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冢记 第十六章 借其刀兮舌如簧
作者:张郎儿的小说      更新:2018-09-14

  刘青远一路追踪,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被追的人,幸好这一路没碰上梁有才等人,转眼天就黑了,前面出现一座石桥,桥下是条大河,桥边立着一块石碑,刻着“平川小桥”四个字,过桥之后路变硬了,好在路两边土虚,车子离路可以看见,不至于跟丢,向南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进了一个镇子。

  镇里死一般寂静,街道是石头铺成的,看不见车踪,刘青远只好把詹清白它们放出去找车,他自己则去敲镇里人家的门。

  此镇子比树林召大一些,此时夜已经深了,镇里没有丝毫亮光,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大多数人家都锁着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锁,刘青远上前一敲,谁知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刘青远划亮火柴细看,只见屋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了,刘青远伸手一摸,桌上没有落灰,显然是刚搬走不久。

  刘青远从屋里出来,很快又找到一家没锁,他用力一推门,发现里面用棍顶着,问道:“有人吗?”没人应声,刘青远连喊三声不得应,估摸着里面的人是不敢开,难道这里还在闹土匪?三十五军不是已经把土匪都赶走了吗?此时找人要紧,只好飞起几脚踢开了门。

  屋里黑漆漆的,月光只能照进去一点,刘青远眼睛虽好,却也看不到墙后,划了根火柴用手遮风慢慢走了进去,刚迈进一步,里面果然飞来一物,刘青远闪身躲开,只听叮当响处,一只碗落地摔碎,刘青远贴墙藏好,喊道:“里面的朋友,我是好人。”只听里面一人骂道:“滚你妈的蛋。”刘青远又道:“我是从树林召来的,我弟弟让人抓走了,你有没有见过一辆车,我要救我弟弟。”

  里面不答话,刘青远又道:“我进来了啊。”里面人还是不说话,刘青远重新划着火柴,慢慢走到门口,刚进去半个身子,忽有风声迎面而来,刘青远反应极快,身子一矮抬手一抓,就把敲来的棍子握在了手里,看清是一个老头,那老头年老力衰,抽了一下抽不动,骂道:“放开,爷爷敲死你。”

  刘青远紧握着棍子,也不放手也不硬抢,道:“大爷,我真的是从树林召三顷地过来的。”那老头听他说出三顷地这种小地名,这才有点诧异地问道:“三顷地也有人不见嘞?”

  刘青远忙道:“正是,我是一路追着车踪过来的,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那辆车的去向?”那老头叹了口气,松开棍子,回身点亮油灯,这才道:“这里是平南镇,镇里最近无缘无故丢了好多人,都是年轻后生,众人一起找了几天,只找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尸体,被割成了几段,人们都说是国军把土匪打急了眼,土匪回来报仇来了,再也不敢四处乱找,几天之内跑了一大半,镇里现在只剩下些老弱病残。”

  屋里东西很简陋,炕上还缩着个小姑娘,大概只有三四岁,老汉又道:“我儿子也丢嘞,家里只留下我们爷孙二人,跑也跑不动,活也活不了。”

  这时詹清晰从外面进来,说道:“车找到了,在西边的一个寨子里。”刘青远问道:“寨子里什么情况?”詹清晰道:“还不知道,老白进去看了,我先过来给你说一声。”

  身后老头听见这么快就找到了车,才知来了高人,把小女孩从炕上抱下来,让她跪下,说道:“英雄,求你看看我儿子在不在那里,他丢了四五天嘞,我老汉给你磕头。”

  他腿一弯就要跪下,刘青远急忙扶住他,道:“使不得,我先过去摸摸情况,看看那是个什么地方,如果他们在的话,我一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老头哭道:“多谢你嘞。”

  刘青远跟着詹清晰一路向西,出了镇子就看见了车踪,走了十五六里到了它说的寨子,只见那寨子四面都是山坡,在远处决计看不见,寨子四周用铁丝网围着,里面搭着四五个简易的木屋,那辆大汽车就停在当院,寨子北边有个大门,门口有四个拿枪的把守,天气颇冷,他们生了堆火聚在一起取暖,四人都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詹清晰朝寨子的方向喊了句鬼话,在刘青远听来就像是刮风的声音,詹清白听见后飘了过来,刘青远迫不及待地问道:“里边是什么情况?”詹清白摇了摇头道:“太惨了,里面有七八个大夫折磨活人玩乐,抽他们的血,把他们开膛破肚,满屋子都是惨叫声。”

