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空间里的娜娜同学没有说话。

　　不良少年和李老师也都保持着沉默。

　　悲伤的气息迅速蔓延。

　　就好像杀人无算的资深杀手身上会带着一股杀气，领袖人物举手投足之间蕴含了一种王霸之气，从事低俗服务行业的姑娘身上带有一股骚气。

　　当少女感到极度悲伤的时候，也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在暗中浮动。

　　十三岁的娜娜应该是完全失忆的，既然没有记忆，又何谈悲伤呢？

　　这样的愚蠢问题，李慕然忍住了，没有问。

　　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李老师魁梧的身型就那么默默无语地定在那里。

　　悲伤的情绪好像黑暗中涨上来的夜潮，越涨越高，竟然带来一种让人快要窒息的压力感。正负两种对立空间之间永恒存在的绝对距离，竟然隔绝不了小姑娘释放出来的特殊能量。

　　小姑娘的实力看样子不只iii级啊！

　　要知道暗空间的存在基本上就等于古典神话之中的幽冥位面。负空间和正空间之间的关系事实上是重叠着的。重叠却不会发生任何对撞，就是因为两者之间看似近得来完全重叠，实则相隔着一个“绝对距离”。只有光子和中微子才可以一步跨越的“绝对距离”。

　　当然虫洞也可以做到类似的效果，用迂回的方式来做到。虫洞所做的其实不是跨越，而是穿过或者绕过。顾名思义，虫洞当年之所以得名为虫洞，指的就是苹果上被虫子啃出来的一条秘密隧道。那是一种接近于bug存在的快捷路径。是不走寻常路，另辟一条蹊径的那个寓意。

　　声波其实是无法穿过那样的一个绝对距离，但李慕然一直跟暗空间里呆着的两个孩子交谈着，他一直没有就此提出任何质疑。因为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再问，这两小家伙显然掌握着中微子震荡的技术要诀，所以才可以把一种类似于声波而绝非声波的震荡信号，从暗空间里相当轻松地传到外边来。这大概可以定义为一种“拟声波”。所谓丧尸的怒吼，想来也是基于这样的工作原理。这至少也是iv级以上精英才能初窥的高阶领域，李慕然只有iii级，所以他从头到脚没打算质询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来，就等于又给自己打脸。

　　李慕然偷偷估量着，倘若这个娜娜果真拥有iv级精英的实力，刚才的怒吼技能，恰好是她可以操控的。有这个妹子在场，李慕然老师基本上可以退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iv级精英技能丧尸的怒吼一旦发动成功，十分脆皮偏偏听觉又好得出奇的那些传统人类，一旦遇到由她发出的丧尸哭喊，人类战士们一登场就只有一个团仆的份儿，我方几乎所有的草根同学通过毕业季练习战也就得不到任何经验了。这样的话，毕业季的仪式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把娜娜同学派出去，让她一个人围攻一整座人类地下城，那样才可以充分发挥出她的最大潜能。

　　然后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更蠢了。

　　现在看起来，娜娜小姑娘越看越像校长。校长的少女时代。李慕然就在设想，在当年他没赶上趟儿的早期岁月里，扎格罗斯第一小学初创不久的那段日子里，校长大人肯定是亲自带队出来战斗过的。那时的战斗频率肯定相当高，当年的形势比如今艰苦得多。娜娜虽然被重制，虽然失了亿。但是果敢战斗的本能和经验，已经刻录在了她的基因记忆里。重制的时候当然无法抹去这样的战斗本能。这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没必要再作多想。

　　李慕然唯一该做的事情，也就是回去之后，写下一份详实具体的报告，把所遇所见的一切，全都提交上去。

　　把自己的定位降低到了一个战地观察员的打酱油身份之后，李慕然顿感轻松，再也没有什么烦恼了。

　　就在这时候，正前方打扫战场的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大声惊呼起来，“报告老师！这里发现一个活的！还在喘气儿！”

　　不良的少年，悲伤的娜娜，只想打个酱油的李老师，三个人同时做出反应。

　　不良少年嘴一瘪，不屑一顾，“这不可能！是同学们搞错了吧。”

　　李慕然的反应是，大声喊道，“杀！”

