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难当 第257章 归去来兮(十九)
作者:地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李攸烨进宫后,直奔尧华殿而去。宫人们见她眼袋憔悴,行色匆匆,纷纷靠边行礼。

  李攸烨无暇他顾,几乎是疾奔着进了尧华殿,却看到整个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处灯烛亮着,其余各处都死一般的沉寂。连唤数声,殿内并无一人答应,她心中一冷,被突来的恐惧占据了身心。

  “参见皇上”

  来添香的宫女撞见在内室跌跌撞撞的李攸烨,匆忙敛衣拜见。

  “权妃呢”

  “权妃娘娘到长公主宫里去了”

  话未说完,李攸烨已经拔腿往璇乐宫奔去。

  权洛颖正拿着设计好的小房子图纸给李攸璇看,听到她满意的笑声,正打算收好后回去让工匠们照做,就听到宫人禀报李攸烨驾到的消息。

  她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远远的她踏疾步而来,脸色微红,视线将她牢牢锁住。权洛颖短暂地移开目光,向李攸璇开口请辞,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却被来人焦急地拦下,“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鲁韫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警告意味明显,她也毫不理睬,只是定眼直视着她,胸口因为接近极限的奔跑而剧烈起伏着。除此之外,她的目中还盈荡着晶莹的波色,眼睑下尚刻着缱绻地倦意和温柔。

  权洛颖跟她回了殿里,宫人从外面把门带上,便自动远离。沉默了一阵,她神色肃然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人,眉间维持着淡淡的疏离,“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还要”

  突然被她拥进了怀里。起先挣扎了两下,想要推开她的桎梏,却听到一声细碎的哽咽,像利刃一样戳进了她的心里,

  “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讽刺的笑容像是破碎的冰凌花,在这个光与暗交错的大殿中,是那样突兀的错愕与悲伤。心口郁积的痛和泪此刻再难以掩饰,奋力地将她推离自己,几乎崩溃,“你这算什么”

  李攸烨被她的叱喝声定住了,怔怔地看着她,对眼前这个状况始料未及。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李攸烨额头上冒着腾腾地热汗,甚至汗渍落到了她的眼睛里,疼得她闭紧了眼,忍不住用手掌去揉搓。

  权洛颖没有注意到这些,她闭上眼,咸涩的泪水顺着两侧腮颊流下来,在烛光中像两条流不尽的河。她明明可以控制住的,不要哭,可是在那人面前,心口被撕裂的感觉,如何能控制得住

  “你,你别哭啊”

  李攸烨顾不得眼睛的疼痛,想去给她擦干眼泪,手却被生冷地拂了下来。那双莹然的美眼睁开,已经不含半分情谊,只剩下让她惊慌失措地冷漠。

  她的身子慢慢后退,倚在了门上,似乎是为了支撑自己即将倒下去的意志。半垂着头发,发丝掩盖了她此刻的表情,但说出的话听在李攸烨耳朵里,却清晰得好像炸雷一般,震得她头皮发麻。

  “我可以选择放弃,但只有一个条件,我要栖梧”

  李攸烨像是没有听清似的,微微歪了下脖颈,“你说什么”

  “我要栖梧”

  她抬起头来,目光决绝地看着李攸烨,一瞬间从她眼睛里做出了惊愕、不解、忧伤与愤怒的解读。但这些并不在她最初的考虑之内,尽管,这一切的确让她伤透了心。

  她近乎卑微地低下头来,“她是我唯一仅剩的了,我请求你能够把她留给我,就当是作为我自动退出的补偿。”

  沉寂。整个大殿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李攸烨的拳头几乎快要被她自己捏碎,才用足以压垮她防线的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场令人失望的会谈,

  “你会后悔的”

  咬着牙负气离开,却在半路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泪来,抱着杜庞委屈地哭道,“我就是这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为什么她们每个人要那样想我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杜庞红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或许,您应该跟权娘娘解释清楚”

  “不要,既然她都这么看我了,我为什么还要低三下四地去解释不解释”

  “那这臣也没办法了,不过,总不能一直这么误会着吧”

  “误会就误会,谁怕谁”

  “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谈的啊怎么这瓜还长外头去了看着她三天两头往外跑,你不担心被别家摘了去呀”

  鲁韫绮实在是搞不懂这姐妹儿的心思,这仗还没打呢她就哭得昏天黑地,这是认输了还是没认输啊拜托能不能给个明确的指示,好让她展开行动啊,这样每天拖着不说有害身心健康,就承包酒楼的押金它可不便宜啊。

  李攸璇对她这些天诡异的行踪已经很有怨言了,听她又像催命符似的每天都去尧华殿门口喊上一阵,也不管里面人听没听见,就跟神经刀似的。难免狐疑,这一查之下居然被她查到了她在京城开酒楼的事情,当即扭了她的耳朵到内室训话:

  “你说,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居然还挺有本事,自己开了三家酒楼,你哪来的钱你开酒楼做什么是不是准备藏三窝四,起为非作歹的念头”