  刘青远皱了皱眉,又问道:“人多不多?”詹清白道:“东边第一间房里关的就是抓来的人,一共有十几个,都被他们用绳子捆着,第二间就是他们玩乐的地方,边玩边哈哈大笑,还在本子上记东西,不过他们写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剩下几间是他们吃饭睡觉的地方,里面藏着二十多个他们的人,还放着几箱枪支弹药。”刘青远又问道:“有福在不在?”詹清白点了点头,方青鹿也曾租过梁有福的车,所以詹清白认识梁有福。

  刘青远想了想,让詹清白挡着他过去倒也容易,但想把人救出来却很难,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有武器在手,自己一个人绝不能贸然动手,被他们抓住肯定也得开膛破肚,他们既然有这么多人,说明这是一个团伙,没准有什么大的来头,要想救人必须找到有武装的队伍才行,现在首先得摸清他们的底细,不管是什么人,拿活人寻开心绝非善类。

  刘青远吩咐詹清晰留下监视,暗中保护有福,他则回到那老头家住下,等明天多找几个人再作打算。

  第二天一早,刘青远来到外面,只见街上连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仅有的一间茶馆也闭着门,幸好老头说茶馆里有人,刘青远过去敲门,店伙计把门打开一半,将刘青远放进去又赶紧关上。

  刘青远坐到一张桌旁,喊道:“来壶茶。”伙计应了一声很快就提了壶茶出来,刘青远接过茶壶,问道:“小二,你知不知道西边有个寨子?”那伙计道:“知道,那是夏天一伙陌生人来盖的,你问这干甚。”

  刘青远道:“我弟弟失踪了,我昨天一路寻找,发现最近丢的人全在那寨子里。”那伙计大惊,问道:“真的?”刘青远道:“千真万确。”

  那伙计打量了一下刘青远,道:“这位客官相貌不凡,难道是国军的救星到嘞?”刘青远道:“救星谈不上,不过我必须得救我弟弟。”

  他没说自己是不是国军,那伙计以为猜对了,喜道:“那真是太好嘞,我们也去过那个地方,只是看见了拿枪的,就没敢靠近,既然救星来到,肯定能救出人,需要配合尽管指挥,我们虽然打不了仗,但跑跑腿还是没问题。”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砸门,伙计赶忙去看,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门就被硬生生地踢开了,一个人骂道:“大白天把庙门(脏话,意思是骂人家住的是庙)关住作甚?”

  接着他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刘青远侧目一看,顿时一惊,竟然是杨猴小的喽啰王麻子,只是旁边的两个人却不是他的老伙伴张三和李四,自从傅作义开始剿匪以后,很久都没听见杨猴小的消息了,刘青远还以为他们弃恶从善了,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平南镇呢?难道真如老汉所言,那寨子跟土匪有关系?三人坐到一张桌旁,一人道:“拿点吃的来,饿死嘞。”

  上次在东胜交手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刘青远让王麻子享受了一场焚烧礼,他想必对刘青远怀恨在心,真是冤家路窄,刘青远放下茶钱,把头一低起身就走,幸好他离门不远,谁知王麻子见这人鬼鬼祟祟的走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顿时认出了他,高喊了一声,刘青远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出门,却被两人拦住,王麻子追出来,一把扯住了刘青远的后领。

  刘青远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说道:“这位朋友大白天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王麻子哼道:“老朋友跟你打招呼,你理也不理又成何体统?”

  刘青远还是不看他,道:“在下初到贵地,你恐怕是认错人了。”王麻子用力将他转过来,道:“你把我头发烧得三个月才长起来,我就算认错我老子也认不错你。”

  刘青远苦笑道:“麻子哥抬举小弟了,怎敢跟令尊相提并论?”王麻子上手捧着刘青远的脸,道:“想死哥哥嘞,让哥哥好好亲近亲近。”他手上用力揉搓,把刘青远的脸挤得生疼,刘青远用力挣脱他的手,王麻子一笑,扯着刘青远的衣服硬生生把他拉回了茶馆。

  刘青远道:“咱们并不熟,就不必亲近了吧?”王麻子道:“你这话说得让哥哥好伤心呀,让你死去的张三哥哥、李四哥哥,还有你杨大哥听见更伤心。”原来张三和李四死了。

  他把刘青远按在长凳一头,自己坐在另一头,像是生怕刘青远跑了一般,紧紧攥着刘青远的手,又道:“听说你没死,杨大哥高兴得四个月没睡好觉,可惜就是找不到你,我这趟平南真是没白来,跟我回山寨,给杨大哥一个惊喜。”

