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震撼?”王若晗的声音在风口都似被撕扯一般。
“没有。”我顿了顿,“我见过比这更荒的地方。”
“那儿也有大风,但风里总夹着这样那样的令人生厌的东西。沙粒,石块,破布。风捎着这些东西从北方吹过来,然后将这些东西在那儿留下,接着才刮到宣明,刮到长风,刮到洛庄,一直往南去,已经变得纯粹许多了。”
王若晗不再说话,目光投在了远方起伏的雪山上,侧耳认真听着。
“或许,风,雪,贫穷,对于一线渊的人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成了努力想摆脱的梦靥,但我仍然不觉得这有些什么。”我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我没有父母,看不见明天,没去过南边,师父死得早。”
“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最北边,比最近名声大噪的宣明还要北的北边。大沙地,荒漠,没有水,凶兽遍地,风沙中卷着的都是亡人的残骸。那儿有一片胡杨林,我师父总说这一片地方就这么一林子活物,可我觉得那片胡杨林从来都是死物,因为他们是那样的无情,无情到漠视着荒漠一边的毫无生机,荒漠另一边的草地慢慢被风沙蚕食。”
“而那片胡杨林就这样袖手旁观地,看着周围的活物一点点消失殆尽,而他们却依旧伫立着,没心没肺地伫立着,难道不已算是死物了吗?”
王若晗插嘴道:“所以你想说?”
“所以我想说。”我与他对视道,“为什么离长风这么近的地方,会有这么一群贫民在这儿苟延残喘,北郡王府却袖手旁观呢?”
“难道北郡王府是死物吗?”
他“哼”了一声,十分刺耳。
“我们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他不耐烦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而且我们也没有办法啊——那黑眉先生拦下了所有运往这里的援资,与其得罪他,不如放任,毕竟一线渊的人移居在这里几十年,他们能住下去,说明也不是不能活。”
“黑眉先生是谁?”我问道。
“长风银号的邱百千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邱百千这二世祖,花了大代价请动了黑眉先生为他卖命。具体什么代价我们也不清楚,可是这黑眉先生来历十分蹊跷,只知道他外号叫黑眉先生,具体的姓氏名讳,国安局都没有相应的记录。”
“而且他最起码,也是个中阶小宗师境界的人物。”
我眼睛一亮,问道:“他为什么要拦下援资?又凭什么拦得下援资?”
王若晗眉头紧皱道:“一个中阶小宗师,在北郡绝对称得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了。除了个别几位,谁能拦得住他?虽说江湖不干朝政,可偏偏他又入了邱家大门,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天晓得邱百千配合他在后面做了什么操作。”
我沉默一笑,中断了这个话题,心里对中阶小宗师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些。
“是不是该下去看看了?”我问道。
“早该下去了!”他一甩护肩,直跃而下,如同马蹄践踏一般落地,伴着大风卷着尘土飞扬。
我背着箱子慢慢地走了下去。
土径,雪堆,草房,杂乱无章的路面摆设,左右壁面暗灰色的影子盖住了整个一线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几家野店,牌子早被吹风而不知所踪。
很荒寂的意境,如果是死后生在这儿,一定会嘲讽着道一句:“尽是些死物。”
但事实却印证了我的想象。
我突然驻足,双目大睁,死死盯住了路上唯一的一个行人。
一个干瘦的,粗糙而干瘪的人。
可这却令我如此的震惊,如此的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所看到的东西,以至于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甚至感到我身上的九幽阴阳袍有一丝的躁动,一丝愤怒。
于是我开始奔跑,开始冲进一家又一家的野店,一家又一家的草房,去用我的眼睛看,去印证我一个可怕的猜想。一线渊的人们被我惊扰,被我吓到,被我折腾到鸡飞狗跳。
可惜没有鸡飞也没有狗跳。
王若晗跑过来大喝道:“焦宗师!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回头,只是僵硬地回答他道:“你看见那些人了吗?”
“什么人?偷石头的那个贼?你看到了?”
陆续出来了一些被惊扰的人,陆续有了一些议论,甚至一些骂声。
和无数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一样,他们似乎从骨子里反感一个突然闯入他们世界的外人,尤其是从穿着上,我和王若晗一看便是从长风城来的人。虽然只是几里的距离,但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但为什么?
在我的眼里,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我所熟悉的,那些昏黑色的死气紧紧缠绕着,捆绑着。那些死气肆无忌惮的从他们的七窍进进出出,甚至是贪婪的吮吸着,蚕食着。
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呢?
那个干瘦的行人脸色苍白,在我眼里却是已经被一团死气紧紧裹住。
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尚有活力,但死气已经缠住了他们的身体。
甚至有躲在后面的孩童,在他的天灵盖上也有了若隐若现的死气。
没有老人。
我一家一家的闯进去,一户一户的看。
没有老人。
干瘪的中年人,颓废的年轻人,寡言的孩子。
毫无生气。
王若晗觉得我是疯了,终于在我冲进又一家草房的时候,揪住我的手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而我彻底呆成了木桩,内心翻江倒海。
因为在屋里的那个人,一口的黄牙,身子瘦削,小鼻子小眼,单调地盘坐在柴草上,没有点柴取暖,衣衫单薄,一动不动。
竟然就是那个北郡府外那个贼!
可他终究是一动不动。他的小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有一种近似疯狂的闪光,突出的下吧,重垂的眼睑,还有歪扭的嘴唇,以及只有我能看见的弥漫了整个草屋的死气,都完全说明了一点:
他已死了。
所以这哪里是一线渊。
分明是死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