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风疾 第442节
作者:老律的小说      更新:2018-11-01

  联邦最高法院,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九名大断事望着桌案上两尺高的案卷沉思不语,此案不算复杂,非常容易下裁断,但能否受理自古没有先例,大家讨论多次也拿不定主意。

  “诸君,各地责难日甚一日,我们拖不下去了!”首席大断事刘天任打破沉寂。

  “大同联邦以断例决案,受理此案必将导致无限管辖权,我国虽强也管不尽天下事,万一失手岂不招来大祸,要为将来考虑啊,我坚持拒绝受理。”大同高等审刑院对大同高等法院不予受理提出上诉,大断事王瑛始终支持大同高等法院。

  “我支持子衡,受理此案必将贻害无穷。”俄木伦点头附和。

  朱以谦摇摇头:“老夫想了几个月,觉得不能单考虑扩大管辖的危害,中国自古杀戮不断,外族屠杀汉人固然有之,汉人屠杀汉人更甚,然成者王侯败者寇,恶棍一旦得势反成史书上雄才大略的英主,其累累罪孽不了了之,天理昭昭,我们应该有所改变,让那些屠夫杀人时也想到绞架。”

  “老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无限管辖确实冒险,我以为总统身为大清晋亲王,并受命于定王殿下总理江北军务,我们可以借此行使管辖权。”满人大断事额勒说道。

  “不行,总统的晋亲王爵位并没有清廷内院的敕书,只是被八旗默认而已,定王继位、退位更是一场闹剧,名不正言不顺。”王瑛摇头道。

  “律法必讲逻辑,如果以总统的晋亲王身份断案可能导致清廷也以此为借口干涉我国内政,定王的诏令更不可取,那样联邦岂不承袭明国,这两种借口吓唬人可以,万不可见之于公文。”卫景瑗也说道。

  额勒还没答话,藏人大断事桑吉嘉措苦笑说道。“还是继续拖吧,我们与清国早晚一战,打起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可,久拖不决已引起舆论不满,如果不了了之,最高法院权威何在?”来自叶尔羌的铁木尔不满道。

  “不能再犹豫了,公理、正义就在我们手中,此案就依律严判,从此让朱重八、多尔衮之流做噩梦吧。”郭林生起身大喊道。

  “你可想过联邦的未来吗,难道让我们的后代从此背上如此沉重的包袱?”王瑛也站起来反驳。

  九名大断事讨论到天色发白也没有结果,刘天任打了个哈欠,微笑地说道:“既然无法统一意见,我们表决吧。”

  九人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刘天任、王瑛、卫景瑗信仰西教,俄木伦、额勒、桑吉嘉措、郭林生信仰喇嘛教,朱以谦、铁木尔信仰回教,每当做出重大决定前他们都要做祈祷——人作恶,而神行善,所以信神不信人,这是大同联邦上层的共识。

  天光放亮时,九名大断事回到议事堂,朱以谦、额勒、铁木尔、郭林生举手赞成受理,王瑛、桑吉嘉措、卫景瑗、俄木伦反对受理,双方持平,决定权落到首席大断事手中。

  “无限管辖确有后患,但我更不能容忍恶棍为所欲为,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相对干净的世界,我赞成受理。”刘天任站起来严肃说道。

  “既然如此,我提议最高法院提审此案,就由我们九人主审,将来如有骂名我们一起承担。”王瑛叹了口气说道,其他人都点头同意。

  九名大断事很快开出嫌犯名单,大清皇帝福临年纪小不承担责任,摄政王多尔衮排名第一,多铎名列第二,韩岱、图赖、伊尔德等十三名八旗军官紧随其后,绿营军官就更多了,李本深、李成栋、胡茂祯、张天禄、张天福、田雄、马得功等五十一人榜上有名,几乎把没死的江北四镇高级将领一网打尽。本案没有下达抓捕令,而是打算通告清廷在三个月内将上述嫌犯移送大同受审,允许自辩也可请讼师代辩,逾期不至将缺席审判。

