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社 第五章 华夏大文豪
作者:杜九凌的小说      更新:2018-10-19

  “快来快来,你们俩,快来看看我新买的卡麦啦!”鬼谷良抱着奇怪的竿子跑进教室,分开三个脚,戳在地上,急切地朝着两个人招手;

  “这不是卡麦啦么?行啊!小良子真土豪,这么时髦的款都能搞到手?”一个身着丝绸汉服、面颊白皙、扎着一头古典发髻的女孩狠狠拍了拍鬼谷良后背。

  鬼谷良得到卫雅的夸奖,脸上挂起两朵绯红腼腆说:“雅姐,要不要,一起拍个照?”

  “我看行啊!华仔快来,咱们仨一起来照一个!”卫雅向着座位上的艾路华招手。

  “无聊,有什么好照的!”艾路华欲转身离开,被卫雅挡在身前。

  秋日晨光昏黄而温暖,艾路华高瘦的身材矗立在窗子边,带着血气的面庞有棱有角,眼神下藏着的三分冷酷。

  “雅姐,华哥既然不喜欢,咱俩就先照一张吧……”鬼谷良小声建议道。

  卫雅一手揪住艾路华的脖领:“怎滴,你敢不喜欢?你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啦?”卫雅水灵灵的眼睛饱含娇怒,直勾勾盯着艾路华的面颊。

  “呜啰嗦!不就是照个相吗?”艾路华不耐烦推开卫雅的手,三个人站到照相机面前,请了另一个同学拉下曝光杆——

  “卡——麦——啦——”鬼谷良、卫雅、艾路华三个人同时喊道,白色圣光一闪而过,那张充满传奇色彩的黑白照片从照相机里吐了出来。

  三人还没来得及去取,课本忽然啪、啪、啪三声分别打在三人头上。

  三人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一个六十来岁、戴着老花镜、穿着一身蓝布衫、身材干瘦的老头子——那是语文老师李镜吾在拼命咆哮:“鬼谷良!仗着家里有钱整天吃喝玩乐,再大的家业,迟早有一天败在你手中!”

  “卫雅!你这野丫头,整天疯来疯去,不好好学习,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教养,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叫你浪费了!”

  “艾路华!明明头脑聪明,却整天摆着一张臭脸不虚心向别人请教,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的一样,将来怎么成为国之栋梁?”

  李镜吾叹声痛骂:“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活越不像话!”

  卫雅吐着舌头,鬼谷良挠着脑袋,艾路华一脸不屑。

  上课铃打响,李老师骂了叹了口气翻开教案:“艾路华!你给解释一下,‘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艾路华冷冰冰回答:“你不知道别问我;你若知道就更别问我。”

  李老师勃然大怒:“我怎么会不知道!白痴!鬼谷良,你说!”

  鬼谷良慌慌张张翻开书本,瞄了一眼下面的注释,长舒一口气:“根据我的理解,这句话说的其实是一块石头找回自己的心的故事——”

  “错!”卫雅举起手,“你翻错页了看的是《石头记》的注释!老师我知道,这句话表达了一个青楼女子渴望被包养的复杂心情——”

  “好了!”李老师扶了扶老花镜,却并没有发怒,而是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就不好好学语文呢?你们这群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情?”

  所有学生呆呆望着李老师,教室里静悄悄。

  李老师放下教鞭,走到窗前,痴痴望着被风摇曳的梧桐:“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一直深爱着古典文学,那时的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外面世界,我一直以为,八股老师的话永远是最正确的,八股老师传下来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八股老师讲的道理永远是最深刻的,除了八股老师教的东西之外一概全部否定: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接受;可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不小心读了莎丝比亚的《哝哝不要不要宇宙人》,我当即震惊了:为什么?为什么文字可以如此鲜活而富有张力?为什么故事可以讲得如此深刻而有哲理?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人竟然可以把文学做到如此极限、极限到恐怖的地步?世界上竟然存在着如此美丽的东西,而活了十几年的我,却对此一概不知!”