  他说的自然是反话,杨猴小听见刘青远没死,恐怕是气得四个月没睡好,刘青远害死他几十个弟兄,连他都差点丧命,他恐怕做梦都想打死刘青远,刘青远心里不住盘算,他知道杨猴小恨他,这一去必定丧命,试探地问道:“你们是住在西边的寨子里么?”王麻子摇头道:“西边有什么鬼寨子?看不上,哥哥带你上仙人山,一会就让你见到杨大哥。”

  刘青远吁了口气,土匪虽然可恨,却也不至于拿活人来戏耍,自己好歹能死个痛快,想起那个寨子,刘青远忽然眼睛一亮,不是得找武装队伍才能救人么?国军远在伊盟之外,最近的也在包头,来去一趟什么都晚了,何况以自己的身份不一定能请得动,树林召虽然有保安队,但回树林召容易被共产党的发现,到时保安队没请上,自己还让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现在可好,有武装队伍自己找上门来,要是能想个办法保住性命,再把他们骗来救人就好了,可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都难比登天,还指望去救别人?他知道杨猴小看中了他的才干,心想到时只能靠自己的一张嘴了,如果杨猴小见面二话不说便是一枪,唉!我命休矣!报国大业休矣!和阿美的缘分休矣!

  吃了二斤牛肉,一人喝了一碗酒,王麻子出来将刘青远横架在马上,五匹健马绝尘而去。

  一路向南走了二十里,终于看见一座小山,王麻子直接骑马上山,山路很缓,不时有藏在暗处的探子吹哨为号,倒是颇具些匪盗的做派,山顶有一大片空地,北边建着一处庄院,西边是处断崖,庄院看起来并不气派,而且看样子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多半也是他们临时的落脚处。

  王麻子让两个人看着刘青远,他自己先进了去,很快,一个小喽啰打开了门,二人这才将刘青远押进一间大屋里,只见杨猴小端然坐在正上方,两边坐着十几个他的心腹。

  看见杨猴小,刘青远忽然放声大哭,他怕杨猴小直接杀他,是以出此怪招,杨猴小奇道:“我还没说话你哭什么,怕我杀了你?”刘青远抽噎道:“青远走投…无路,求大哥收留。”

  杨猴小冷笑道:“你不是叫牛马大么?想当初在东胜混得风生水起,带了一个营的国军打死我几十个兄弟,你能走投无路?”

  刘青远想抹泪,可是一滴也没挤出来,只好装腔作势地擦了擦,又道:“我叫刘青远,不叫牛马大,当日冒犯大哥,还请大哥饶恕,我只是个老百姓,怎么能带动国军?他们都是由东胜的陈专员指挥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去仅仅是为了救我媳妇。”

  杨猴小冷哼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没有你他们能找到我们?”刘青远连忙道:“那是他们跟踪我的,我当时救媳妇心切,所以没发现。”旁边一人道:“一个营的人跟着你你能发现不了?他们一人迈一步地就得抖三抖。”

  刘青远道:“他们只派了一个腿快的跟着我,到地方以后他回去汇报,剩下的人才来的,请杨大哥明察。”杨猴小仔细想了想,当日确实没见他跟国军如何配合,就看见他扛上媳妇跑了,道:“那你怎么就走投无路嘞?”

  见他改问别的,刘青远一喜,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大哥有所不知,东胜我住的那间客栈老板李老汉,张三哥哥他们也见过的,可了不得,他居然是赤*匪。”

  杨猴小一奇,道:“赤*匪?厉害了,他们是我们匪中的榜样,国军派出千军万马围剿了几次,都让他们成功突围了出去。”刘青远道:“对呀,我起先不知道,竟然帮李老汉去送信,也怪弟弟我点太背,让警察给发现了,他们不但抢走了信,还非说我是赤*匪,弟弟我是百口莫辩,无缘无故地被他们关进了大牢,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如今可不是走投无路么?”

