亮的花瓶送给她,她也不当真,但是却很开心。”

  小小的乔戴把脑袋放在了膝盖上,眼皮有些发沉,突然就有些乏了。模模糊糊听到这句,嘴角也勾了勾。如此,倒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呢,这个男孩倒是好福气。

  男孩不住地在絮叨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大多数语句都前言不搭后语,稚嫩,却真心。

  乔戴模模糊糊听着,身上渐渐有了乏意,她听着那些几乎可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脑袋有些沉沉地搁在膝盖上。

  断断续续说了许久,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起来。

  “我落水发烧,三日不见好,这是她唯一一次朝我发火,说再也不想管我了。可我也生气啊,那时我在生病,想着她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便和她置气。

  我以为以她的脾性,不过几日就会与我道歉,却不想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她都没有再和我说话。我本来已经决定主动道歉了…..我本来已经决定了啊……只是这次我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乔戴被这句话一惊,脑袋微微抬起,就见一直盯着地面的男孩突然抬头,这次他没有再哭泣,只是眼睛里除了黑色的瞳孔,就是一片红色,红得让人仿佛能够感受到他心底压抑的那些痛苦与不甘。

  他说。

  “她一直很喜欢梧桐树…..很喜欢。她说,小时候她睡不着觉,姥姥就会抱着她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说话,她听着姥姥缓缓的说话声,眼睛顺着碧绿的梧桐叶上的脉络一点一点地走,看着看着,就有了睡意。

  她和我这么说,可是后来,我却听见她对父亲说,从前对失眠的她有着奇效的方法,如今却再也无用。

  因为她的姥姥已经去世了。

  我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这一树的梧桐叶若是都不在了,那么那棵树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是多么痛苦又悲凉的一件事。”

  话罢,久久无声,乔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此刻说什么其实都是无济于事。

  过了好久好久,男孩子突然再次抬起头看向她,眼睛因为长久的哭泣都有一些红肿,看不清原有的五官模样,眼白处依旧弥漫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瞳仁却如同深夜时刻波澜无波的大海。

  他很艰难地勾起一个笑意,眼神转向快要落光叶子的梧桐树,眼神悠远,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他说。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这句话不是对着乔戴说的,像是对着梧桐树说,却更像是透过梧桐树对着别的人说。声音的尾音飘扬悠远,几乎快要消逝在风里。

  语音刚落,乔戴就眼尖地发现,男孩子的一只眼睛里突然徐徐滑落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至脖颈。

  男孩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乔戴却莫名的觉得,此刻他的心情,恐怕是比之刚才还要难过。

  乔戴也觉得,这样安安静静不出声音地滴落的一滴泪水,比刚才的那阵撕心裂肺的闷声哭泣还要来的动人,甚至自己鼻头一酸,眼泪差点也要掉下来。

  梦境一直到这里,都与原来的记忆无二。而最后,按照乔戴的些许记忆来看,应该是自己在梧桐树下睡着,被一路找人找过来的佣人抱回了房。

  可在这个梦里,最后的最后,是男孩的一滴泪水终于以极慢的慢动作滴落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而后那滴泪水一点一点地与莫名出现的无数水珠汇聚,汇聚至汹涌的水浪,然后缓缓一波一波地淹没乔戴的头顶,使她完全浸泡其中。

  而乔戴却已经动弹不得。

  再度睁开眼时,乔戴似乎还心有余悸,她还记得那种整个人都被四面而来的水冲撞淹没的溺毙感,还记得最后自己醒来的前一秒钟,看见的那双幽深沉寂全是悲凉的双眸。

  那双眸子先是陌生,而后终于缓缓地,缓缓地,与记忆里另一双瞳孔对上。

  那是,景尧。

  乔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空气中又有一股熟悉的潮湿气味,倾耳一听,这才听见窗外再度响起的淅沥雨声。

  下雨了。

  乔戴就着赤足缓缓行至窗前,窗户半掩,窗帘翻飞,窗外,只有一把把各式各样的伞面在街上快速移动着,行色匆匆。

  乔戴一直发着呆,眼神里有几分迷惑有几分脆弱,她把脸贴得离玻璃很近很近,鼻尖几乎都快要挨上,玻璃上似乎也沾染上了雨的气息,温润濡湿。

  她把手伸出窗外,再伸回来时,手上已经接了一小捧水,她呆呆地盯着水看了几秒,似乎有几分不解自己的举动,顿了顿,又把手伸出去把水倒掉。只是这一来一回的,手上已经全是水珠,一滴滴地在她的手背上滑动着,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今时今日似乎才想起那个早已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男孩,也是今时今日才把这一切串通起来,仿佛脑海里一直朦胧着雾气弥漫的那一块区域终于守得云开。

  她终于明白。

  那是她还没有因为挫折快速成长的时期,她还没有如今的谨慎小心,一切只当是一时的偶遇,放在记忆里,很容易就遗忘了过去。

  可是若是永不再记起多好。那样,她就不会知道为什么景尧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起态度就如此不同,她就不会知道原来那个她以为是无所不能样样精通的男子原来也会这么的脆弱和惹人心疼,她就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所以为的遗忘,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在不恰当的时间携着汹涌澎湃的情感归来,让她此刻才发觉,自己已再难抽身逃脱。

  窗外的雨滴斜斜滴落在玻璃上,又因为重力缓缓下滑,拉出长长的一条轨迹,她四指微蜷,指腹轻抵其上,眼神远远地看向窗外,身上一条薄薄的裙子因了风在不住翻飞。

  她眼神突然就有些懊恼,真是…..

  突然就好想见他。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