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风疾 第412节
作者:老律的小说      更新:2018-11-01

  大同,人们已不再关注京师的情况,局面烂到极点,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最终还是得自己过日子,然而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莫名其妙的女权风潮刚结束,就像蝴蝶煽动翅膀,数千里海外一场冲突,又把大同卷进去。

  二月初,五艘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武装商船从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港口苏拉特出发,在满剌加海面与两艘西班牙商船相遇,与以往各行其道、互不相扰不同,英格兰人突发神经开炮挑衅,双方立刻打起来,两艘大同船、两艘荷兰船自然要帮同伙,西班牙人最终战败投降,两船货物被洗劫一空,大同的日本小兄弟船只毁损严重,顺手还抢走一条西班牙船。

  荷兰东印度公司股东会这时正在讨论福摩萨问题——调查专员报告,大同移民组织严密、装备精良,连同家眷在内,人数已超过三万,他们在北部地区开垦土地,修筑港口、堡垒,还积极向中部地区拓展,其手法绝不弱于殖民老手,建议立刻阻止大同人入境,否则,公司在福摩萨的利益将受到威胁;福摩萨总督卡隆提交了一份意见相反的报告,大同移民在福摩萨增长迅速是事实,但他们受过良好的公民教育,遵纪守法、主动纳税,还帮助总督府镇压非法移民和土著人的暴乱,他提醒股东会,人力紧缺极大限制了公司的商业利益,大同联邦是难得的合作伙伴,福摩萨问题只能在维护双方关系的前提下协商解决。

  发展与大同联邦的关系当然符合公司的利益,但福摩萨的利益也必须考虑,卡隆显然太乐观了——股东们比较倾向调查专员的报告,但满剌加的意外冲突震惊了他们,荷兰与西班牙在欧罗巴大陆就是死敌,在远东也相互挖墙脚、打闷棍,双方没有公开宣战却都对另一方高度警惕,西班牙人始终认为联合亚细亚公司是荷兰人幕后操纵的结果,目的在于打击西班牙,这次吃了大亏绝对会在远东海面展开报复,可恶的英格兰人有预谋地挑起事端,显然想浑水摸鱼。

  股东们盘算了自己的实力,不得不承认大同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把他们紧紧拉住才能应对西班牙及其同伙葡萄牙,于是紧急指示驻日照专员纽霍夫出使大同,至于罪魁祸首英格兰人,以后再找机会收拾吧。

  纽霍夫接到指令,立即向海务司求助,正好日本大阪也派出特使——那艘缴获的西班牙船显然也让日本奸商坐卧不安。海务司派出专人护送他们横穿山东、直隶抄近路赶往大同,不过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特使戈登已经提前到了。

  “先生们、女士们,英格兰人的遭遇和你们一样,国王昏庸残暴,野蛮迫害清教徒,对臣民横征暴敛,肆意践踏上帝赋予的人权,大同人民经过英勇的斗争赢得公民权,我们也要为自由而斗争,克伦威尔先生一定能领导英格兰人民从国王手中夺回自己的权利……,”戈登子爵的口才极好,在大学里就追随他的学长参与议会斗争,还上战场打过王党分子,闹得实在太过分,老戈登忍无可忍,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赶上去远东的商船,戈登长相英俊,又有剑桥大学的肄业文凭,在东印度公司颇受重用,这次出使大同,很快赢得大同人的好感,大同大学还邀请他做演讲,不时响起的掌声让这家伙很得意,挥舞着手臂继续说道,“我们是真诚信仰上帝的清教徒,欧洲大陆自以为是,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未开化,随他们的便吧,我们就是要以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恪守乡村善良民俗,努力经商改善生活,我们的口号是‘拼命挣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

  “拼命挣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跑来捧场的商人起立高呼,似乎也成了清教徒。

  “李家愿捐钱建大学。”李建极突然大喊一声——秦商在西安筹建三秦大学,他也不能落后,正好他哥哥李建泰闲居在家,哥俩便打算在平阳老家建一所大学,还取名叫大唐大学。

  “您真慷概,捐建大学是最了不起的善举,”戈登向李建极行了个礼,摸出一本书大声说道,“这是佛朗西斯·培根写的《新工具》,培根先生给人类理智开辟了一条与以往完全不同道路——通过观察和实验认识事物,并运用逻辑归纳法获得真理,他有句话‘知识就是力量’,大学就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人获得知识就更有力量接近上帝。”

  戈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归纳法和实证主义,有人坐不住了,打断通译的话,站起来说道:“先生们、女士们,我非常钦佩英格兰人对上帝的虔诚和对生活的严谨,不过,我可不愿意当清教徒,荷兰人喜欢有美酒、姑娘的快乐生活,瞧瞧我带来什么礼物。”

  一只精美的海船模型摆在前台桌面上,纽霍夫得意地说道:“在山东有许多人接受了新教,我们一起读《圣经》,一起驾船出海,成为最好的朋友,荷兰人喜欢大同联邦,愿意向你们提供最新式的五层海船,这太棒了,你们可以纵横海洋,一直行驶到阿美利加……”

