哉魄 第七回 解羽
作者:东头家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七回解羽

  飞火浮陆,顾名思义,相传本是借飞火之力而悬浮于九天之上的一片大陆,只有万鸟之王的神鸟凤皇才能绝云气、穿烈焰,出入其间,除此而外,不得相通。其中,有只名为徵的飞鸟,一心想飞出这片与世隔绝的大陆,看看外面的世界。直到有一日,它偶然得到神鸟凤皇遗落的一枚炽卵。

  吞食神鸟的炽卵,可以让它在百日之间拥有穿越浮陆四击飞火烈焰的能力。它吞下炽卵,虽然成功飞出了那片大陆,却也被飞焰所伤,不得不降落在人间的一处海边。它的伤势很重,又对人间太过陌生,无法自己觅食,眼看就要死去,是人间的一名女子救了它。

  这名女子每天都会在傍晚时分来到海边,望着夕阳,重复地弹着一首曲子。琴曲很是凄凉哀婉,似乎是在思念着远方的恋人。它的伤势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就痊愈了,它却不愿离开,每天都盼着太阳快些落下,那样就可以看到她,听她弹琴。

  百日之期转眼便至,它必须在此之前飞回自己的那片大陆。为了能每天看到她,它欺骗了她,说可以带着她飞过大海,看看对岸的景色。一时好奇的她便答应了,坐在它的背上。它终于在那枚炽卵的功效完全消失之前,带着她飞回了故乡。

  女子因为思念家乡和亲人,根本无心琴弦,只是黯然神伤,日渐憔悴。为了能让她开心起来,它想尽各种办法,为她搜寻天下的奇珍异宝。它飞越万里之外的北荒,衔回可以让她容颜永驻的玄晶冰鉴,攀上数千丈高的天梧,采回可以让她长生不死的黄庭奇花,又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魔神鸱冥的巢穴“解羽大泽”,取回可以制成旷世名琴的死泽黑木……

  异宝如山、奇珍成海,却终不能让佳人展颜一笑,更不必说弹琴抚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子反而愈加悲伤,终日以泪洗面,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睛竟是生生地哭瞎了。

  纵然徵从来都不曾放弃过,但它终究是老了,已经再也飞不动了。

  浮陆上的生灵俱是飞禽之属,无论生前是何形体,死后魂魄均会离开躯体,现出飞鸟本象,归往西北方的“解羽大泽”,濯尽生前记忆,乘着下次的新月哉魄重生,这便是正常意义上的解羽,其实只是一种轮回。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解羽之法,那就是如果死者生前有大遗愿未了,执念不消,宁肯以自己的魂魄奉献于魔神鸱冥,放弃轮回,受尽飞火烈焰焚魂炼魄七七四十九日之苦,便能获得魔神鸱冥所赐之力,得尝心愿。

  就在它满怀后悔与愧疚之情,以自己的三魂七魄,向魔神鸱冥换取能够再次穿越那片飞火烈焰时,女子却自来到这里大陆,第一次开了口。她说她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到处看看。她要它带着自己看一遍整个飞火浮陆。

  她抱着那黑木之琴,跨坐于它的背上,弹的是它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却更加美妙动听,就连那飞焰焚心的苦痛,也似乎减轻了很多。

  它力竭坠落在解羽大泽的边上。它临死前终于忍不住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它,它以前一直想听的那首曲子叫作清商,那是她自己,而她在它背上弹的那首,是属于它的,叫作流徵,清商流徵,以后都不会再分开了,说完便与它抱颈而死。

  这是一段关于流商山的美丽传说,流传极广,但却不是因为它的凄美动人,而是那种古老而神秘的解羽之术。它被人魔三道共同视为禁忌之术,害人害己,逆天背道。但无论人还是魔,总有太多的执念,所以一直都是禁而不绝。

  事实果然证明了羽霄然的推测,借着“幽冥关”中的那道残魂之力,不但压制住了谢飞霜的部分魔力,更重要的,还是同时也压制着自己体内的那股强大道气,不至于令自己爆体而亡,使他能够更好地发挥那些平日根本无法施展的招式。

  虽然其他三位同门的功法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克制,四人的合力却仍是远胜被围在中间的谢飞霜,如果只是诛杀她,早已成功。但如今要生擒她,却是难上了十倍不止。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又云“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便是这个道理。谢飞霜既知对方意在生擒,所以只攻不守,全力施为,虽然无法脱困,却不露丝毫败势。

  其他三人久战无果,渐生不耐之心。北面手持一柄三尺拂尘之人开口道:“羽师弟,要想生擒此魔物,怕是不能,我等久离黄庭峰,若是魔物竟趁此进犯,只怕大师兄与陆师弟无法应付,到时反中了魔门的调虎离山之计。”

