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沉默不语,龚书记见怪不怪,喝了口茶水后轻轻敲了敲桌子:“无耻啊!”
众人心中一沉,老书记性格敦厚,轻易不会使用激烈的词汇,只是不知道他是说哪一方无耻。是金伍那边无耻?的确,剽窃就够无耻的,何况是这种已经形成社会影响的文章,而且对方还是个孩子?是严敬一这边无耻?这么说也有道理,这篇文章固然好,但不是好文章都可以发表的,对于洮北未来的描述过于沉重,可能会在社会上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而冬梅小区的老师们客观上帮着这篇文章造了声势,让市委陷于被动,甚至不得不临时召开常委会,也可以算作“无耻”了吧?
众人对龚书记的想法没把握,谁也没敢轻易下注。
龚书记只好点名;“王部长,你来说说。”
坐在末位的军分区司令一般对市里的事情不发言,这时候听龚书记点名,笑了笑:“龚书记,我可是个老粗,万一说错了你可别生气?”
龚书记笑道:“老王,我们也一起工作了十几年了,你啥时候文明过?要的就是你这耿直的脾气。”
大伙闻声一笑,连黑脸的孙市长也笑了笑。
“要说这裙带关系,哪都有,部队里也一样。家学渊源嘛,肯定有点优势。”王部长慨然道:“但做事情总要有点道德,做人也要讲点名声,有种你去抢科学家的成果啊,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我们当兵的讲究官兵平等,不欺负人,新兵连的新兵挨打,那也是为了帮助成长,我可没听说哪个连排长抢人家新兵津贴的。”
龚书记不置可否,转头看孙市长。
孙市长沉了沉道:“这件事情的影响已经发生了,现在要考虑怎么把负面印象降低下去,而且要快。我想龚书记今天召集我们大家来,也是为了能够尽快的化不利为有利。另外下岗本身是个大课题,我们市政府班子一直在研究,这篇文章对我们的启发很大,我们准备尽快整理出一套办法来,过几天向龚书记汇报。”
龚书记点点头:“嗯,确实要尽快,形势很严峻,不过也不用过几天了,我们下午开会就专门讨论这位问题,上午先把这个文章的事情定下来。国强啊,这件事的双方都是你们教育系统的人,你来说说看法。”
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唐国强文质彬彬的,很和气,闻声推了推眼镜:“龚书记,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性质很严重,应该严肃处理。”
不料龚书记对他的明确表态却还是不满意,“国强,说说怎么严肃处理?”
唐国强顿了顿,看起来略微犹豫了下:“让党校对金伍老师进行内部批评,给予适当处分。同时让二高中、三高中的校长对那些老师进行适当的规劝和批评。”
龚书记笑笑:“各打五十大板呐!”
唐国强勉强笑笑,不吭声了。
龚书记慨然道:“这件事,我们市委要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对于这种性质恶劣的情况不能模糊处理。我建议,党校那边就按国强说的办,宣传部这边安排一下,明天这篇文章见报,大标题,发编者按,就此组织市里的专家们搞一次讨论,电视台今天晚上报道一下这件事。”
说到这,龚书记看看主管宣传部的副书记道:“报道口吻为普通高三学生,热爱家乡,关注家乡建设,积极为家乡建设出谋划策。众多老师牺牲休息时间热情参与地方经济建设。嗯,就这个方向。”
副书记点头表示照办,众人也没什么反对意见,龚书记便宣布散会,只不过把秘书长留了下来。
众人散去后,龚书记点燃了一只烟,站在窗口道:“秘书长,会上你一直没说话,说说,有什么想法。”
秘书长站在龚书记背后不远:“这样处理挺好的,很周到。有错就批评,有正确就表扬。”
“嗯”,龚书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转身道:“下午的会议是讨论如何应对未来的下岗问题的,你就不必参加了,你去一趟冬梅小区,代表我,慰问一下这个学生和老师。”
秘书长有些意外:“书记,有这个必要吗?”
龚书记叹口气:“你不懂。其实我也看不太懂,这个文章有些太‘干’了,不过我们洮北未来下岗的情况很严峻啊。以往我们只站在我们洮北的角度来看,似乎有些企业还能坚持下去。但是这个学生的视角很高,从全国甚至全亚洲的角度来分析市场经济环境,说我们的国有企业面临整体市场萎缩而私营企业进一步压缩成本的压力,势必无法坚持。我反复思考后认为这是正确的,那么,未来的洮北的下岗情况很可能就是文章中所描述的那样,除了洮化、洮工这两家不归我们管的企业之外,都会面临破产。以我们现在的经济结构来看,短时间内无法容纳、安排这么多下岗职工的。”
秘书长面色沉重的点点头。
“这个学生对这个问题看的很清楚,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清楚。文章中提到的一些办法,很可能就是我们洮北面对下岗潮的几项重大决策,我认为有道理,看良平的意思也很认可,也就是说,未来三五年我们洮北市的情况,很可能就完全依照这篇文章的规划来进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秘书长欲言又止。
龚书记笑笑:“你呀,总是这么小心。这就意味着这个学生的实际水平,远远超出了普通的高三学生,很了不起呀,未来无可限量。如果未来三年、五年洮北的情况以及我们政府的应对措施真的如此的话,那么整个洮北的知识界、教育界都会站在这个学生的立场上,如果我们今天不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未来我们就要一直挨骂,说我们听不进苦口良言。但是你今天要是去了,那就是我们采纳了正确的意见,这舆论是正相反的,我们的工作压力就会减轻不少。”
“书记,我去了以后安抚的尺度是?”
龚书记想了想:“这样,你去了以后呢,代表市委对他们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也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参与家乡建设。同时,对这个学生进行口头表彰。哦,对了,他是普通的工人家庭是吧?洮北药厂的情况不太好,很可能挺不过今年,那么他未来的学费就压力很大了。你算一算,我估计也不过三万左右,我们市委承担了吧,抽出一部分办公经费。还有,你跟这个学生明确表态,他毕业后的工作我们管了!去市委宣传部或者组织部,嗯,也可以调动到你手下,这样一个厉害的秘书,不爱用的人很多,爱用的人也不少。”
龚书记望着窗外道:“在洮北工作了二十多年,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压力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犀利有力的文章。我明年就该二线了,对这座城市我也想留点什么,可惜只能给良平他们留个烂摊子,心里不安呐。好在眼看退休了发现个了不起的人才,能够让这个人才对家乡多一些眷恋、多一些感谢,将来能够多为家乡出点力也是好的。”
“咳,书记,我觉得这个学生如果这么写下去,以后回洮北工作的可能性不大,我看这篇文章省里是肯定要用的,弄不好中央也是会用的,以后的工作分配应该不用我们操心。”
“哈哈,你这个人就是太实在,凭他现在的本事到我们市委工作,我们就是赚了,他要不回来,也得感谢我们的人情不是吗?”
秘书长失笑翘起大拇指:“书记,您真是老奸……呃……”
“哈哈,老奸巨猾?”
“老……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