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健从病房内的洗手间畅意出来，有一种人生顺遂的志得意满，心里感叹，能自主排尿真是人类发展的一大进步。洗手间门口，理应出现迎接他的苏苒却意外没在，叶少手举着吊瓶，心里的不满徒然升起，脚步也随着心情迟缓起来。他抬眼一看，苏苒坐在他病床前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他的Vertu，眼睛盯着病床直直发呆，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叶少心下奇怪，走到苏苒面前，也盯着自己的病床夸张地左看右看，动作幅度太大，吊瓶都跟着晃了起来。苏苒一惊醒，手接过他举着的吊瓶，帮他轻轻挂好，嘴里嗔怪，“你瞎晃什么，伤还没好呢。”叶一健弹了下她脑门，痞痞的说：“我就想看看你们呆子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看来看去发现还是一张床，也没变出个花。”

　　　　苏苒瘪瘪嘴，手底轻拍了他两下，叶少立刻反应激烈，嗷嗷地叫起来，嘴里念叨着“救命，谋杀亲夫”，他说话时眼里洋溢着笑意，因为最近被苏苒硬塞了不少高汤，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原本尖尖的下巴居然有了个小弧度。苏苒伸手揪了揪他下巴上的小肉，嘴里没好气的回应：“要不是我，你能长这么胖，双下巴都出来了，这叫谋杀亲夫？”

　　　　叶少顺势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往她身上靠，嘴里也不停，“你别欺负我小不懂事，猪都是养肥了才杀的！”

　　　　“呦，长大了，村里的秘密都知道了？”苏苒笑了起来，扶住他靠过来的身子，将他塞回了床上。她被叶少这一打岔，刚才的心事忘了一大半，此刻再度想起，又烦躁了起来。苏苒深深地看了一眼叶一健，二少爷回到自己躺了一个多月的老位置，在病床上扭来扭去，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苏苒走到他身后，给他揉揉脖子肩膀，二少爷惬意的长舒了口气，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躺了回去。苏苒在他身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叶一健，你姐刚才电话你，说你妈知道我的事。她匆匆忙忙没说太详细，搞不清楚你妈到底知道了什么。要不我出去一阵，万一你妈过来呢。”

　　　　叶一健一愣，接着大手一挥，“你怕我妈干吗？我交女朋友，她管得着吗？这个叶一乐，我就怕我妈呆在这管我的事，叫她口紧点，她还是张嘴就来。和她小时候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可是你不是想吃中餐了吗？我去大四川给你打包点川菜回来？”叶一健受伤期间，禁食辛辣，这一个多月，他嘴里都淡出了毛，两人闲暇时讨论过，川菜这个菜系，甚是神奇，吃的时候觉得味重，吃两口就扛不住，可断几天就觉得思念入骨。苏苒这一提议，叶少眼睛都亮了起来，“好，你快去吧，我要吃辣子鸡丁、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回锅肉……”，一口气说不完，他舔舔下唇，“要不，你就照着菜谱各种都来一个。”

　　　　苏苒笑了起来，“去，打包这么多菜，我还要不要形象了！你好好躺着，我会看着买的。”

　　　　“你就放心吧，你形象再差，这辈子也有人包了。”叶一健顿了顿，补了句，“我家养个佣人还是养得起的。”他看苏苒气得嘟嘴，自己乐不可支，忽然又想起什么，“带我的卡去，以后就用我的卡买东西，你这个穷鬼，没钱也不说一声。”苏苒心里一暖，没说什么，她来纽约这一趟确实花了不少钱，打的工也停了，一个多月没有进账，给叶一健每天做饭熬汤，钱用得飞快，幸好房租是叶一乐帮她付的。昨天，她趁叶一健玩手机时，偷偷查了查银行账户，发愁了半天，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什么都没放过。

　　　　苏苒不再客气，揣着叶少一钱包的卡就出了门。门快关上时，还听见叶少在戏谑地喊：“跑得这么快？你不会揣着我的卡逃回中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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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肠辘辘的分界线

　　　　大四川在纽约开了不少家分店，因为纽约华人众多，这几家店生意都十分兴隆，苏苒去的是唐人街那家，她在网上搜索，这家给的评分最高，就按图索骥，顺便也逛逛纽约的唐人街。话说到了纽约一个多月，她还真没怎么出过门。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看到纽约的唐人街时，苏苒还是震惊了一下，远远一大片，不知道多少条街，是蒙城唐人街的十几倍之大，真的称得上是个“中国城”。眼前所见遍地华人，耳畔所听皆是乡音，仿佛瞬间回到中国，苏苒有些鼻酸，思乡的情在看到同胞的时候会分外浓烈。著名的法拉盛大街上，亲切的中国大妈们穿梭在几个超市间，拎着大袋小袋的菜，苏苒抬眼看身边，大大的黄色中文字样“XX牛肉面”，旁边是“阿萍理发”，各种中文的、中英文混合的招牌鳞次栉比。这场景不太像现在中国摩登时代的大商场，倒仿佛像小时候香港电视剧里频频出现的九龙城、庙街的样子，和现代社会有点落差。