  羽霄然知道其余两人也是一般的想法,而且所说也非全无道理,看着眼前长发飞舞的谢飞霜,白衣和雪地上到处都是她身上溅落的点点碧血,心中也惊异她顽强的斗志,长叹一声,开声说道:“谢飞霜,今日你有死无生,还是尽早束手就擒吧!只要你肯随我解开卧云轩众人的反心之术,我向你保证,一定放你离开,绝不食言。”

  谢飞霜心中早已存了殉道之志,全凭一口对圣门尽忠之气苦苦支撑,闻言连连长笑,厉声尖叫道:“放你娘的屁,想要老娘向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投降,趁早还是别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吧!”说着全身的魔气尽数集于十指,毫不顾忌自己暴露在众人剑光指风之下的后背,猛地指向北面的青衣道者。

  北面的青衣道者又惊又怒,手中拂尘疾扬,无数根尘丝骤然暴长,如张开的一把巨伞,荡起十丈方圆的尘雪狂卷,遮天蔽目。无数道霹雳般的响声过后,风雪渐落,露出一张铁青的脸来,青衣道者手中的拂尘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拂柄,胸前的道衣也破了数处,隐隐有血渗出。

  身体剧烈摇晃的谢飞霜,更是左肩、后背同时受创,满头的长发也被东面青衣道者的剑气削掉大半,在空中四处飘舞。四人与她的那两道宛如恶魔一般的目光遇上,便是心中一凛,生怕下一刻她便会向自己扑来。

  四人以东面的青衣道者最尊,他手持一柄古朴的玉剑,名曰“魔不留行”,玉剑身上的点点碧斑,正是饮尽无数魔血留下的痕迹。只见他双手一合,玉剑浮空祭起,神情悲悯道:“为苍生,魔不留行今日只得再开杀戒!”说着朗声吟道,“清商流徵照乾坤!”伴随着他的吟唱,一道青光自那玉剑的剑尖冲天而起。

  北面的青衣道者神色凝重,也将手中那仅存的拂柄祭出,只听得一声清亮的脆响,那拂柄瞬间裂成了碎片,从中现出一柄宽不盈寸、长不满尺的金色小剑来,大放光明,此剑名曰“破指”,与流商山中最高的那座破指峰同名。随着他的一声长吟:“孤指破天开!”金色小剑亦是发出一道青光,破开天空中那层层阴云。

  南面的青衣道者后退半步,双手翻掌举过头顶,若托月之势,掌中那柄暗褐色的桃木剑缓缓升起,不断变长变弯,逐渐化成一柄三尺长的弓来,霞光灿然,名为“辟邪”,虽常剑形,实则为弓。他的声若金石:“诛魔卫道!”亦是从那辟邪弓上射出一道青光。

  只余西面的羽霄然,一声长叹,一手背负,一手捏作剑指,横于胸前,断喝道:“飒血!”指尖骤然绽出半尺青芒,青光随即而起。青光交相辉映,如四道天柱,将谢飞霜等二人围在中央,只待她自己引动那道隐然将现的杀机,便会让她魂飞魄扬。

  谢飞霜轻轻掠过那仅剩下的半边长发,用残破的衣袖抹去嘴角的鲜血,冷然地看着天际的那数道青光,傲然不惧道:“这便是你们玄门正宗的什么狗屁四方诛魔阵么?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来杀我这只魔物!”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鬼灯笼,若无其事地笑道:“小灯笼,害怕死吗?”

  鬼灯笼竭力压住心中的害怕,大声道:“为圣门牺牲,我不怕!”只是声音中,却充满了恐惧。这是她踏出圣域后的第二场“战斗”,第一场便是刚才不久在那卧云轩。她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在圣门中仅次于圣使的强者了,这次主动请缨,来天梧是自信满满。之前的行动太过顺利,完全没有遇到反抗,甚至让她还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却不料第一次战斗,便是爱琴被毁,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名看着重病缠身的青衣道人手里。她这才明白众人平日所说都是真的,原来天梧这个听着美丽的地方,却如地狱一般可怕。她好想立即回到师父的身边,每日只是练琴说笑,再不要那什么入关建功立业、圣典留名。

  谢飞霜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阵黯然,却也不去怪她,装作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的样子,道:“好!这才不枉辰主对你的苦心教导。还能站起吗,到我身边来?”