  “别听他们胡说,新教歪曲《圣经》,把人变得唯利是图、邪恶残暴,荷兰人、英格兰人就是如此,他们在欧罗巴蔑视教会、不守教令,在阿美利加掠夺土地、杀害土著人,上帝一定会惩罚他们。”汤若望突然出现,这位天主教神父历来敌视新教,在京师时就没少向大明皇帝诋毁荷兰人,而始终赞扬信仰天主教的葡萄牙人,他不能容忍新教徒窜到大同迷惑人心,专程跑来揭荷兰、英格兰的老底。

  “污蔑,教会滥发赎罪券掠夺穷人才是歪曲《圣经》,我们荷兰人信仰纯洁,按上帝的旨意在新大陆传播文明,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干了些什么,他们在阿美利加干得更过分,直到现在还贩卖黑奴,他们才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纽霍夫马上反驳道。

  “每个人只要真诚向上帝祈祷就能获得救赎,教会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不必替我们操心,知识能让我们接近上帝,并且在上帝的启示下得到真理。”戈登说道。

  “错了,迷途的羔羊没有教会的指引就无法接近上帝获得真理。”邓若水神父也站出来为汤若望帮腔。

  两边大吵不休、互揭老底,大同人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不仅喇嘛教有黄教、红教之争,西教也同样如此,不过他们还是更倾向新教,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嘛,至于荷兰人、英格兰人干的那点破事也可以理解,大同的西部开拓团和海务司难道就干净吗?

  大科学院同知李天经起身对大家说道:“也许戈登先生说的对,知识真的能让人接近上帝获得真理,天已经黑了,正好月朗星稀,我带你们看样东西。”

  大家伙满怀好奇跟着李天经到了附近的南城楼,李晋、遏必隆和一帮孩子正围着一架圆筒似的东西向天上看,汤若望马上大叫:“那是我教二公子做的伽利略望远镜,快去看看吧,这就是上帝的启示。”

  “荷兰不仅有伽利略望远镜,还有能看见极小东西的显微镜,下次我给你们带几架来。”纽霍夫不以为然说道。

  李晋、遏必隆终于烧出无色透明玻璃,按照泰西图书里的说明照猫画虎制作望远镜,不过屡试屡挫,汤若望到大同后,李晋专门向这位《远镜说》的作者请教,重新打磨镜片,调整镜片间距,大同第一架伽利略望远镜诞生了。

  “月亮坑坑洼洼的,似乎也没有神仙。”

  “没有天宫呀,玉皇大帝能住哪儿呢?”

  ……

  众人排着队看望远镜,不时发出惊呼,戈登趁机鼓动道:“看到了吗,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二公子做出能看清楚天象的千里眼,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大同城,以后几天跑到南城楼看稀奇的人络绎不绝,继浩瀚的大海之后,又一个新世界向大同人打开了窗户。

  昭君墓,制宪会议开了十多天,基本上在扯皮,成果寥寥无几——在是否加入联邦的问题上,关外的蒙、藏、回各部统一过口径,不但积极加入,还为联邦大唱赞歌,关内代表的意见比较清晰,丰州、山西、陕西肯定不分家,湖广、江西实行地方自治后,已无法再倒向朝廷,也同意加入联邦,四川代表和河南代表意见相同,只要大同出兵剿灭流贼,马上就加入联邦,山东情况特殊,青州、莱州、登州三府控制在大同手中,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联邦成员,其他各府州犹豫不定,南直隶、浙江代表分成两派,商人坚决要求加入联邦,士绅坚决拥护南京朝廷。

  具体问题上,代表们更吵得一塌糊涂,先是扯联邦应该实行共和还是实行帝制,然后又扯联邦究竟属于华夏、蛮夷还是华夷一体,这些问题还没吵明白,又争论起中枢与地方的权利划分、参众两院的议席分派、以及税收分配问题。关外各部代表露出真实面目,说自己辛辛苦苦守卫边疆,日子却过得凄惨无比,所以关内的援助只能逐年增加,绝不能减少,而且为了维护他们的权利,议会的席位也得给他们一半——太无耻了,这些年给的钱还少吗,他们大字不识几个,除了捣乱还会干什么!关内代表愤怒了,把这些夷人骂得狗血喷头,关外代表动嘴不行,索性抡拳头动手,制宪会议又上演全武行。

  主持会议的李槐头昏脑涨,请来大法司的刘天任、王瑛、额勒三位大断事压阵,自己跑去忙正事,自由党、公民党的人也趁机溜之大吉。昭君墓剩下没事可干的关内士人和把开会当度假的部落代表讨价还价,关内士人说,听我们的话,肯定给你们好处,部落代表回应,答应我们的条件就听你们的话——这还谈个屁呀,大家索性天天吵架混日子。