  杨猴小道:“既然是因为赤*匪被抓的,那你去投奔他们不就行嘞?”刘青远叹道:“唉,弟弟当天千不该万不该在东胜帮警察对付哥哥们,那个李老汉知道这事,我找到他们,他们非说我是故意把信交给警察的,说我是国民党的探子,他们也要抓我,有个主事的姓王,他下令把我软禁在树林召的一个破院子里,给我吃给我住,就是不让走,弟弟我岂能受这气?赤*匪虽然厉害,却远不如咱们的队伍,能吃香喝辣,大哥在东胜能杀出一记回马枪,足见高明,倘若我们能联起手来,将来壮大队伍,赶超赤*匪不在话下。”

  这些话真真假假,都是刘青远来的路上想好的,把杨猴小唬得一愣,杨猴小道:“你的意思是国军不要你,赤*匪也不要你?”刘青远摇头道:“不是不要我,是他们都要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平白无故地飞来横祸,这四个月中我有一个月是在养伤,另外三个月都被别人关着,大哥你当然找不到我。”

  杨猴小看了看旁边的心腹,一人道:“大哥,我看他没一句真话,赤*匪是干甚的?那是提上脑袋闹革命的,平时行动比咱们小心多嘞,能随随便便让一个不信任的人去送信?”

  刘青远忙道:“这位哥哥说的是,我被软禁以后听他们跟我说了,他们看中了我的才干,却拿不准我是哪头的,所以用那封信来试我,那信并不是什么机密文件,里面写的全是诸如共产主义好、反对剥削、反对压迫之类的话,我如果能送到他说的人手里他们就相信我了,万一送到警察手里也无关紧要,他们就能认清我,可惜的是我办砸了。”

  旁边一人道:“你能从赤*匪手里逃走我信,他们一般不抓人,抓住也会好好对待,正如你所说的软禁,但国军的大牢那可是铜墙铁壁,你能轻易逃走?”

  刘青远拔开腰间的葫芦盖,刚才进来时土匪把他全身都搜过,唯独没有注意这个葫芦,刘青远道:“铜墙铁壁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山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人把守,我也能逃走。”

  那人轻蔑地笑道:“开玩笑,你逃一个我看看。”刘青远心想跟你讲道理还不如吓倒你,于是走到一堵墙边,道:“我数三个数就能逃走。”众人同时大笑,走到门口窗口说不定还有人相信你能以极快的身法从这间屋子里出去,可外面都是人,就算出了屋子也无论如何出不了庄院,站在墙边能怎样?哪知刘青远数了三个数后,竟真的消失在眼前。

  众人同时大惊,杨猴小连忙喊人出去看,但是外面并没有刘青远的身影,杨猴小奇怪地走到刘青远消失的位置,脚下忽然踩到个东西,只听刘青远喊道:“大哥,你踩到我了。”杨猴小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一步,刘青远又现身出来,道:“当日我就是这样逃走的,他们看不见我,就打开门来检查,我就从门上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杨猴小惊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障眼法?”刘青远也想不到其他说法,点头道:“正是,弟弟自幼命苦,十几岁就失去了爹娘,流落街头险些饿死,幸好一个游方术士收留了我,他抚养我长大,还把他的本事教给我,我平时不愿意卖弄,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各位哥哥替弟弟保密。”他编的都跟实际情况差不多,既好编又好骗。

  这次所有人都被他唬得愣住了,杨猴小道:“我说那天我在七里外就安排了人放哨,你竟然能不被发觉悄悄进来,原来是这样来的。”

  刘青远道:“后来不是一样被大哥发现了么?”杨猴小道:“有点意思,既然你走投无路,那哥哥就留下你嘞。”刘青远大喜,看来杨猴小是信了自己的话,小命算是保住了,连忙道:“多谢大哥。”杨猴小扭头道:“王麻子,你带他去洗漱洗漱,再吩咐厨房炖上一大锅肉,咱们好好喝一顿酒。”

  王麻子应声是走了过来,他的态度变恭敬了,还拱手说了个请字,刘青远微微一笑跟着出来。

  走出一截,忽听那间屋里杨猴小问道:“你们觉得这个人能不能留?”刘青远听得分明,假装脚疼坐下揉脚,借机听他们怎么说,王麻子自然听不见屋里对话,不疑有他。

  只听一人道:“我觉得能,就算他说的全是假话,能编出这么一套来足以说明他人精嘴利,而且他还会障眼法,这种人迟早能用得着。”

  又一人道:“我认为必须留,他有这么大本事,不给国军效力,也不给赤*匪谋事,老天把他送上仙人山,咱们今天如果不留他,万一哪天跑到国军那里,以他的本事,当个小官不在话下,到时候他率兵来剿咱们,那就麻烦了。”

  刘青远一笑,他们也太抬举自己了,王麻子问道:“你笑甚了?”刘青远忙道:“没什么,我脚不疼了,咱们走吧。”正要走,忽听屋里又一人说道:“我觉得把他杀了算嘞,大哥,你不要忘了在东胜吃的亏,这个人太狡猾,让他活着早晚是个祸害。”

