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现在改行怕是也晚了。咱们弄死了无数野物,下地狱就下地狱呗。”
老三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慧能说:“阿弥陀佛。三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们和天下众生一样,本性是纯洁善良的,只是由于被发财的欲望所累,不明白人生真正的目的,内心迷悟,才打猎杀生。现在,你们内心已由浑浊开始变得清明了,知道了杀生是图财害命。这一念的产生便是觉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加上认真忏悔,罪业自然能消除。”
老三怀疑地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吧?咱们杀了上千上万只动物,跪在佛像前忏悔几句,就没事啦,不用下地狱啦?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大开杀戒,都可以干坏事,只要之后忏悔一下就行了……”
慧能严肃地说:“三哥,你说的不是忏悔,而是祈祷。真正的忏悔,是无相忏。什么叫忏?什么叫悔?忏,是坦白以前的过失,对以前所有的罪过、愚迷、骄诳、嫉妒等罪过全都坦白。悔,就是断除以后可能发生的过错。对所有的罪恶行为,现今已经觉悟的,今后全都断绝,永不再犯,这就叫悔。如果只知道坦白从前的过失,而不断除以后可能发生的过失,是明知故犯,怎么能赎罪呢?”
慧能的一番话,说得猎人们心动了。
老二走到慧能面前说:“慧能贤弟,你是活菩萨吧?是专门来山野里度化我们这群猎人的?”
“二哥,你说笑了,我不过是佛门一个学子,修行还差火候呢。”
“不管怎么说,你比我们明白。像我这样,一生作恶多端,滥杀无数。如果罪业有形,恐怕这间房子都盛不下,你能帮我忏悔罪过吗?”
慧能轻松地说道:“好说,二哥,你把你的罪业找出来,我帮你忏悔掉。”
老二抓耳挠腮,又翻翻身上的口袋,不好意思地说:“罪业不是有形的东西,不好找。”
慧能一笑:“既然找不到罪业,罪业不就忏悔掉了吗?”
老二一愣,接着高兴地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扔掉了所有的罪业。谢谢,谢谢慧能大师!”
慧能说:“从前所有的罪业,空幻如镜花水月,只要痛改前非,不再造恶,就是真正的忏悔!”
天完全黑了下来。慧能点着油灯,石屋马上明亮起来,而那炽热的火盆,反而显得黯淡无光了。
老五惊奇地说:“哎呀,你们看怪不怪,这火盆里烧着许多木柴,却不如一盏小小的油灯,能照得满屋亮堂。”
慧能趁机开示说:“这一大堆木柴,就像人的各种贪欲,它燃起的熊熊大火,虽然能驱使人为满足欲望而奔波,但它并不能光耀人的生命历程,反而是以烧掉整个生命为代价。而觉悟的智慧如同灯光,一盏灯光,能驱散千年的黑暗,照亮人生,使人迷途知返。”
老三咕嘟着嘴说:“我不知道什么灯呀火呀,反正我知道,肚里没食,饿得发慌。不打猎,我们吃什么?一家人靠什么养活?”
老大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慧能,你可以打坐入定五天不吃东西,我们却不行。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老二说:“若是夏秋季节就好了,咱们可以采药,只要不怕危险,就能挖到珍贵的药材。”
“废话,现在是冬末春初,只有打猎这活儿是黄金季节。”众人沉默,唯有火盆里的炭火不时爆出火花。
慧能灵机一动,急切地说:“我有一个好主意,比打猎还稳妥,还保险。”
“啥主意?说出来听听!”众人异口同声。慧能指着火盆说:“我在四会驱虎时,看到那里的山中不成材的硬杂木特别多,是最好的烧炭原料。咱们垒个炭窑烧木炭,保准挣钱。”
老大眼中一亮,一拍大腿:“好主意!打猎主要靠运气,有时三天也捕不到能卖好价钱的野物。而烧炭就不同了。只要咱们肯下力气,用上好的原料,就能烧出最好的炭,就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老二兴奋地说:“那咱们明天就去。”猎人们都是说一不二的汉子,说干就干。
第二天,他们拔营而起,转移到四会,垒石为窑,试着烧起了木炭。开窑那天,众人围着炭窑,兴奋得有些紧张,因为这毕竟是他们烧的第一窑木炭,关乎着众人今后的生计。
老大郑重地扒开窑口的土块,露出了黑油油的木炭。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将热乎乎的木炭贴在脸上,喃喃说:“成功了,成功了!”