  “冤枉啊,我可没你弟弟的本事,还藏三窝四,我都快赔死了都”

  “你还在这狗急了乱咬人”

  “我哪有,我是真的冤枉啊事情是这样的”

  鲁韫绮经不住严刑拷打,很没骨气地把帮小颖打官司抢孩子的计划和盘托出了。李攸璇听了几乎要气炸,所谓劝和不劝分,没想到身边居然出现了这么个没有数的奸细。再见她哭天抢地地心疼钱的样子,实在是丢脸至极,不禁足不足以维持她这好不容易建立的富甲一方的形象

  眼看着她是指望不上了,长公主寻思着这事儿只能自己去查清楚,真是,这一个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

  权洛颖正在内室哄女儿吃饭,并耐心地回答她小脑袋中时不时冒出来的有趣问题,比如这个桌子为什么是方的,这个碗上的小鸟为什么不会飞。难得的不需要考虑其他繁杂的事情,可以让她享受一段简单、闲适的午后时光。

  至于李攸烨那日说的后悔,她倒也不曾有过,心里既然已经默认了她们在一起的事实,那么对她三天两头的出宫也就不会刻意去在意。只是当女儿问她,“爹爹去哪儿了”的时候,心里还会有难以逾越的心酸委屈,到底不肯在女儿面前表露,只咽作了夜深人静时孤枕上的一滴无声清泪。

  李攸璇的到来打破了她与女儿难得的午后宁静。

  将一叠信封放到桌面上,长公主拍拍手,笑着把小侄女从小木马上抱了起来。领她到一旁的秋千架上坐着打秋千。

  权洛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些信摆在她面前,显然都是给她看的,但是李攸璇并未言明什么,她略微迟疑,最终好奇心打败了这其中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她拆开了其中一封信件,若有所思的读了气来。

  一到了午后,霜山就格外清静,阳光从花楹树的伞盖下透过来,照在李攸烨睡得昏昏沉沉的脸上,就像在她脸上扑了一层珍珠粉。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她未睁眼,鼻子不耐烦地哼哼道:“要你买个东西怎么那么费劲,我都快饿死了都烤猪肉买来了吗”

  半天没听到动静,李攸烨把眼睛睁开,“我说杜”

  看清来人模样,立马把嘴巴闭上,翻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

  “你在等人吗”

  那人在这斗篷做的地毯边缘蜷腿坐下来,轻飘飘地回头问。

  “关你什么事”

  “难道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她突然作无辜状。李攸烨冷着眼撇了撇嘴角,

  “可以,随便问不妨告诉你,我确实在等人,不过不是在等你所以,你能不能暂且退避三舍,不要妨碍我等人”

  说着手伸到背后,试图把她压在身下的斗篷拽走

  “那你告诉我你在等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说不定我知道答案后就离开了呢”

  “哼,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李攸烨的手指在地上抠着黏到土里的枯枝落叶,“我等的这个人,她和我有三年之约,不,是白头之约,我们是要一起到白头的,怎么能跟你这种外人说,嘁”抠出的小树枝又被她一一掐断。

  “哦”她似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她来履约了吗”

  “呵,当然,她不来我能在这等吗我说你,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事了行不行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在这里慢慢等吧”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就往山下走去。李攸烨听到身后半天没动静了,这才试探着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发现四周空旷一片,真的已经没人了,飞快地爬坐起来,仰着脖子朝山下望了半天。

  这时候树后面突然传来一句,“公子,你在等人吗”把她吓了一跳,后退了两三步,才看到那阴魂不散的人不知何时从树后现身,简直是神出鬼没,她的脸都被吓青了,“我我靠你吓鬼啊”

  “公子何出此言奴家在此已足足守候三年,只为再见有缘人,践行与她的三年之约,公子可曾见过她”竟然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

  “你神经病附体了吧”

  “哦,这么说,公子是未见过她了伤心今日之期已过,看来她不会来了,奴家只好再等个三年,三年后若公子还来此地,遇见奴家的有缘人不妨给她捎个话,就说奴家曾经在这棵树下等过她,没有失约”

  李攸烨脸上一脸恶寒,“你行了哈,演演也就得了,还没完没了了三年又三年,你以为你是树精吗台词编的这么烂嘁~”

  她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李攸烨举着手在她眼前晃晃,毫无反应,正要不耐烦地走开,突然听到她脚底下的树根上吱幽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她居高临下的跳了个满怀。

  跌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觑着身上那八爪鱼似的盘着她的“生物”,一副奸计得逞的赖皮样子,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下来”

  “不下来,树精就是要缠人的”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树皮本来就很厚啊”

  “你今后就打算以树精自居了是吧”

  “谁让某个人不承认和我有三年之约呢我只好化作树精来纠缠她了”

  “是你自己先记不起来的吧”

  “那是你没有解释清楚你要是早说了,我会误解你吗”

  “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本来就是你的不是”