  听闻此言,刘青远猛然大惊,正待侧耳细听,只听王麻子道:“你倒是走呀。”刘青远看了看他,喃喃道:“老白你听一听,老白你听一听,老白你听一听。”王麻子奇道:“你念经呢?”刘青远只好继续走去,再也没听见下文。

  王麻子把他送到一间房,叫了个喽啰给他端了盆水,刘青远把门关上,悄声说道:“谁在葫芦里?”红儿现身出来,刘青远问道:“你爹呢?”红儿道:“它还在刚才的屋里。”刘青远这才吁了口气。

  过了约一个时辰,有人来接刘青远,刘青远跟着回到刚才的大屋里,只见屋里已经用几张小桌拼了一张大桌子,足有两丈长,杨猴小亲自过来将刘青远引到二座,他自己回到了上首,刘青远有些受宠若惊,道:“各位哥哥都在,弟弟岂敢造次?”

  旁边一人道:“大哥说嘞,以后他老大你老二,我们都得听你的。”刘青远心头一紧,刚才听他们说的最后一句是要杀自己,现在又这么待他,莫非是有什么诡计?詹清白也没有回来跟他说明情况,看来得小心行事,他看了看凳子,又想自己初来乍到,坐了二座会不会让他们当场以不懂规矩开罪?既然是杨猴小让坐的,不如一推四五六,于是抱拳道:“既然大哥让我坐在这里,那弟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坐了下去,心想是你让我坐的,可不是我自己要坐的。

  杨猴小端起碗,道:“来,大家都把酒端起来。”众人连忙端酒,刘青远见自己面前有倒好的一碗酒,也端起碗,杨猴小又道:“今天刘青远兄弟上山来,咱们这仙人山上蓬荜生辉,大家干了这一碗,以后都是亲兄弟,生死与共。”他仰脖一口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

  见他喝了,刘青远道声:“干。”也把碗举了起来,忽然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看,顿时有点发毛,难道不该他先喝?赶忙把碗拿开,对面一人连忙道:“干。”说完也喝了,众人相继把酒喝掉,又都看向刘青远,刘青远这才把碗举到嘴边,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手中碗竟递不到嘴上,同时他闻到碗里散发出一股恶臭,简直比夏天的茅坑还要臭,低头一看碗里酒竟是黄色的,乖乖,你们这是舀了一碗尿让我喝吗?他把碗拿开抬眼一看,对面一人满脸阴笑看着自己,一张脸眼熟之极,赫然竟是金青俊,刘青远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青俊怎么会在土匪当中?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猛一合眼再度睁开,这才看清那人只是和金青俊有几分相像而已,可他们的笑容却是一样的来气,一样的欠打,刘青远顿时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想把碗中尿泼到他脸上,可他又一想土匪想杀自己,这一定是他们故意找茬想激怒他,可碗中分明是尿,总不能喝掉吧?他再一抬眼,对面那人竟然又变成了金青俊,而且更加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刘青远心头怒气更甚,一面心想好不容易骗得一线生机,万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一面又怒气飙升想泼他一脸尿,脸上阴晴不定,只听对面金青俊的笑声震耳欲聋,像在嘲笑刘青远这般低声下气向土匪求饶,心头怒气断然占了上风,猛地把胳膊一扬,对面金青俊猝不及防,满满一碗全泼在了他脸上,刘青远解气之下,心里的怒火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恐惧,这下土匪非以此为由杀他不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火是从何而来因何而去。

  被泼的人尖叫一声,骂道:“操你娘。”掀起衣服疯狂地抹着脸上的酒,抹了几把之后发现抹不干净,惨叫着冲了出去。

  刘青远奇怪地把碗拿起来闻了闻,碗里却明明是酒,一碗酒怎能把他泼成这样?他看了看空碗,又想起刚才碗中酒臭不可闻,顿时明白过来,鬼能给人情绪,这股怒火显然是詹清白给的,鬼也能给人错觉,碗里臭味也是它给的,狂笑不止的金青俊自然更是它变的,刘青远再一看杨猴小等人不但不生气,脸上的表情反而很不安,这才猛然发现被他泼酒这人的声音正是方才出主意说把他杀了算了的那个,看来这碗酒里必定下毒了,刘青远顿时冷汗涔涔而落,若没有鬼在暗处帮助,自己今天绝难活命,当即说道:“可惜了这碗好酒。”说完把碗往桌上一扔,碗在桌上打了几转才停下。

