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这世上竟还会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更不会相信有这么一位出神入化的人。但是这样的轻功，只怕世上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惊骇得忘记了喝彩，大概也无法喝彩了，因为他们的嘴已经惊讶得合不起来了。

　　白发老者俨然站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浮现出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神态。但那样的神态却不免有些矫揉造作了。他的眼睛却在昏暗阴沉的山坳里精光闪闪，活脱脱犹如两颗夜明珠。

　　而戴小血兀自还站在峰壁上的那块石头上，在白发老者从他的手上脱落的那一刻，缠绕在他体内炽热无比的无名之火霎时间如急流勇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纵然如此，戴小血在和白发老者交手之后，却也已经倍感心力交瘁。但这时，他的心中却再无畏惧之意，脸上再无畏惧之色，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白发老者的对手。这样想后，他反而无所畏惧。

　　他想，明明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算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打败他，那为什么还要去做更多无谓的挣扎呢？

　　不，绝不！

　　只有天字一号的大傻瓜才会在明知战胜不了的敌人面前做垂死的挣扎。

　　而戴小血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或许是绝顶聪明之人和至情至性之人的相结合，他才会在那个人面前变得愚蠢和懦弱。

　　一个让他伤透心的女人。

　　戴小血霍然长身而起，兀自站在峰壁的石头上，眼神说不出地从容坚定，目光从那白发老者的身上抽离出来，转而旁若无人地抬头凝望深邃的苍穹。一阵晚风忽的席卷山坳，戴小血的一袭白袍翻滚卷动。

　　这时的戴小血，凛然犹如天神。

　　那白发老者精光闪闪的眼睛碰触到戴小血萧索深邃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震，似乎遭到了闪电的袭击。他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了，变得像两汪死水，他开始自言自语，他开始摇头低吟，喃喃道：“像，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就是这种让人为之心碎的眼神。”他状如癫痫。

　　戴小血微感诧异，察言观色，很快他就已经意识到了白发老者心境的恍惚。一个人的武功就算强大得惊天地泣鬼神，但如果他在交战的对手面前无法做到心无旁骛，那么，很有可能，他还没有出手，就已经被对方击倒。

　　武林决斗，机会永远都不会有留给决斗中的任何一个人。

　　戴小血虽然明知白发老者这时的心思早已不在打斗上了，他本可以就在这一刻电光火石般奋力一击。或许这样，他还会打败白发老者也未可知，而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叱骂他为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尤。而其实行走江湖切磋武艺，根本就不存在趁火打劫这回事，仅仅只有两个字，胜，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但戴小血却没有这样做。他反而脸色木然一字字地诘问道：“你怎么了？”

　　白发老者蓦然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淡阴沉，竟丝毫不逊色于太阳西沉后阴森悲凉的山坳。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戴小血不免吃了一惊，但白发老者的这句话却充满了威严和霸道，让人无法抗拒。戴小血凝注着白发老者黯淡无光的眼睛，心头又是一震，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是什么人，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何用？”不知道为什么，戴小血刚说出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既然覆水难收，那么说出的话又岂能再收回来？只是说出的话如果要挽回，就要说更多往后会追悔莫及的话，泼出去的水如果要收回来，却只能是痴人说梦，根本无法做到。这大概就是说话和泼水的区别。

　　聪明的人，不会因为一句让自己觉得后悔的话而去做更多错误的事情。

　　却见那白发老者惨淡如金纸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悲哀和忧郁。

　　天空海洋一样深沉辽远的悲哀。

　　天空海洋一般蔚蓝壮阔的忧郁。

　　他不再声嘶力竭，为什么要声嘶力竭呢？他也觉得自己确实要疯了，他黯然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声音竟在风中颤抖，“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认识程……程舒蔓吗？”刚说完这句话，那白发老者就开始用手狂拽着自己的头发，他在暗风中凌乱，沉吟道：“我怎么了，我怎么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打探她的下落，她仅仅是江南渔乡再也普通不过的一个姑娘而已，他又怎会知道？只是，为什么，那双眼睛，太像了。”

　　哪知戴小血一听到“程舒蔓”这三个字，身体不由地一震。只因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这个世界上再温柔不过，再温暖不过的名字了。

　　戴小血的眼睛里满是柔情，他凝望着远方，心怀无限的神往。须臾，他悠悠道：“我不但认识她，她还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敬重的女人。”话语戛然而止，戴小血的脸又变得萧索和落寞，不一会儿又接着道：“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黑暗中，白发老者的脸变得像那即将消融的阳光，说不出地忧郁，说不出的落寞。如果现在有一个人看到他这样悲情的眼睛，就会明白他的痛苦实在比他的武功还要深不见底。

　　尽管白发老者竭尽全力在压抑自己奔腾汹涌势不可挡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却已变得沙哑沧桑，他颤巍巍地道：“你……你真的认识程……舒……”最后一个“蔓”字却无论如何都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脸上出现了两横情泪。

　　戴小血微感诧异，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白发老者心中霎时之间杂乱纷纭，风起云涌，翻江倒海。他迂迂回回，试试探探，虽然他现在明明就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却仍然无法就此说服自己的心，他抑住眼泪，强忍痛苦，还是问了这样一个让他心碎的问题。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的妈妈。”戴小血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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