  鬼灯笼点了点头,努力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她的身边,靠着她才勉强站稳,全身却不由自主地不停颤抖。

  谢飞霜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暗中将一颗温润如玉的珠子塞进她的手里,犹豫再三,这才向西面的羽霄然开口道:“小、小道士,若你肯答应放她离开,我便……束手就擒,任凭你们处置,如何?”说着看了看身边的鬼灯笼,又补充道,“她的双手从未染过你们天梧之人的鲜血,只是一名酷爱弹琴的孩子而已,可以吗?”

  羽霄然看了三位师兄一眼,三人俱是宝相庄严,低眉垂目,口中念动咒法,不住地催动真元道气,冲天的青光越见壮丽耀眼,心知已无转圜余地,只得向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太晚了!”

  鬼灯笼忽地心中一阵感动,也紧紧地抓住谢飞霜的手,冲口道:“姐姐,我不要一个人独自回去,我要姐姐带我一起回圣域,姐姐不可以丢下小灯笼!”

  谢飞霜一连说了三声“好!”看着那四面逐渐逼近自己的青色光柱,长声笑道:“小灯笼,你之前不是一直问姐姐为什么叫‘千里飞霜’么,姐姐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千里飞霜!”

  言罢,只见她推开惊慌失措的鬼灯笼,面朝西方,双臂伸直,整个人便似一只展翅的白鹄,随着双臂的摆动,缓缓离开地面,浮在半空。她口中念念有辞,忽地张开口,竟从中吐出一物。

  此物初时如一根绣花针般大小,一离其口,便迎风而长,眨眼便成了一柄三尺长的弯刀,寒光逼人。“吴钩霜雪明”,即便是天上的那轮明月,也不敢与它争辉,悄悄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就算是白茫茫的雪海,在它的映照之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千里飞霜,不是天地间深秋时节的寒霜,也不是能凝结空中水气化作冰霜的招式,而是一把刀的名字。它的刀光,便是天地间最冷的寒霜,它一刀落下,自然千里飞霜。

  鬼灯笼忽然觉得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冬夜湿寒露重,静极无风,她却惊异地看到一副奇景。就在谢飞霜悬空的那片雪地上,积雪无风而起,飘落在那柄“千里飞霜”的刃尖,凝住不动。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不久,鬼灯笼四周的雪也自行飞向谢飞霜的那柄弯刀。再然后,飞雪的范围不断迅速扩大。很快,羽霄然与其他三名青衣道者的面前也已是只余枯草寒烟,似因骤然失了积雪的覆盖而无法承受那凛冽的霜寒之气,纷纷被冻折,化作粉末簌簌而落。

  接着,就连四道青光之外的积雪也冲破了道道青光的阻滞,不断凝落在那柄飞霜之刃上,形成一道巨大无比的通天雪柱。

  四道青光已是变得极盛,感应着那道雪柱所散发出的霜杀之气,开始向中央倾斜,交错着如四座山峰,缓缓地向雪柱斩去。

  流商山南北绵延千里,是隔绝魔域与天梧的一道天然屏障,奇峰林立,川谷溪流更是不计其数。而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黄庭、玄晶、黑木、破指、飒血诸峰,因为天梧最负盛名的三大宗派之一的流商燕家,便座落其上。

  黄庭峰居中,是燕家的主峰,所有的燕家弟子供奉的起居,以及丹房、道场、宗祠等俱在其上。玄晶峰在距黄庭峰三十里外的北面,是家主燕赢的清修之所。

  轻云蔽月,寒风回雪。纵然是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玄晶峰上的那片紫竹依旧傲雪而立,青翠喜人,似乎向世人传递着春之气息。

  竹林中,溪水潺潺,小桥石道轻绕间,露出一角屋檐。

  烛影暗摇,香薰缭绕,屋中更是一派春色。

  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低垂着头,双手因为太过紧张,不停地摆弄着道袍的衣角,白净的脖颈泛起浅浅的红色,隐有汗珠微微渗出。少年一边战战兢兢地说着什么,一边却又总是时不时忍不住偷偷地向前看上几眼,随即便又似做贼心虚般地将头垂得更低。

  而就在少年面前,不过半步,纱帐半卷,精致舒适的软榻上,横卧着一名美艳的妇人。烛火掩映中,妇人只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绣着一对鸳鸯戏水的大红抹胸半遮半掩,修长纤细的双腿随意地伸长了交叠在一起,那精巧秀气的十根足趾甚至都一一隐约可见,一只裸露在外,粉藕似的玉臂轻轻垂落在榻前。

  “师母,近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就这些了,徒、徒儿这便告退!”那少年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妇人垂下的那半截手臂,口中说告退,身体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妇人轻啐了少年一口,薄嗔道:“师母师母,人家有那么老吗?说了不许还叫个不停,讨厌死了!”