　　　　苏苒找倒了大四川，这家餐馆门脸并不特别扎眼，但进去一看布置，就是典型的中国餐馆，收银台前放着招财猫，柜台后还有发财树，苏苒看着都觉得眼前已经浮现出胖胖的四川老板笑眯眯和气生财的样子。

　　　　照着叶少的意愿，苏苒点好几个菜，就坐在一张桌前等着外卖。此时已是午间时分，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苏苒低头刷着手机，有一个人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眼前这个女生让她惊得愣住了。

　　　　“苏苒！真的是你吗？我从侧面看眼熟，半天没敢认啊！你怎么会在纽约？”连珠炮说话的人从苏苒遥远沉重的记忆中走出来。这是陈洛伊。苏苒眼前的她利落的短发，黑色毛衣，长裤，外面罩着小众品牌Maje的浅灰色军装厚外套，显得身材细长而高挑。尽管她是苏苒潜意识中最厌恶的人之一，但也不得不承认，陈洛伊更漂亮了，她的漂亮中还夹杂着成熟干练，浅笑间就能看出自信满满。

　　　　苏苒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悔恨，这阵子给叶少当护理工，一切便宜行事，现在自己的衣服是直筒型无腰身羽绒服，方便保暖；鞋是平底UGG雪地靴，便于行走。早知道会碰上陈洛伊，冻死也得把那件紧身收腰薄羽绒服穿来。苏苒想起蒋述，马上颓废了下来，还比什么呢，陈洛伊已经赢得彻彻底底，她只要几封邮件，几个电话，就能把自己和蒋述两年的感情摧毁，自己早就是她手下的败将，又何以言勇？

　　　　苏苒曾经一百次幻象过碰见陈洛伊的场景，扇她一耳光，给她一闷棍，或者穿着最时尚的衣服在她面前走过，轻描淡写的问她：婚后生活还幸福吗？可当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做不来，她只是微笑的点头回答：“好巧！”

　　　　陈洛伊比以前热情了不少，她自己介绍起来，“我在波士顿读书的同学，现在在纽约工作，正好我来纽约出差，约了他一起吃饭。”不远处，一个华裔的男子冲着苏苒点头。

　　　　“哦哦，这么巧，我还觉得纽约唐人街大呢，没想到能碰上高中同学，真是奇迹！”苏苒礼节性的笑起来，她仿佛想起什么，问了一句，“对了，蒋述还好吗？”

　　　　陈洛伊扬了扬眼帘上的短发刘海，简单干脆的说，“我们离婚了，你不知道吗？对了，好像大家都联系不上你。蒋述现在在华尔街最著名的投资公司MG，去年被他老板派回中国做个项目，要呆一段时间。”

　　　　苏苒从宋清那里听说过他们离婚的事，并不惊讶，但之前又假装没有联系，她不是个能说谎的人，脸上顿时有几分尴尬，僵在那里，她想自己到底要不要礼貌性地追问一句，还是爱谁谁，就让这些伤害自己的人自生自灭好了。陈洛伊却和朋友打了个招呼，在苏苒的身边自行坐了下来。

　　　　“还没人告诉你吧，我和蒋述是假结婚，当时我着急出国，托福GRE都没考好，我爸就找到蒋述帮忙。你知道他父亲过世的时候，我爸帮了一些忙，蒋述算是为了还债吧，就同意了！”

　　　　苏苒抬着头直直地望着她。她说得每一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在苏苒耳边轰隆作响。

　　　　“我和他到波士顿后，也尝试过能不能真的在一起。但他做不到，他说他放不下心里爱的那个人！我们一直分开睡，我睡床，他睡沙发。一年多以后，我陪读转留学签，申请好大学，我们就离婚了。他还是厉害，MIT数学系又转沃顿读了商学院，出来就干了投行。”陈洛伊回忆时钦佩又感叹，她笑了笑，“我也很荣幸，是他的前妻，虽然有名无实。这些过去的事我和赵鹏飞都说过，你还记得我们宣布结婚的时候，赵鹏飞揍了蒋述一顿吧。我告诉赵鹏飞实情后，他找蒋述喝了一次酒，两个人醉得不省人事，不过从此关系就恢复了。现在两个人在北京周末有空就聚。”陈洛伊顿了顿，又灿烂得笑起来，“你看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苏苒压抑着心中翻江倒海般涌起的情绪，她蹙眉，简单回答“我在加拿大留学，到纽约看个朋友！”

　　　　“哦！”陈洛伊舒了一口气，“人生太巧了，这要是电视剧里的场景，我都不信！”她叹口气，犹豫了一下，开口，“苏苒，我有个问题在心底很多年，本来觉得不该问，但还是想知道答案。嗯……，蒋述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吗？”

　　　　苏苒直视陈洛伊，后者清澈明亮的眼神对着她一眨不眨，苏苒长舒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从来都看不透他，虽然……我爱了他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