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血走到“小白雪”旁，一面用手抚摸着它柔软如丝的白色鬃毛，一面一字字道：“被杀？这两个字我现在已经无须再做任何考虑。我只做我自己认为有把握的事情。”

　　白发老者笑道：“那你就是对你自己很有信心咯？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蓦地里，一道昏黄的光线穿过浓厚浑浊的白雾斜斜射进了山坳里，映照着嶙峋的怪石，婆娑的古树，还有那满地的血红。霎时之间，光影重重，好不美轮美奂。

　　地上黑红污浊的血折射着这束昏黄黯淡的光，却闪耀出了惊艳绝伦的光华，光华灼痛了戴小血的眼睛，他的心头不禁一凛，抬头看了看西边峰顶上的太阳，才恍然惊觉，时候已然不早了，黑夜不久将至，这一天快结束了。

　　戴小血的脸须臾之间也已经沉了下来，他兀自看着远处的峰顶上的半截红日，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发老者微感诧异，顺着戴小血的目光，也看了看那光华灼灼的红日，旋即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戴小血的心思似的，嬉皮笑脸地道：“小兄弟你随便问，我老头儿知无不答。”

　　戴小血道：“这几天上昆仑山的人都去哪里了？”

　　白发老者把两只手负在背后，若有所思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尊容道：“我不知道。”

　　戴小血道：“那么前辈你茕茕独立孤身一人在这茫茫昆仑中又是所为何事？”

　　白发老者道：“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不觉得有点太迟了吗？”

　　戴小血一字字道：“该问的问题永远都不嫌迟，我想前辈是来参加昆仑圣者的武林大赛的。”

　　白发老者黯然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顿了顿，暴跳起来，又大声叱骂道：“昆仑圣者，什么狗屁昆仑圣者，臭不可闻，臭气熏天。”

　　戴小血一跃上马，才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躺在地上的是石头还是死人，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在了层峦叠嶂的背后。

　　白发老者道：“你要走了吗？”

　　“是。”

　　“走去哪里？”

　　“天涯。”

　　“天涯在哪里？”

　　“天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白发老者突然兜起厚实的嘴唇，使劲地吹气，把横亘在嘴上的白胡子都吹得斜翘了起来，像热带丛林般的胡子跳起了翩翩妖娆的舞步。而白发老者此时的模样更是滑稽已极，活脱脱就是一个街头杂耍卖艺的小丑。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滑稽搞怪的模样，那他必然就要笑破肚子的了。

　　戴小血也不禁呆住了，他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位老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年迈古稀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只有小孩嬉戏时才会做出的搞怪动作。

　　戴小血正念想间，昏暗中一个快速绝伦的黑影遽然冲向自己的门面，饶是戴小血神思敏捷，还是不免大吃了一惊。在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到来之际，虽然惊愕万分，却也不至于大失方寸。那黑影兔起鹘落，来得好快，片刻已欺身到了离戴小血不过几寸距离之处。但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戴小血脚下猛地运上内劲，手按马背，脚踏马镫，奋力一跃，整个人倏地拔地而起。尔后，他飘然落到一块山峰上凸起的大石头上，但饶是戴小血轻功卓绝，身上的白袍还是被那个突如其来的黑影抓落了一大块。

　　戴小血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件已被撕扯烂了的白袍，兀自心下惴惴，暗自心惊，手心和额头的冷汗都已经涔涔而出。心想，若是适才自己慢了一丝一毫，只怕现在都已经命丧黄泉了。

　　戴小血此刻不敢再有丝毫的疏忽大意，他把右手向后一举，按住剑柄，才慢慢倾斜着身子，往下望去。只见一个衣着邋遢，白发凌乱的老头儿正坐在小白雪的马背上，手舞足蹈，嬉皮笑脸。。

　　那老头儿却不是那位白发老者又是谁？

　　只见白发老者骑在马背上，手里正拿着从戴小血身上的白袍抓下来的一块白布。他笑得前仰后合，两只眼睛却发出一种摄人心魄叫人无可抗拒的光华。

　　戴小血见状，当即怒不可遏，却也不由地对刚才九死一生的情况心有余悸，心想这老者的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只是为何他要对我出手？

　　戴小血压制着正在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缓缓道：“老前辈，你我萍水相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对我如此痛下杀手？”

　　白发老者一言不发，突然把手中拿着的那一块白布掷往戴小血，那白布虽然轻如四两棉花，但是经白发老者这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掷，竟犹如是一块石子径直地往戴小血那里激射而去。

　　戴小血吃了一惊，左脚往后跨出一步，左手摊直，往前一送一转，方才接过那块白布，饶是摆开了架势，手掌也不免隐隐作痛。旋即他死死地攥着那块白布，手心里的汗竟也濡湿了白布。

　　白发老者的笑声总算止住了，只是戛然而止，给人一种诡谲森然的感觉。白发老者朗声道：“你既然不知道天涯在哪里，却又为何要去，这样就算走再多的路，岂不也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吗？”他说出这话潇洒从容的语气竟似乎是把刚才发生的事都置之于惘然，弃之于不顾。

　　而刚才戴小血却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戴小血镇住心魄，一字字道：“人所做的很多事情本就是徒劳无功的。”

　　白发老者捋着胡子道：“但是你却本不必这么做？”

　　戴小血问道：“为什么？”

　　白发老者道：“因为我知道天涯在哪里。”

　　戴小血道：“你以为我会跟你走？”

　　白发老者道：“没有。”

　　戴小血的右手依旧片刻不离剑柄，他凝神戒备，他皱着眉头，看着白发老者道：“没有？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白发老者眼睛里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光华，他说出的话也是那么的扑朔迷离，难道他就是一个扑朔迷离的男人？

　　白发老者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走。”

　　戴小血听罢，又觉好笑又觉好气，他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位老者不仅功夫深不可测，就连为人也深不可测，戴小血那对人心自命不凡的透射力都已经完全站不住阵脚了。

　　扑朔迷离的人总喜欢不按常理行事。而不按常理行事的人，这世上只怕只有两种。一种是绝顶聪明的圣贤，一种是不折不扣的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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