  少年的脸上瞬间就涨得通红,嗫嚅着向前走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唉呀呀!真是要笨死了,还不快过来扶姐姐起来,姐姐一见到你这小冤家,浑身就没了力气。”妇人一阵阵娇媚入骨的声音回响在少年的耳旁,说什么道心清明,此刻只怕连道心也一并抛到了九霄云外。

  少年看着妇人微微抬起那娇弱无力的手臂,只觉一阵血气直涌头顶,整个小屋都似天旋地转起来,再也顾不得其它,赤红着双眼,猛地上前一手抓住妇人的手,立足不定,便向榻上的妇人怀中倒去。

  妇人连忙笑骂着将他扶住,捧着他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庞,媚声道:“都多少次了,还是每次都这么毛手毛脚的,定时平日你那师父对你管教不严,一见姐姐就像丢了魂似的。”

  少年忽然听到妇人口中提到他的师父,顿时一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只是却无半分力道,口中“我……我……”地怎么也说不出话。

  妇人伸出两根纤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装作幽怨之状,边一手就去解那少年的衣带,边道:“好啦好啦,姐姐说错了还不行么,你真真是姐姐命中的克星,这才几日不见,都快要想死人家了。”

  妇人呼吸渐重,就在灵台尚余最后一点清明之际,忽听得屋外的那片竹林中,风铃轻响。那是她设下的阵法,无论任何生灵,只要进入竹林中,必然会发出与天地相通的气息,就会引动风铃轻响示警。

  深更半夜,谁会闯入燕家这极隐秘的重地?她顿时欲念尽消,秀眉紧蹙,那少年却早已是神令智昏,犹自不停地去撕扯她的衣裳。她倏地一指,轻轻地戳在他的眉心。少年顿觉得似有一道寒冰灌入体内,一连打了几个冷战,跌倒在她的床前,一脸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妇人顺手披了件纱衣,起身下了床,走到少年的跟前,眼波流转,尽是娇柔妩媚之态,朱唇轻轻在他的额头一点,然后悄悄在他的耳边说道:“小甜儿,真对不起,姐姐今晚有些不行,你先回去吧,明晚,明晚你再来,姐姐一定陪你玩整个通宵!现在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千万别让人发现。”她边说着边还不忘时时伸出舌头添弄着他的耳垂。

  少年咬着嘴唇,浑身颤栗着强行忍住她的挑逗,一步一步退出小屋,带上房门,转身向外走时,一阵夜风吹过,不由地打了冷战,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物已是尽数湿透。他快步穿过竹林,正要离开时,不觉间又回头向那间竹林中的小屋望了一眼,却猛然看到似有片白衣在夜色中异常醒目,只一闪,便没入了小屋之中。

  少年恍惚中,鬼使神差般地又折回竹林,小屋渐近,屋中的语声愈是清晰,他想转身狂奔而去,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让他离去吧,不然人家会不好意思开口的。”妇人语带讨好之意,央求道。

  少年觉得胸口像被铁锤猛地一击,差点一口鲜血便要喷了出来,却听到一个男子肆无忌惮的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天我还准备要在那人面前,让他亲眼看着你与我欢好,这你就不好意思,到那天还怎么做?要不干脆现在就叫他进来,就当时预先排练,让你先适应适应如何?”

  少年右手倏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便要冲进那间小屋,却听见那男子又道:“他好像有些迫不及待想加入进来哦,这可怪不得我!”话音未落,一道杀气骤然出现在少年的面前,只要他再向前半步,便会命丧当场。少年只得止住前冲之势,额头黄豆在的汗珠滚滚而落。

  屋中男子冷笑道:“啧啧啧,什么时候也会对小姘头怜香惜玉了?当年和我恋奸情热那会,也没见对我有这么好?”

  那妇人痛苦地哼哼了几声,低声喘息道:“只要别伤他性命,一切随你就是!”

  那男子说道:“只要他识相点,我乐得有人一旁观战,不对,是听战,哈哈哈……”说着便是一阵得意之极的狂笑。

  少年紧握剑柄的那只手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手掌的肉里,却不敢向前踏出半步,因为那道杀气是她所发出的。他知道自己远非屋中男子的敌手,她只是不想他白白送死。

  屋中传出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他想撕下衣服塞住耳朵,却又不想遗漏屋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他在痛苦地挣扎中跪倒在地,一头撞破那层的河冰,深深埋入其中。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从他的口耳眼鼻中灌入,但那屋中的声音仍是像一根又一根的毒刺刺入他的心中。

  一阵云过雨歇之后,那妇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公子,你如今已是只手便能遮天,什么九品朱楼,什么品秀轩,有的是佳偶良媛、解语知意之人,何必还要苦苦折磨我这残花败柳。”

  男子似乎口中噙物,啧啧有声,含混不清地道:“那些再好,又怎及得上你石三娘阳关三叠的蚀骨销魂,这才数月不见,我却感觉像是都分开了好几年。”

  妇人冷笑一声,道:“每次若非有事求我,你又怎会多看我一眼,少来这套,有话直说,反正我不过是你的一只玩物和工具罢了,我早就认命了。”

  那男子笑道:“你又何必说得这般绝情,今夜我当真只是想你了,这才冒着被捉奸在床的危险前来看你,你却这般对我!”