  杨猴小跟几人互看一眼,均想难道他能看出酒里有毒?他们不了解江湖术士到底有些什么本事,可能的确是有这个能力,可就算他能看出酒里有毒,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能不偏不倚正好把毒酒泼到出主意的人脸上?杨猴小顿时觉得这个刘青远不简单,装模作样喝道:“这碗酒是谁倒的?拉出去毙了。”刘青远道:“不必,我都闻到酒香了,大哥给我换一碗就是。”

  杨猴小看了旁边小喽啰一眼,喝道:“还不快给换?”那小喽啰连忙拿了个干净的碗过来,拿起杨猴小旁边的坛子又倒了一碗,刘青远端起酒,这次没有异状,也学杨猴小一口喝干,赞道:“好酒好酒。”可他的喉咙却被辣得生疼。

  杨猴小急于转移话题,笑道:“前几天有一个兄弟在平南失踪嘞,我就派王麻子去打探消息,没想到带回了你,看来这是你我兄弟的缘分,来,哥哥跟你喝一碗。”他把碗一举,早有小喽啰给倒满了酒,刘青远心想难怪会在平南遇见王麻子,原来他们的人也失踪了,跟他喝了一碗,遂道:“我知道那位兄弟的下落,小弟有个不情之请,求大哥救我媳妇。”

  杨猴小把碗放下,笑道:“你媳妇又让抢嘞?不是当哥哥的说你,老人说丑是家中宝,尤其这年头地主、军阀、土匪、日本人都好色,平民哪个也得罪不起,娶媳妇更得挑丑的,越丑越安全,你点背摊上个漂亮媳妇,就应该把她锁在家里,让她一心一意给你生娃娃。”娶漂亮媳妇反而成了点背,也确是奇谈。

  刘青远道:“不是土匪,是国军的大兵,我从他们监狱里逃走以后带着媳妇躲到平南,心想可以快活两天,没想到他们还能找来,不由分说就抓了我媳妇,咱们丢的那个兄弟肯定也是被他们抓的,就关在平南西边的小寨子里,如果大哥你能救出我媳妇,小弟今生愿鞍前马后陪伴大哥左右,与大哥共进退。”哄人就要把他哄得晕一点,刘青远知道土匪恨国军,与其说那寨子不知底细,还不如就说是国军,让他们生恨意,这样不用怎么求他们也愿意去,何况他们自己的人也不见了,只是寨子里的真实情况此时也不必跟他们明说。

  谁知杨猴小却皱起了眉,道:“弟弟,不是哥哥不答应你,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嘞,你想必也知道,傅作义当了绥远的代理主席,他一上任就动用了大部队剿匪,三十五军着实厉害,他们现在一心搞我王英大哥,此时你让哥哥公然露面,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刘青远道:“大哥可以派几个人去平南打探打探,那寨子里也就二十几个人,轻轻松松就能打下来,你有两千铁骑,连区区二十人也不敢动么?”

  刘青远深知请将不如激将,可杨猴小却还是摇头,刘青远想了想,又道:“弟弟给你出个点子,我们可以借赤*匪的名义去,事成之后在现场留下字迹,只要不留活口就没人知道,就算有活口也不认识咱们,让他们两家互掐。”当地百姓并不了解共产党,这么做也能替他们扬名,可谓一举两得。

  杨猴小拍腿笑道:“这个主意倒是可以的,行,哥哥答应你嘞,今天吃饱喝足,明天我亲自带兵去救你媳妇。”刘青远喜道:“多谢大哥。”

  酒足饭饱,刘青远被人送回了房,他把送他回来的人打发走,詹清白、吴礼终于现身出来,刘青远道:“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我就把那碗酒喝了。”吴礼道:“知道就好。”

  刘青远从来没有喝过酒,有些飘飘然,他左右晃了晃,发现詹清白现身的时候和人一样,并不能透过它的身体看见它身后的东西,突发奇想道:“我有一个疑问,你站在我前面别人就看不见我了,是不是只要你后面有东西就都看不见?”