  一片梧桐树叶从窗外打着转儿飘进窗,落在李老师干瘪的手心。

  “在那一段时间里,留恋、憧憬、痴迷、向往、崇拜,都不足以表达我内心对那种东西的追求和渴望;在那一段时间里,莎丝比亚对于我来说就是如神一般的存在,我一直坚信,莎丝比亚必定有着某种过人之处,冥冥之中,必然有某种力量让莎丝比亚成为“莎丝比亚”,这种过人之处是莎丝比亚所独有的、世界上除了莎丝比亚之外任何一个人都不具备的!可是,那种奇异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能把莎丝比亚塑造成莎神?我好奇!我想要了解!我想要知道!我想要寻找!于是,我昼夜不分地用了四十年时间研究了他的所有作品;为了把所有的问题彻底搞懂,不得不先后通学涉猎了哲学、法学、数学、经济学、历史学、心理学、犯罪学、古典文学、社会科学等三百多门学科专业,经过了长达四十年彻夜不眠的分析与论证,我终于得知了一代大文豪莎丝比亚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让莎丝比亚成为莎丝比亚?莎丝比亚高人一等的地方究竟在哪里?答案就是——没有!不错,你没有听错!莎丝比亚并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长着与其他人类构造不同的大脑、没有任何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任何超能力,他的身体如同你的身体一般健康、他的脑细胞如同你的脑细胞一样运转、他的生活如同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一样,那么问题来了:当今活着的这泱泱四亿华夏人中,为什么没有一个能成为让全人类五体拜服的大文豪?是四亿人太少吗?是华夏人太蠢吗?是四亿华夏人全部都是傻瓜吗?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诸如诗仙、诗鬼、诗魔、诗圣一大批群星璀璨的大文豪在我大华夏如过江之鲫般涌现,而到了我们这代,却不思进取、把祖宗嚼剩下的残羹剩饭当成唯一的精神口粮,无能!可悲!可气!难道,我华夏文学真的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吗?难道,我这四亿华夏人只是垮掉、加颓废、加脑残组成的乌合之众吗?”李老师猛然质问。

  鬼谷良呆住了。

  卫雅低下头若有所思。

  艾路华盯着这个干瘪的老头子,目露吃惊。

  蓬勃的朝阳刺破东方的鱼肚白,高高悬挂。

  烈风阵阵狂涌,李镜吾枯黄的眼神中闪烁:“我不认同!我李镜吾不认同!一个时代的历史,应该靠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去创造!我就不信,我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华夏,在文化上会输给那群洋鬼子?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好了:不要认为现在是什么和平年代,世界是残酷的,世界进化的脚步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一刻停下过!小人物无论出生在哪一个时代,都永远是可悲的小人物;真英雄无论出生在哪一个时代,最后总能成为万众瞩目的大英雄!不要再幻想着穿越到古代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要抱怨这个时代没有给你扬名天下的机会,因为,我们现在所身处的时代,正是我华夏复兴的时代;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正是华夏族重新崛起、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时代!继承,创造,发展,每一个华夏人都有义务将振兴中华为己任,然后站在顶峰,向全世界宣布:我华夏崛起了!”

  “华夏已经倒了!”

  教室的门忽然翻倒摔在地上裂成好几块,三个魔鬼般的拉瓦尔大兵突然毫无征兆地矗在门口,盯着干瘦的李镜吾嘲笑:“王朝已经覆灭,华夏已经灭亡,联军的火炮已经轰开江茗的大门,你们这群可悲的东亚病虫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真是愚昧!江茗已经沦陷为联军的殖民地,从这一刻开始,我代表联军宣布:语文课被列为非法课程!任何人胆敢妄议、传播一切和汉语相关的知识资料,都将视为叛国行为,格杀勿论!”

  全体学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

  “砰”一声枪响,另一个拉瓦尔大兵朝天花板鸣了一枪,大吼道:“你们这群小畜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东西滚蛋回家!等着被枪毙吗?”

  “都给我坐好!一派胡言!”教鞭被咔一声敲在桌子上折成两截,李镜吾稳稳当当站在讲台上:“一派胡言!此时此刻,联军还没有登陆,我脚下站的土地还是华夏人土地,我口中讲的汉语还属于这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江茗还没有输!华夏还没有输!你们几个前线的虾兵蟹,现在就开始得意忘形,还是早了吧!”