　　丧尸的反应其实一直是慢半拍的，唯独李慕然这样的老练战士，面临杀杀杀这样一类的事情，反应速度很快，几乎与正常人类不相上下。这是多年来形成的战斗本能。不需要加以思索，所以没有任何延时滞后。换了其他的问题，李慕然的反应也许就没有这么快。

　　与此同时，一度释放出压力感相当大的悲伤力量那位娜娜同学，做出了比不良少年和李老师更快的反应。

　　索米特菌株的力量忽然发动起来。

　　这是李慕然的索米特亚种孳生菌群。

　　脱离了李慕然的意志，擅自发动起来。

　　无数肉眼无法识别的微生物漫天飞扬，在正前方不远处迅速构成了一个新的虫洞。

　　然后娜娜同学就从虫洞之中冲了出来。

　　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息之间，冲向了两位同学发现幸存者的战场最前沿。

　　李慕然作为班主任，遇到新同学擅自行动，本该出声喝止。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李老师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她这是想干什么呢？”在别的同学看来李老师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他是在征询不良少年的意见。

　　不良少年跟着也从虫洞深处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走出来之后还掸了掸胳膊上看不见的一点灰尘，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一边极目眺望远方，一边回答说道，“能够扛得下李老师那道怒吼的人，肯定不是正常人类了。隔了这么多年，大概是绿盟现在也弄出了他们的变异生物。这种情况当然值得赶紧围观一下。”

　　然后，颓然的道，“但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在现在发生。这一次应该只是意外，那两个同学一定是搞错了。我看娜娜会白跑这一趟。”

　　事情这一次终于超出了不良少年的事先所料。

　　李慕然的那一声喊“杀”，对学生就是命令，那两个同学当时就下了杀手。两人都不是用刀，也没有使用枪械。男生用的武器是他自己前臂上的配置的外骨骼合金装甲，女生使用的反而是一柄相当沉重的铁槌。一前一后全力以赴地猛劈下去。

　　大概是因为十三岁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过早使用覆盖全身的外骨骼合金装甲或会浪费材料，或会影响少年身体的发育，那个同学只配备了前臂装甲，就好像古代武士的护臂或者护胫。

　　护臂装甲作用的速度比铁槌更快捷，抢先一步砸上了目标对象。

　　紧接着丧尸少女挥动的沉重铁槌也挟着一股相当凌厉的威势，猛然落了下来。

　　然后娜娜的身影才赶到现场。

　　这时候不良少年双手捂住了眼睛。好像有什么惨不忍睹的壮观悲剧即将上演，不忍心再看下去。

　　但是他的嘴里同时说出一句更奇怪的话来，“是我错了！娜娜这趟其实没有白跑。请问李老师，最近十年来，毕业班里一共毕业过多少位iii级或者iii级以上的精英学生？”

　　“一共八个，”李慕然毫不迟疑的给出答案，没有半点儿迟钝，这是他的职业素质，对于这个数据，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自仅有的那两次团仆过后，毕业班的带队班主任一直是他啊。

　　“平均一年零点八个啊，这也是很难得的数据了。那么，应该恭喜你！也要祝贺市立第一小学，这个相当难得的数据，马上就要突破十个。甚至二十个。李老师你想一口气把这个记录刷新到二十以上吗？”

　　被嘲笑为笨蛋甚至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确实蛮笨的李慕然老师，这一次竟然听懂了不良少年的意思。

　　“只要出手揍一下那个鬼玩意儿，就能突破到iii级？”李慕然自己也有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也想突破到iv级啊，突破到iv级就可以学习真正的地图炮必杀技。

　　“别！李老师你最好别亲自去。我劝你赶紧把所有的同学，全派上去，全力围殴那个东西。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李慕然不明白为什么有好事儿轮不到自己，做老师的，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吃亏？福利竟然还不如同学们？

　　气狠狠地瞪了不良少年一眼，“我就再信你一次！希望你不是乱来的！”