  詹清白道:“瞎说,那我躺在地上成什么了,无底洞?”刘青远奇道:“难道不是?”詹清白道:“当然不是,我需要发功,挡的东西薄厚不一样,发的功力也不一样,最多也就挡个两三尺厚。”

  刘青远道:“那你站在墙边发功,是不是就把墙挡了,我能看见墙那边的东西?”詹清白愣了愣,道:“好像是。”刘青远一喜,又道:“而墙那边的人却看不回来,因为你在这边。”

  詹清白道:“我可以试试,你这小子想法真古怪,以前哪有过这种事?”它走到门边,试着发起了功,门上果然现出一个人形的洞来,刘青远能够看见外面的月光,伸手一摸却是门板,赞道:“妙啊,以后绝对有大用处。”

  次日下午,杨猴小召集了精兵一百,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向平南赶去,约莫黄昏时分赶到了平南,他们将马拴好,徒步来到寨子近处,今晚月光极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寨子里的景象,杨猴小先让所有人围着寨子隐蔽好,他则带着刘青远及几个心腹在一边商量攻打的方法。

  刘青远把当天詹清白介绍里面情况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略掉了他们拿活人玩乐的事,杨猴小道:“别看寨子这么小,其实也不好打,要冲进去首先得打死看门的,这样一来里面的人肯定会藏在屋里不出来,等咱们现身以后放黑枪,我虽然没看见他们的武器,但国军的装备肯定差不了。”

  刘青远道:“不急着冲,冲出去非吃亏不可,咱们先打死守卫,他们被包围肯定比咱们着急,先静观其变。”杨猴小点了点头,吩咐几个枪法好的乱枪打死了门口的四个守卫,那四人猝不及防,而且土匪瞄准而发,无一幸免。

  枪声过后,屋里瞬时熄了灯,众土匪静卧坡头,等着他们先行动,隔了良久,里面人终于按捺不住,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见没动静,壮着胆子从屋里出来,疾步跑到车旁藏起身,杨猴小一挥手,那边众兄弟再度开枪,可惜那人钻到了车下,十几条枪均未打中。

  刘青远正恼这群土匪眼神不好,忽然听见“咔”地响了一声,声音虽然不高,但由于众人都屏着呼吸,而且刘青远的耳朵厉害,所以能听见,接着就有一个东西飞了出来,落点正是方才土匪开枪的位置。

  刘青远暗道糟糕,大喊道:“快跑。”那边的几人连忙跳开,两个反应慢的被炸飞了起来,扔出的竟然是颗手榴*弹,原来屋里的人一直在仔细观察,可始终看不到敌人,于是派了个诱饵出来,土匪一开枪便暴露了位置,这才引来屋里反击,山坡距那寨子少说也有四十丈,自下往上还能把手榴*弹扔如此之远,此人手劲之大,实属罕见。

  这颗手榴*弹只是他们反击的开始,那边的几个土匪跳起来虽然勉强避开了手榴*弹,可屋子里的枪声立刻便响了,竟是一挺机枪,跳起来的几人还没跑出三步就被扫射死了,杨猴小慌道:“都藏好别乱动。”

  众土匪连忙把身子埋低,刘青远没待阻止杨猴小,忽听寨子里又是“咔”的一声,前有刘青远大叫“快跑”,又有杨猴小出声叫兄弟藏好,岂能躲过寨子里人的耳朵,刘青远连忙拉着杨猴小向后一滚,就见手榴*弹在前处炸了,可怜杨猴小的一名心腹躲闪不及,被炸成了几块,幸好刘青远聪明,没有站起身躲避,否则必定被机枪扫射而死。

  寨子里的人这次没看见人影,又恢复了寂静,然而这寂静里却隐藏着一种可怕的杀机,稍有不慎就能招来重火力。

  杨猴小一把揪过刘青远,骂道:“他娘的,又是手榴*弹又是机关枪,这就是你说的好打?”

  刘青远正待挣脱,忽听又是“咔”的一声,忙扭头看去,只见又是一枚手榴*弹扔了出来,寨子里的人知道被四面包围,索性胡乱试探,手榴*弹落点的土匪竟然还敢起身逃命,寨子里机枪再度扫射,又是几个人倒地而亡。

  寨子里“咔”声又起,这次声音之响,连平常人都听见了,隐有吓走敌人之意,土匪们都吓得往后挪,这样一来更让屋里人看清了位置,杨猴小急道:“都他妈别动。”他的喊声凌厉,却为时晚矣,屋里人已然看清位置,而且杨猴小情急之下又发声呼喊,位置再次暴露,这颗手榴*弹扔向他也说不定,一经扔出,必然又是几人死于非命。