  “没有输?哈哈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们的提督早就把所有的军力从江茗都撤光了,你们已经被抛弃了,现在这里就是一座任人宰割的野城!”站在前头的大兵队长脸色渐渐阴冷下去:“喂喂喂,老鱼头,难道你是要反抗联军?这可不得了的大罪啊!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肯不肯丢掉汉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实回答!”

  “汉语是我们的语言,为什么要丢掉——”

  李镜吾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拳被打翻在地!

  老花镜啪一声被甩在地上,镜片摔得粉粹。

  两个粗壮的拉瓦尔大兵毫不留情立即重新架起李镜吾按死在黑板上,大兵队长又是朝着李镜吾的脸狠狠抡了一肘!

  李镜吾的脑袋与黑板撞击发出砰一声巨响,嘴里喷出一股鲜血瞬间染红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行惨白的粉笔字!他的鼻孔、嘴角、眼眶无不在流血,他嗤嗤喘着粗气,弱不禁风的腰杆子摇摇晃晃,嚼着血沫子发音模糊不清:“这是……这是我们五千年来都引以为骄傲的文化,我们为什么要丢——”

  又是一记重踢打在李镜吾腹部!

  暴怒的拉瓦尔大兵按住李镜吾的头:“我跟你说你最后一遍!你这老鱼头快给我发誓:永生不再讲汉语,永生不再教语文!你这死鱼头,快点在你的学生面前说:汉语就是个垃圾!华夏人就是个垃圾!我叫你他娘说不说?快说!”

  拳脚如同暴雨一般落在李镜吾身上……好半天,大兵打累了,终于肯放下拳头,等着这个濒死老人的回答。

  李镜吾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喷涌飞溅的鲜血染红的地面,浑浊的泪混着血默默沿着脸侧的皱纹流下,肿胀的快要睁不开的一只眼深情看着三年二班每一个学生:“兔崽子们,我说的一字一句都给我记好了:汉语,汉语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你们一定要从心底热爱她!保护她!与她站在一起!将来,你们一定要将她发扬光大,借助她的力量,成为不输于这个时代的大文豪!成为世界顶级的华夏大文豪!”

  “李老师!”全体学生震惊得流下眼泪。

  李镜吾颤颤巍巍站在讲台上,吼出最后一句话:“华夏崛起!大中华万岁!”

  “愚蠢!死吧——”大兵脸上死一般阴黑,抬起漆黑的火枪,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悲惨的枪鸣,惊走了梧桐树上的鸟群。

  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地上,在泥土里消散,溶解,腐烂,新的生命得到了养分,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万物生长。

  万物轮回。

  万物在不变的法则中交替更换,唯有逝者的灵魂生生不息。

  李镜吾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大吃一惊,只见眼前一个威风凛凛的身影:白色锦袍、猎狐披风、冰河戟在手中旋转,折瘪的子弹陷入戟头嘶嘶冒着青烟。

  “华仔?”卫雅大吃一惊:“艾路华!”

  艾路华缓缓转过身,冰河戟上散发着极寒之气:“我虽然不喜欢语文课,可有一条原则不得不遵守:那就是下课的时候一定要准时滚蛋,因为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了!”

  冰河戟以迅雷之势刺入大兵队长臂膀,森寒之气源源外泄,臂膀瞬间结冰!

  大兵队长惊慌失措倒在地上,吓得目瞪口呆。

  剩余的两个大兵同时对着艾路华脑袋开了两枪;艾路华踏了三个禹步,疾驰的子弹沿着猎狐披风表面擦过,电光之间,子弹被旋转的冰河戟倒扣落在地上,大兵即声被踢翻在地心中掀起涛然骇浪:这个人的实力,和我们不是一个等级!

  万千惶恐中,三个大兵带着伤势远远躲着艾路华逃窜到教室门口,其中一人拿起对讲机:“呼叫总部!呼叫总部!江茗高中部发现起义军,请求重火力支援!呼叫完毕!”