　　随即便向全班发布了全员总攻的命令。

　　他的心里还是稍存疑惑，既然是晋级突破，如此好事儿，为什么这孩子蒙上眼睛，一副不忍卒睹的惨样呢？

　　这时候前方发生的异象立即回答了李老师心头的疑惑。

　　轰的一声巨响，一串火星伴随着几片金光闪闪的合金碎片，被剧烈的爆炸气浪掀翻，四分五裂地飞了出来。

　　随后便是铁槌和槌柄破裂折断之后的碎块和断柄飞出。

　　再然后，两名同学的残肢碎肉也跟着飞了出来。血污和内脏碎片，散落一地。

　　两位同学挂了！被不知名的目标秒杀了。

　　难怪不良少年不要李慕然冲上去，看这架势，全班同学加起来也不是这个不知名对象的对手。不良少年分明就是指望着，当同学们全数阵亡之后，由李老师负责回收残骸的那个意思吧。

　　我草！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蒙骗李老师，把全班同学全部指派上去送死？

　　李慕然大怒，用力抓住不良少年的衣领。

　　一伸手好像提拎一只小鸡似的，将不良少年拎了起来。

　　手上的感觉轻飘飘，毫无抵抗力，看来这家伙在这件事上又没有撒谎，他真的没有战斗力。

　　“你怎么敢！”李慕然愤然怒喝，双目圆睁，怒气自眼中狂飙出来，气得来连眼眶都快迸裂。

　　“别那么怕死，死一死没坏处的。再过几年，他们还是一群好学生。而且一个个都是iii级甚至iii级以上。”少年双脚离地，吊在半空中，若无其事的说道。

　　这是回敬李慕然之前曾经喃喃自语过的某段忏悔词。

　　这小子甚至还会读心术？连李慕然心里一度忏恨过的一瞬间转念，他居然都知道了。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李慕然看了看战场，全班同学们已经前赴后继地冲了上去，这时候朝令夕改勒令全班撤退，并不合适。疑似校长重制出来的娜娜同学还顶在最前线上，只要她没有平安撤下来，李慕然就不会发布全体撤退的指令。绝不能丢下那个心里藏着巨大悲伤的问题女孩，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极度恐怖的未知生物。况且，让同学们掉头逃跑，也未必跑得掉。日后还会给同学们熏陶出一种爱逃跑的不良风气。

　　全班同学们，那就算是派上去拼死支援娜娜同学，拼死就拼死，对于丧尸而言，那又有什么关系。

　　恰好今晚上同学们没有得到实战演练的机会，练上一练其实也很对。即便全班战死，也能收获相当不错的经验和体悟。只要李慕然可以确保回收成功，那就不算赔了老本。

　　李慕然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随手将不良少年从手中扔了出去，一边机警地观察地形，一边认真观察着不知名对象的作战风格。

　　倘若不知名对象属于高速敏捷型，李慕然为了确保回收成功，还必须重新选择自己的站姿和走位，以防自己也不小心挂掉。

　　磨叽了这么一回儿之后，全班同学除了娜娜之外，差不多已经真的全员战死。

　　不知名怪物的力量相当强大，似乎是吞吐型的异种生物。最早惨遭碎尸的几位同学，其实是被吞了下去，再吐出来。吞吐之间疑似发生了撕裂或者咬碎的物理破坏。从李慕然所在的视角，暂时看不到事情的全貌。

　　“李老师你就放心吧，”不良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下，口吻十分轻松地说道，“要相信校长大人的实力。”

　　“可是，她现在只有十三岁。”

　　李慕然现在感觉自己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按理说娜娜同学是不是校长重制，还是一件尚未确认的事情。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也没有依据明确证实。偏偏这不良少年就是一口咬定说她就是。偏偏李慕然的内心也不想抵抗，不知不觉地顺着话茬说了下去。

　　“十三岁的校长也是很强大的。岁数虽然小！可是人家的基因好啊！咱们羡慕不来的。”一向目中无人的狂妄少年，竟然也有了点酸溜溜妒忌的意思。

　　“战斗的经验和能力，也是可以通过基因代码遗传下去的吗？”李慕然还是有点疑惑。

　　“当然，”少年轻描淡写的道，“喵星人生来就会打滚卖萌，并不需要猫妈妈训练和教导。所以我们的校长大人，生来就会战斗。何况她已经十三岁，不算很小了。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当年那个十三岁的校长，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动手殴打你们那位农神大人了。”

　　他指的是，五十年前尚未变成丧尸的原版农神和原版娜娜。

　　农神传记和农神语录里并没有记载这样的八卦细节，李慕然忍不住哼了一声，“哼！这又是所谓的费米切智慧菌株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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