  自由党得到内幕消息,当天下午便召集党务督查会议,会后宣布将多铎等四名嫌犯撤销党内职务并开除党籍,公民党也吓了一跳,连忙查阅满洲公民党名单,发现本党无人在嫌犯名单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统府、总理府闻讯大惊,李富贵得到吴牲的通报立刻跑到大同,两人一起到了最高法院,听说通告还没发往北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宣战通告,你们打算让我大同公民多流血吗?”李富贵看完立案文书说道,不过九名大断事无动于衷,他有点火了,“按照丰州法令,大案、疑案应由大统领召集两府一院一法司会审,行了,此案到此为止,其他的事总统府来处理。”

  “那是老规矩,《大同宪律》已将其删除,联邦最高法院就是最高审级,无须会审!”王瑛冷冷答道。

  “你们怎么死脑筋,律法也要服从大局嘛,现在还没到开战的时候!”吴牲很生气地拍案说道。

  “如何应对大局是你们的事,如何依律审案是我们的事,二位请勿多言。”王瑛毫不退让。

  李富贵忍不住站起来怒喝:“你们一意孤行欲置总统于何地?”

  “最高法院的权威不可动摇,总统如欲干涉审案,那就请他自己来当大断事,我辞职!”刘天任也站起来。

  “我们也辞职!”其他八名大断事同时站起来回答。

  李富贵、吴牲气得一跺脚走了,出了法院大门即刻派人通告李榆。

  李榆还在包克图扯皮,喀尔喀的三个家伙好说话,只要给钱就肯办事,图鲁拜琥却玩任性,要求待遇不能低于巴图尔,洪巴图鲁世勋、副总统职位得给他,另外他的孙女也要嫁给李晋,李榆同意向议院提议授予他洪巴图鲁世勋,其他的不松口,两人讨价还价好几天没结果。

  薛宗周悄悄进来递上一封信,李榆看完说了声“要开战了”把信扔到桌案上,然后半闭着眼沉思不语。

  衮布抢先拿起信,不过一个字也不认识,傻乎乎地看着李榆问:“俺答,你在想什么呢?”

  “你们不听话,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把你们也一块带走。”

  “俺答,你比我们年轻,死不了。”硕垒、衮布、素巴第吓了一跳,一起围住图鲁拜琥威胁利诱。

  “算了,我听话就是了,俺答,我也要一套这样的庄园,还要有泡澡的温泉。”图鲁拜琥终于松口了。

  “你们四个跟我去蛮汉山,马上就动身!”李榆睁开眼大声喊道。

  十二月中,李榆在蛮汉山召开了佥事处、大都督府联席会议,会议开了五天才结束,大同联邦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启动。

  大同联邦最高法院的通告送到北京,多尔衮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捧腹大笑,像献宝一样叫来诸王公、贝勒、重臣围观,还把大同驻清国通商大使王二柱叫来让他当众宣读,才读了几句就哄堂大笑,对大同的嘲讽挖苦声响成一片。

  “我早说过你们要收敛点,不要干的太过分,瞧瞧,祸事真的来了吧,”王二顺乐呵呵读完通告,然后满脸同情对多尔衮说道,“叔皇,我看您把人叫齐去一趟大同算了,这种事躲不过去,认罪悔过说不准能得个特赦。”

  “王二顺,你好像以前在旗鼓包衣府当差,依我大清《逃人法》,逃奴该送交原主鞭一百,本王先办了你怎样?”多尔衮也笑眯眯地说道。

  “那不行,大清太宗皇帝曾有谕,逃亡丰州之人法外施恩,不予追究。”王二顺摇摇头,太宗皇帝生前确实说过这话,而且对叛逃八旗官兵的家眷也只是罚钱了事,没有过重处罚,他老人家作何打算,八旗老少爷们心里都有数。