  艾路华大惊下冰河戟迅速旋转,极寒之力如蛇如鬼一般在地上奔驰,三人立即化作三具冰雕,毫无声息地立在门口,唯有对讲机中传来回声:“呼叫八五四小分队:总部已收到,即刻将有重型轰炸机前往目标地支援,请小分队迅速撤离!呼叫完毕!”

  照相机倒在地上摔成粉碎。

  鬼谷良满脸惶恐:“战——战争要来了吗?!”

  李镜吾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站起身:“三年二班全体同学听好,这里即将发生战争,每一个人都立即回家避难!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永远不要再回来上语文课了,但是要记住:语文永远在你们心中!”

  遥远的天空上传来飞机的隆隆声。

  “李老师!”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依依不舍。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被炸成蜂窝吗?还不快滚!”李镜吾如狮子般怒吼道,教鞭深深插进讲桌里,发出一声震耳的裂响。

  几十个学生立即手忙脚乱收拾下必需品,从教室里蜂拥而出。

  不到三十秒,学生已经撤光。

  人去楼空,教室里静悄悄,教室里空荡荡,只剩下李镜吾的咳血声在空空楼道里回响。李镜吾瘫倒在墙角,摸着满地的粉笔灰,脸上露出欣慰:“都走了,都走了就好,兔崽子们,华夏的未来,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不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文具盒喀吧一声打开。

  李镜吾大惊失色,气急败坏从地上窜起来:“是谁!不是告诉你们都给我滚了吗!”

  汉服的丝绸袖口铺满桌角,白皙的面颊在晨光下静静有如陶瓷,二三缕青丝随风飘摇,卫雅从文具盒中取出一截铅笔头,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板,露出一抹微笑:“这是我的座位,我就爱这个椅子,所以我不想走。”

  “雅姐不走,我也不走!”鬼谷良手里攥着三人的照片,嘿嘿笑了笑。

  “我艾路华是堂堂风水世家的接班人,我要是走了,谁来保护江茗的灵魂?”艾路华抱着冰河戟,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天空上传来飞机隆隆作响。

  “你们!你们三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自以为是!放着大好的青春不去享受——”

  “李老师,不要以为我卫雅只会享受青春,迟早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因我而改变,我是要成为通灵女王的女人!不要小看我卫雅!”

  “李老师,不要以为我鬼谷良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富二代,迟早有一天,我会让这华夏的四万万人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小看我鬼谷良!”

  “李老师,保护好人的身体和保护好人的心,这两个哪个更重要,我一直在思考;如果聪明的人都死光了,那倒不如——让我艾路华来当华夏大文豪!”

  “所以,李老师,再给我们上最后一节语文课吧!”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飞机的隆隆声在学校上空嗡鸣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头破血流的李镜吾摘掉眼镜,声音变得无比雄浑而有力:“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学生!今天,我就给你们上这最后的一堂语文课,翻开课本第九十六页!我们把文天祥的过零丁洋,给讲完!”

  “轰”一声炮弹在操场上爆炸,教室所有玻璃瞬间被崩碎;李老师掏出粉笔,在黑板上默写出诗词全文:“大家跟我念: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三个人齐声朗读。

  “轰轰”连续两声炮弹掀翻了教学楼的房顶,碎石粘着混凝土稀里哗啦落到书本上沙沙作响,课桌夹着飘散的书纸在战火中熊熊燃烧。

  “大家跟我念: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三个人齐声朗读。

  黑板突然被悬空而爆的炸弹“嗙”一声震成两截,地板裂开大缝,燃烧的书桌被崩塌的墙壁拍成齑粉,十几枚崩暴的弹片穿入李镜吾的胸膛!

  李镜吾全身上下如同漏气的皮球一般四泻着鲜血,即便是最后一刻,但这个倔强的老头依然伸出一只满是污血的手、拼尽力气、在诗的最后两句盖上一个鲜红的血掌印!

  李镜吾笑着倒下去,闭了眼。

  世界一片安静。

  三个青涩的背诗声继续在熊熊战火中回荡:“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