  谁知就在这时奇变横生,刘青远一直在注视那扔*的屋子,忽见一个人从窗口跃出,蹲身藏在外面窗下,竟然无视众土匪的存在,可惜土匪都慌了手脚,没人顾得开枪打他,刘青远正待提醒土匪,忽见那人迅速向后一躺,双脚绷着个皮筋之类软物,双手用力一扯,竟然把一颗手榴*弹射进了屋里,顿时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惊呆了,刘青远只当他能把手榴*弹扔出四十丈,原来是用皮筋射出来的。

  射手榴*弹的人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身在屋外,在地上一个翻滚,率先躲开了那屋子,屋里的人旋即蜂拥而出,把简装的木门都挤飞了,可惜手榴*弹无情,而且那人从里跃出拖了几秒钟,没等逃出几人就炸了,屋里的弹药被一起引爆,轰然乱响,一瞬时火光冲天,照得寨子里亮如白昼,尘烟、弹片、燃烧的木板和断臂残肢满天飞。

  众土匪呆呆地看着这场景,包括刘青远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仔细看了看,忽见詹清晰站在车边向他招手示意,这才知道原委,肯定是它给那射手榴*弹的人营造了一个错觉,让他错把里外搞混了,刘青远连忙喊道:“弟兄们,快冲啊。”

  杨猴小回过神来,带领土匪向寨子里冲去,刘青远也混在人群中,然而他却越跑越慢,逐渐地落在了后头,里面的人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但必然会拼死一搏,冲在前头无疑危险,卖命的事交给这些土匪就是。

  幸存的人见冲出几十个人来,慌乱地拿起枪反抗,却已然无济于事,被一众土匪打成了骰子,刘青远拿起一根烧红的木棍,在墙上写下“共产党清除恶寨,尔等宵小好自为之。”写好就去把关着的人全放了出来,他事先告诉过土匪那屋里关的是被抓的人,土匪们也就没有理会,那些百姓趁乱跑了。

  众土匪收拾战场,把能用的枪支全部收集在一起,虽然没剩下几条,却都是他们从未用过的精良装备,杨猴小看见墙上的字,笑道:“这一招可以的,反正他们两党正在打仗,也不多这一笔仇,青远弟弟,真有你的,这就叫借刀杀人。”

  他一扭头,刚才还在写字的刘青远却不在身边,他顿时一惊,问道:“刘青远去哪嘞?”跟前一人道:“

  没看见。”杨猴小命人四下一找,却哪里还有人在?杨猴小顿时怒到极点,道:“我杨猴小聪明一世,却让个毛头小子耍了一次又一次,给我出去找他,找到立刻枪毙,谁带着他的脑袋回来见我,我重重有赏。”

  刚才那人道:“大哥,我觉得这事另有蹊跷,他说这是国军的地方,但我看这些人并不是国军,我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喊话,喊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刚才逃出的人中连一个女的都没有,他说他媳妇被捉了是假的。”

  杨猴小咬着牙道:“好一个借刀杀人,我以为是咱们借赤*匪的刀杀了国军的人,没想到是刘青远借咱们的刀救了他的人,我看他就是赤*匪的人,他们的主力军不在绥远,所以他就只好利用花言巧语哄骗我,既救了人又扬了名,存良,把字给我涂了。”

  那人是杨猴小的心腹叫康存良,正是当天打了刘青远一枪的人,他忙道:“不能涂,不管是不是国军,有这行字这笔账才算不到咱们头上,更何况咱们也救出了兄弟,还抢了这几条好枪,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杨猴小气道:“不是坏事?刚才他们打死咱们多少人?这几条破枪有我那么多兄弟的命值钱吗?”他虽有无穷怒火,却又不敢真的大肆追踪,万一被国军发现就麻烦了,只好命令众人抬上弟兄的尸体先回山去了。

  此时的刘青远已经和梁有福赶着马车走在回树林召的路上了,他回平南取车时见那老头的儿子已经毫发无损的回了家,这才放心离去。

  詹清白道:“我真搞不懂你小子,这不是把自己逼上绝路了?现在赤*匪在抓你,杨猴小想必也绕不了你,国军你又看不上,看来只有回太平山了。”

  刘青远笑道:“有你们在我怕什么?何况这些都是暂时的,共产党的误会我一定想办法去澄清,总不能一直背黑锅吧?这些土匪更不用担心,杨猴小自己都说现在不敢公然露面,我就坐在树林召的街上,他敢进来碰我一根手指头吗?吓死他,他的两千铁骑在国军眼里连屁都不是。”

  詹清白叹道:“我们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你不能一直这么得罪人了。”刘青远点头道:“我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