众人欢呼:“噢——我们的木炭出窑啦!”他们有人激动得直跳高,有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天夜间,他照例在一间小小茅棚里静坐,忽然一阵心血来潮,思念远方的娘亲。慧能自语:“我也该下山回去探望娘亲了。”
墨黑的天穹上,浮云掩月,星光暗淡。
新州大地没有一丝的风,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打破山村黑夜的沉寂。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龙山下来后,猫低着腰,鼠窜鱼跃,飘飞般溶入了沉沉黑暗中,没多久,进了夏卢村。这个神秘的夜行人,就是慧能。
慧能趁着月黑风高,逃避同门师兄影隐一行造杀,曾返过新州探望娘亲。后又在再潜隐到怀集与四会的深山密林中,隐姓埋名,与当地的山民、猎人为伍,潜修佛法禅机;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在怀集与四会的深山密林里往来穿梭,隐迹数年后,在潜修佛法禅机空暇之时,始终惦记着新州这边年迈的慈母。尤其是月圆之夜,慧能在高山上,对着浩瀚苍穹上的皎洁明月,翘首南天,朝着家乡方向,思念着生他养他的娘亲,止不住情思翻涌,夜不能寐。
岁月如高山上的山溪流水一样,悄然逝去。眨眼之间,已过去好几年,慧能终于无法按捺着心中澎湃的思亲之情,决意回家乡探望久别的娘亲,于是背着简易的行囊,悄悄地离开怀集、四会那块修禅之地,晓行夜宿,好不容易回到新州家乡来了。
龙山的旧情旧景,又呈现在他的面前,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但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慧能知道,自己接过祖传袈裟南逃后,同门师兄影隐等决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前来追杀,所以,他在龙山的密林躲藏至三更,才从后山悄悄地进村而来。
越走近自己的家门,慧能的心越是“怦、怦”地乱跳。离家已好几年了,他害怕夜里敲门后,里面是全无反应。毕竟分别时娘亲已是老弱之躯呀!所以,他在敲门时,举起的手竟然有点儿颤抖。
“得、得、得!”三声清脆而短促的敲门声过后不久,里面传来了暗弱的回声:“谁呀?”
慧能听到这是娘亲熟悉的声音,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放落了,把嘴巴贴着门缝,压低声音,回答道:“娘亲,是我。”
李氏在迷糊中被敲门声惊醒,儿子的声音对于母亲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她的心猛地抽搐,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不知是真还是梦,再朝着大门处发问:“谁?”
门外回答声还是那么轻,却又是那么的清脆:“娘亲,是我。”
母子两情相牵!
“啊,能儿!”李氏一听,喜出望外,正想下床,但前几天上山割柴草时不慎崴了左边的脚腕,行动不方便,回家后没多久满身又起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点,被这疾病纠缠得十分难受。现在半夜间,突然听到天天牵肠挂肚的儿子声音,李氏不顾一切,一把拿起搁在床头的拐杖,下了地,撑着带病的身躯,颤巍巍地摸到大门前,拉开上下门闩,将两扇门往里一拉。
大门打开,浑黑的天幕背影衬托下,大门口站着的正是日思夜念的儿子。
“啊,能儿,你怎么又回来了?”李氏还未来得及把油灯点亮,就一把将手中拄着的拐杖扔掉,扑上前去,把慧能紧紧地搂在怀里,自言自语地:“我不是在做梦吧?”
慧能情真意切地:“娘亲,我们都不是在做梦,我的确是又回来探望娘亲了。分别这几年来,我很想念您老人家呀!”
日盼夜盼,今夜终于又见到了儿子的一面,李氏一边用瑟瑟抖抖的双手爱抚着惠能的脑袋,一边喃喃地自语:“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两行悲喜交集的老泪,簌簌而下,流到了慧能的肩膀上,湿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