  吃着杜庞送上来的烤猪肉,李攸烨越想越觉得这样原谅她太便宜了,把剩下的猪肉一包,不让她再吃了,打算清一清账再说。

  “你说,你冤枉我的时候,是不是打算跟我分孩子”

  “哪有,你听错了吧”伸着竹签就要去插猪肉,李攸烨用胳膊一挡,打退了她这攻势。

  “还不承认敢说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

  权洛颖也生气了,把竹签往地上一插,“说起这事儿,还不是全都因你而起”

  拍拍手,“如果你看到那张照片,没有慌里慌张地追出去,我会误会你和她旧情死灰复燃吗如果我误会你的时候,你及时跟我解释,我会误会你为了你的老情人,抛弃了我们孤儿寡母吗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咎由自取”

  “哼,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说到底,还是你不相信我”

  “哼,不知道是谁说宁愿自己有两颗心,只能分一半给我,如果我也只分一半给你,我的另一半出现后,你看你会不会急”

  “我那是打个比方”

  “你现在说是打比方,当初怎么没有说”

  两个人都气得不轻,李攸烨几乎要把猪肉里的油都捏出水来了,纠结了半天,想想自己确实有错,扯扯她的袖子,“好了,吃猪肉吧”

  她用袖子抹了抹脸,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回过头来,赌气道:“不吃,签没了”

  “我这还有,我喂你吃,别气了,是我的错,不该打那个愚蠢的比方。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世上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但是没有的话也不能强求,我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当然是要给最重要的人”

  “那你最重要的人是谁”

  “你说呢”

  “我又不知道。”

  “咳,没必要说出来吧”

  “嗯”

  “呃好吧,那我就说了,嗯嗯嗯”

  “什么你说什么”

  “嗯嗯嗯”

  “你到底说的神马”

  “其实我说的是皇奶奶”

  “李攸烨,你竟敢耍我可恶你别跑”

  “哎呀,还是家里的床舒服啊,在外面睡了几天,可是把我的腰咯疼了”

  “你活该”权洛颖洗漱完爬到了床上,和她面对面躺着,两片倦倦的睫毛轻轻抖颤,让李攸烨看得心旌摇荡,就想做坏事。

  “你为什么那么确信在三年后一定会遇到我呢”

  权洛颖道出心中的疑问。

  “你是想在之前听,还是想在之后听”

  “什么”

  “之前听就是我现在讲给你听,之后听就是待会讲给你听”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之前听我可能讲的很急,你听不全,之后听,我讲得很全,但你可能没力气听了”权洛颖瞧见她那滴溜溜转的眼睛,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味,脸上一红,就去捂住她不安分的眼睛,“想什么呢,我现在命令你不准胡思乱想,给我一句一句完整的讲讲不好你今晚就睡地板反正你也睡习惯了”

  “啊,不是吧”李攸烨哀嚎一生,幽怨地看着她,美色在前,却不能偷吃,要先讲故事,讲不好还要受罚,这是何等非人的折磨啊

  “废话这么多,快点讲”

  “好吧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这个”她捏起颈间的卷轴,说:“在你昏睡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上面的数字,显示的是2,我这个上面是5,那么就意味着你当时距离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两年,到第五年的时候与我重逢,这中间的时间差正好是三年所以我对你说,三年后你一定会遇到我,要你不要放弃来找我,我很怕你三年后坚持不下去,所以就不停地提醒你”

  “”李攸烨握住她的手,“好了,换我来问你了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得那么狼狈如果不是杜庞提醒,我几乎要撞到你了”

  “好,我回答你。那时候的我,刚刚从原世界回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街上,那时候雨下得太大,如果可以选,我绝不会选那么狼狈的一天,出现在你面前但我仍然很感激,在那一天遇见你”权洛颖眼角隐隐有水泽,手指抚上她的脸,笑得那样温柔、和煦。

  “你告诉我三年后我会和你重逢,会和你重新在一起,所有人都会回来,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往后的三年,每当我记起这一刻,不管面对怎样的艰险,我都会充满动力,因为我知道,未来你在等我,我们会重新在一起。”

  她的脸蹭着李攸烨的掌心,那些酸酸液体浸入她的指缝,都化成了如今心愿达成的满足。

  李攸烨描摹着她的眉眼,鼻子,嘴巴,“可是,你知道吗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我有多难过,我当时很想冲回去,什么都不要管,把你带回宫保护起来”

  “你幸亏没有这么做,要不然就不会有现在苦尽甘来的我了”

  “是啊,我想到你还在宫里等我,想到三年后你总会和我重逢,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虽然带不走过去的你,但我会用余生好好珍惜现在的你不知姑娘,可否许我白头”

  “可,三生有幸”

  她的吻落下来,轻柔的,纠缠的,甜蜜的吻,带着醉人的芳香,和许下一生的蛊惑,沉沉的陷入她所布下的迷阵。这一生这一世就此痴缠,牵绊,与君白首,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