  “巧言推脱,本王怎么不知道呀,来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打一百鞭,再送旗鼓包衣府继续为奴。”多尔衮冷笑一声高声断喝。

  几个侍卫冲进大殿,按住王二顺就向外拖,王二顺还满不在乎乱叫:“爷们,悠着点,我可是晋亲王家的人。”

  满蒙大臣一阵骚动,代善、豪格和阿巴泰朝济尔哈朗猛使个眼色,济尔哈朗满脸堆笑对多尔衮说道:“这个奴才一贯淘气,是该收拾一下,不过他过去是额鲁的奴才,后来又去丰州投靠旧主,按我们满人的规矩,似乎也不算逃奴。”

  “叔皇,王二顺是大同的使者,切不可为这个奴才坏了大事。”祁充格与王二顺私下关系不错,也站出来说好话。

  满人叽叽咋咋乱说一气,无外乎大清与大同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留几分人情,不能把事干绝——这帮笨蛋丝毫意识不到大清与大同之间是两个朝廷、两条路线的生死决战,脑子还停留在以前部落之间打群架阶段。

  “也罢,把这个奴才关入家中,没有本王谕旨不得外出,”多尔衮气呼呼地摆摆手,把脸扭向汉臣大声说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我大清对这场闹剧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让其成为天下人笑柄。”

  “大同丑类不学无术,以邪压正扰乱天下,臣以为应该断绝山东、长江商路,给他们点教训。”龚鼎孳出列奏道。

  还是汉臣聪明啊,多尔衮微笑着点点头,却不料户部尚书英俄尔岱跳出来,指着龚鼎孳怒骂:“胡说,两条商道一年能收三十多万两的税,关了商道这笔钱从哪来,是不是你出钱补亏空?”

  “是啊,汉人做我大清的官就得出钱出粮,凭什么白占便宜。”

  “汉官最会贪墨,家里的钱数不清,咱们八旗中人却穷得叮当响,咱爷们白干了不成!”

  ……

  满人又开始胡说八道,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老子们打下的江山就该老子们坐,汉臣听不懂满话,但也猜得出大概意思,低下头不敢吭气。

  “散朝!”多尔衮明白这帮家伙借题发挥,愤怒地挥手喊道,不过,等众人散去后,他又把一些得力汉臣叫回来。

  “满人不识字、不读书,更不识礼数,诸臣不必在意,本王马上下谕,八旗人等各司其职,不得违逾法度干预政务,你们只管大胆干,本王会给替你们主持公道,”多尔衮微笑着示意跪下磕头的汉臣站起身,然后对吏部侍郎陈名夏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也很苦,但大清百事待兴啊,尤以钱粮最紧,吏部考核官员应重实务,不必拘于小礼。”

  不必拘于小礼,还把不懂规矩的旗人赶到一边,这不是暗许重开陋规,大明朝又回来了,汉臣们激动得热泪盈眶,重新跪下高呼“叔皇圣明”。

  大清汉臣群策群力为国出力,兵部侍郎表示一定为大清国练出精兵五十万,工部侍郎表示要造出更多的铳炮、兵仗,礼部侍郎表示要把大同的歪理邪说批倒批臭,户部侍郎最绝,建议将明国的“三饷”并入正税,老百姓也该为国出力嘛,多尔衮笑逐颜开,马上表示赞同。

  “诸位臣工,大同亡我之心不死,大战即将到来,我大清承袭中华正朔乃天命所归,从今天起咱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多尔衮雄心勃勃高叫。

  “叔皇圣明!”汉臣们斗志昂扬齐声高呼。

  大同联邦、大清帝国几乎同时整兵备战,不过强国相争风云难测,任何一方都有些心虚,李榆自吹从不欺负小白脸,所以让多尔衮先出招,而多尔衮也毫不脸红说大清乃礼仪之邦,绝不主动挑衅。