  妇人又是数声冷笑,屋中忽然变得平静异常,便听那男子喝道:“你做什么?”

  接着妇人像是换了个人,嗲声嗲气地说道:“好嘛!那我们今晚就激战到天明,你行么?要不我用手,还是用口?”

  顿时,便听得一连串“啪!”“啪!”“啪!”地数下,像是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紧接着便“咚!”的重物倒地声和妇人的长声惨叫声。

  男子厉声尖叫着,像是鬼嚎一般地吼道:“石琬琰你找死!”

  却听见那妇人嘶哑着喊道:“有本事你就一掌打死我啊!怎么了?我就是要说你不行,你不行,连一只狗都不如,怎么样?”

  少年瞬间从河水中抬起头来,腰间的长剑出鞘,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便要向那道已有些微弱的杀气斩落。

  下一刻,他却怔住了,因为屋中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一切都静悄悄地,过了很久,才听到那名男子竟然冷静异常地开口说道:“看你也看了,信不信随你。你放心好了,他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怎么说也有部分是因为我,作为补偿,神流祭典那天,重开五府,自然少不了他,只不过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石琬琰冷冷地问道。

  男子似乎边穿着衣服,边随意说道:“在神流祭典上,我必须看到一颗人头!”

  “谁……的人头?”石琬琰颤声道。

  男子轻笑一声,道:“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对你那些小姘头小白脸的没半点兴趣,不用紧张!这个人相信不只是我,他也很想杀,而且整个天梧,我还真想不出有几个不想杀他的。”

  石琬琰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要我杀羽霄然?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的话音未落,便听见她一声惊恐的叫声,尖叫道:“死变态,你又想干什么?”说着又是几声痛苦之极的惨叫声。

  男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他现在正不知好歹地在那幽冥关为苍生而战呢!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别人杀他容不容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容易。别忘了,她最后一次离开你们燕家,什么人也没有见,却偏偏进了他的房间。我言尽于此,到时神流祭典上我见不到他的人头,我会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少年手中的长剑慢慢垂落在地,正要悄悄退走,却忽觉眼前白影一闪,心中大惊,要待定睛看去,却是空林杳杳,紧接着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急忙长剑疾挥,却仍是不见对方踪影。他疑惑中抱剑守一,身形不敢稍动,试图感应对方的位置,不想后背又被推了一下,他登时立足不住,竟向竹林中的那间小屋的方向冲去。

  少年心知与此人差距实在太大,竭力想让自己止住前冲之势,却听得耳旁响起一个声音:“去吧,她不是一个好师母,不过,在床上确实是一条好母狗!哈哈哈……”听声音,正是先前屋中的那名男子。

  那人的笑声未歇,小屋的房门却忽地大开,一名披头散发、衣衫残破不堪的女子朝着少年便是一连拍出几掌,口中却惊叫道:“说好的不要伤他!”掌风中一枚玉钗在距离少年半尺不到的面前铿然一响,接着便化作粉末落在地上。

  少年握剑的右手忽觉一股锥心之痛,长剑竟然拿捏不住,“呛啷”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右手的食指已是齐根而断,断处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从小屋冲出的女子正是石琬琰,她惊怒交集,叫道:“你……”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连忙点了少年右手上几处穴道,为他止血包扎。

  “三娘,你说的是只要不伤他性命,我只不过取他食指一根,叫他以后不能再用剑指着我而已,难道对你和他还不够好吗?哈哈哈……”那人长笑声中,竹林一阵疾风吹起,布满林中的风铃声一齐响了起来,人却早已不见。

  少年呆呆地望着眼前为自己悉心挣扎伤口的石琬琰,不觉间竟似右手的痛楚也少了几分,以至于她早已处理完毕,他却还是举着那只右手。

  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那蓬乱发和胸前破碎的襦衣,少年看到她的脸上和胸口处处的淤青紫块,不觉又是一阵迷惘。

  她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顿时羞愧难当,尖声叫道:“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还没有看够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要么进屋上床,要么赶快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