  相持不下之际,蓟辽总督王永吉跑来了,手舞足蹈地宣布特大喜讯,定王殿下被救出京师,现在就在大同。

  “此话当真?”王应熊跳起来问道。

  “我亲眼所见,司礼监的王德化、王之心也在殿下身边。”

  “好啊,老夫是听说定王殿下获救却总见不到人,原来李汉民隐瞒消息,我们都回大同,把殿下抢回来。”刘宗周气呼呼地挥拳叫道。

  “抢回定王殿下!”士人们一溜烟跑了,部落代表打听清楚怎么回事,也一窝蜂跟在后面。

  大同总兵府,李榆回到大同有几天了,一直在总兵府密切注视京畿的战况,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不由得向赵吉苦笑一声——小定王始终是个大麻烦,李榆在居庸关时就暗示王之心带定王去南京,但王之心不傻,乱世之中皇位不好拿,没有强兵撑腰,搞不好要被文臣玩死,王德化回老家路过居庸关,两人见面英雄所见略同,这年头就是要捡最粗的大腿抱,不但不能去南京,还要一步不离跟着李榆,到大同又找来刘文忠,三个家伙带着小定王紧跟李榆,赶都赶不走。

  李榆进了大堂,在一片责骂声中拉着小定王坐下,扫视众人一眼后,冷冷地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奉殿下为监国重建朝廷,起兵靖难收复京师,归化侯,你是忠是奸,就看此一举了。”王应熊理直气壮说道。

  李榆摇头回答:“我只尊奉大明皇帝,不管大明朝廷,先帝的骨肉我救回来了,重建朝廷是你们的事,却不是我的事。”

  王应熊气得说不出话,孙奇逢沉思着建议道:“能不能让我们保着殿下在太原建朝廷?”

  不等李榆开口,赵吉抢先说道:“我们无所谓,只要你们能说服议事院,随便干什么都行。”

  孙奇逢低头不语,朝廷把事做绝了,山西人尝到了自治的好处,绝不会同意接纳朝廷,张国维愤怒地站起来指着李榆吼道:“太子落入贼手,定王便是国本,你挟持定王意欲何为?你不保大明,我们来保,殿下跟我们去南京建朝廷。”

  “岂有此理,先帝已经将殿下托付给归化侯,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殿下跟你们走。”王之心跳出来叫道。

  “打这个阉党?”王应熊、王永吉等人忍不住了,挥拳扑向王之心,王德化、刘文忠马上跳出来为同伙助战,双方厮打在一起,把小定王吓得扑进李榆的怀里。

  “无耻!重建朝廷关系你们的前程,”李榆拍案而起,指着小定王大声说道,“可他还是个孩子呀,如何应对得了当今乱局,先帝被出卖了,我不会把他的骨血再交给你们。”

  “咱家有先帝的手书遗诏,”王之心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摸出一张黄色的信笺大声宣读,“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相,岂非天意乎?归化侯李榆屡有逾制,然初心质朴、临危善断,或将以有为,钦敕加爵晋国公,准开大都督府,总督陕西、山西、山东、直隶、辽东等处军务并兼理粮饷,卿当勉力而为,大事全赖天定!”

  “听到了吗,先帝把大河以北托付给晋国公,殿下当然要跟着他,别做梦了,咱家就是不给你们升官弄权、买主求荣的机会。”王德化得意洋洋说道。

  “先帝好计谋呀!”很少说话的贺逢圣要过诏书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对李榆说道,“此乃中旨,须经朝廷内阁附签,你若辅佐定王建朝廷,此诏便可发布天下,晋国公,你意下如何呢?”

  “我说过,尊奉皇上,不管朝廷。”李榆摇摇头,这份诏书暗含杀机,诏书有效必须重建朝廷,而重建朝廷必然招来大批的故官,以他们的势力和官场权谋,控制朝堂轻而易举,那时丰州人外要平灭清军之患,内要提防朝臣出卖,极可能被排挤出关,多年的改革成果付之东流。

  三边总督余应桂一直恼怒大权旁落,此时怒不可遏大吼:“好啊,你果然是奸佞,诸君,权阉矫旨乱政,我等救殿下去南京建朝廷。”

  一伙人扑上来拽起小定王就向外拖,小定王吓了一跳,哭喊“大叔,救救我,我不想走”,抱住李榆不松手。

  “好大的胆子,想逼老子杀人吗,来人,把他们捆起来。”赵吉拍案怒喝。

  李榆向冲进来的侍卫摆摆手,俯下身背起小定王,在一片“北虏”、“叛逆”的骂声中走出大堂,这时有人大喊“没有定王一样建朝廷,我们去南京”,张国维、王永吉、余应桂等人齐声响应,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我呸,丢了北京又要祸乱南京,我看南京小朝廷能蹦多久。”赵吉冲着这些人的背影骂道。

  王应熊听到骂声回头一瞧,发现贺逢圣稳坐不动,悄悄溜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