  双方磨刀霍霍,却都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笔墨战反倒打得热火朝天,大同满洲司痛斥多尔衮私通庄妃暗害先帝,又强迫八旗背井离乡,既迁汉地而抢掠、杀戮汉民尤为残暴,汉人蒙难必迁怒满人,其欲使弱小满洲亡族于关内乎?观如今之大清,明之律令以为国法、明之降官充塞朝堂,明之陋规重现官场、明之三饷合为正税、明之贪腐贻害百姓,乃知多尔衮背叛满洲欲为明之豪贪巨奸之走狗也,其既是汉人之仇寇,也是满洲之公敌。大清国礼部也不嘴软,辱骂大同乃是邪儒、马贼、奸商、乱民当道,凡事唯利是图不谈仁义,以奇技淫巧巧取豪夺,以异端邪说惑乱人心,其自脱华夏而入夷狄,尽弃三千年之中华礼教于脚下,丧心病狂古今未有之,凡我中国之人当誓死卫教、诛灭丑类。

  笔墨战越演越烈,双方的文人纷纷登场亮相,争先恐后向对方大泼脏水,清国的潜伏人员、大同的走私商贩也掺和进来,想法设法在对方的城镇、乡村传播谣言、张贴告示,大同偶尔还出动热气球空投传帖,这场闹剧直到第二年春耕才告一段落,这时,浙江却发生了出乎双方意料的大事。

  去年十一月,一支小队伍从福建出仙霞关进入江西,这支人马大约千余人,多是身穿儒服的读书人,武器杂乱无章,马不过数十匹,地方民兵没太在意,敲锣鸣炮打算把人赶走了事,但这帮福建人自称是忠于大明的君子军,不驱逐胡虏绝不还乡,不顾阻拦跑去打广信府城,广信知府、守备不敢怠慢,出动防军和民兵将这伙人全部缴械,然后押着俘虏去南昌报功。

  江西统领金声、布政使杨廷麟看到俘虏吓了一跳,领头的居然是与刘宗周齐名的当世巨儒黄道周,这下麻烦了,这老头名头太响,惹不得碰不得,只能好好侍候。黄道周昂首挺胸进了统领府,掀翻酒席破口大骂在座官员背叛大明,委身胡虏助纣为虐,如不及早反正必留千古骂名,金声、杨廷麟挨了骂还不敢还嘴,陪着笑脸把老头请到驿馆休息。不过,黄老头张口谩骂也透露出机要,隆武朝廷已将大同、清国一并视同敌寇,欲先取江西以为后应,再入浙江收复杭州,顺便也把鲁王朝廷踩下去,这个计划因为郑芝龙怯战而推迟,但隆武帝出兵决心已定——这个消息太重要,坐镇南昌的马光远迅速派人通告武昌都督府和安庆大营。

  武昌的李槐头疼了,这个隐患不除无法全力对付清军,先下手为强最有利,但他又不愿意弄脏手,思索再三后给安庆的老帅去信,建议陈兵赣闽边界伺机而动,用兵以削弱隆武朝廷军力为限,同时下令将黄道周直接解送大同,其余俘虏发路费遣散。

  老帅接到信笑骂李玉山也学滑了,派马宝率一协骑兵赶到南昌——博洛是李榆的小舅子,马宝是李榆的义子,两人沾亲带故,还在归化见过面,马光远心领神会,悄悄打发马宝前往杭州。

  鲁王朝廷去年九月间曾派方国安、王之仁攻杭州,虽然大败而逃,但这个心腹大患不除,博洛始终耿耿于怀,听马宝说明来意大喜过望,立刻找来浙江总督张存仁,三人密谈后决定各打各的、互不相犯,并将台州府、金华府作为两军缓冲地带。

  三月中,清军主力开往钱塘江北岸,马光远放心了,随即也调兵遣将对福建形成压迫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