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家企业来说,严敬一志不在此,只不过是把它当做了改善家庭经济条件的办法而已。但对于严彬来说,尽管有所谓的“赔了都是国家的”,但作为淳朴的工人,仍旧十分忐忑,恨不得一天到晚不睡觉的盯着厂子,这种责任对于没有承担过的人来说是十分巨大的压力。
所以,在招工问题上,严彬也思考了很多,他认为找来亲戚朋友会帮助自己盯着企业,这才会让自己放心。而严敬一则因为有着非同寻常的记忆,也见识过许多家族式企业的兴衰。
“那你说怎么找?”严彬皱着眉,似乎对儿子什么都要管不大满意。
“亲戚里,我叔,我老姑就行了,其他一概不找。”
“你妈家那边……”严彬有些犹豫。
严敬一知道父亲说的是谁,就是自己老舅。家里的老孩子,上边仨姐姐都给惯坏了。前两年开出租把人撞了,赔了,一直闲着。严敬一知道,自己的老舅身上有一定的艺术细胞,但是好吃懒做,还喜欢占便宜,这个企业要是让他来了,非得给工人们都带坏了不可。而且真要时间长了,还得贪图厂子赚到的钱,非得变着法的从自己的姐姐、姐夫手里掏钱不可,不让掏他就能偷,到最后两家一定得掰了。
严敬一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愿意闹的不愉快。
严敬一觉得应该和父亲好好谈一次,毕竟这个企业以后还是要父亲来管,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因此,只有把父亲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才能实现不摔跟头的健康发展。
“爸,咱们爷俩谈谈吧,我有许多想法。”严敬一邀请严彬到原厂长办公室。
“看你好像一肚子话,说吧。”严彬坐下点上一支烟,犹豫了一下递给严敬一一根:“少抽点。”
严敬一先给父亲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道:“爸,咱们先说工资的事情。昨晚上我跟你计算过我们每个月的盈利能力,我觉得工资标准可以这样设:普通工人月工资三百,你和我叔是管理人员,月工资四百,荆师傅是技术厂长和车间主任,月工资五百。前台的工人三班倒,我们逐渐从工人中选拔技术能拿住的,主要是晚上荆师傅休息期间可以保证设备基本正常运转的当班长,工资三百五。老海头也是三百,这一个月下来的工资开支是八千六百五。”
“这么多?”严彬惊讶,自己家的存款还没这么多呢,要一个月不赚钱就……
严敬一笑笑:“爸,昨晚上我们不是算过了吗,这是利润之外的,成本里边的。”
严彬点点头,苦笑道:“我就是吓了一跳,要是没有儿子你,这个厂子咱们家说啥也是干不起来的。”
“别说这个了,这都是运气到了。我说这工资的事情,其实就是想说,我们这个企业呢,每个人能力不一样,能够干的工作不一样。而每个人的想法也都不一样。大家在一起工作难免就有互相攀比,什么工资多少了,工作累不累了。后院弄原料的会说自己太累,前边的工人会说自己要倒班。所以,我们的工资制定要能够尽量公平。让大家尽量没有怨言,即便有,也保持在较低水平上,而不影响工作。”
“嗯。”严彬点头。
“那,爸你想想,要是我们用的工人都是亲戚朋友会怎样?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这个本来就没法真正的一碗水端平。如果都是亲戚朋友,都认识,攀比的就更厉害,有什么事儿都来找你。而且肯定还都不怎么服从管理。这么说吧,要是耽误点生产,少点产量,我们少赚点钱也就罢了。但爸你一辈子在工厂工作,肯定知道工厂的纪律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护工人安全的。一帮子不听话的亲戚朋友来了,违反工作纪律是肯定的,他们要是出点啥事怎么办?就说那切割机,转的飞快,一不小心整只手都能割下来,这要是喝了酒或者休息不好的要上班,你让不让上?出事儿了你管不管?不用多,切掉一根手指,咱们大伙一个月就白干了。”
严彬吸了一口凉气,亲戚朋友之间从来就不是可以板着脸讲纪律的环境!
“爸,大家总在一个环境里工作,难免互相磕磕绊绊,这里边又涉及到钱的事儿,矛盾难以化解,到最后亲戚朋友弄不好都得翻脸。你说咱们找他们来,到最后不服管,违反纪律容易出事儿,最后交情还打了,你说我们图啥?”
“还有,按照我们昨天晚上算的,这个厂子是肯定赚钱的,而且会赚很多。而亲戚朋友谁家没点事儿?而我们又赚的多,人家能不嫉妒?如果是我们不认识的也就罢了,都是亲戚朋友,找你借钱你借不借?不还你了,你怎么要?这感情还不得生分了?还有,亲戚朋友之间闹矛盾,你怎么处理?站在谁那边?到时候你的朋友,我叔的朋友,我姑的朋友打架,还不得把你们仨弄生分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得了得了,你别说了,那你说找谁?要找放心的啊!”
“老工人肯定得找两个,这样市里头脸上也好看,解决下岗工人就业问题才是我们能承包下来的关键,可不是为我们一家的富裕。但这个下岗工人呢,不能跟你太熟,最好就是打过照面而已。人品要好,要老实肯干。有没有技术无所谓,反正都得来重新学习。一个班组配一两个就行,其他的要从临近的农村找一些小孩来。现在农民种大田一年也就能赚个千八百块的,这些孩子都希望到城里上班给家里解决负担。农村孩子老实肯干,还听话,小孩脑子灵,手脚勤快,也容易培养和成长。我们定的工资比现在社会的一般工资要高一点,昨晚上我也说了,这是为了让我们的工人队伍保持稳定,逐渐产生以厂为家的归属感,随着他们技术的成熟,我们的生产只会越来越稳定,越来越好。”
“嗯,老工人是个宝啊!可惜,现在不值钱喽。”严彬认同了严敬一的话,感慨道。
严敬一笑笑,事实上,技术工人在世纪末的时候最不值钱了,因为东北这地方是重工业基地,大批量的技术工人被企业释放到社会上,供过于求,其月工资甚至还不如力工。而再过十几年,随着这批技术工人老去,社会上开始出现了技术工人断层。因为之前老技术工人一代过的太惨了,弄得小年轻都不学了,后来的才吃香。
事实上,严敬一原本也差不点走上技术工人的道路,可严彬作为一个八级钳工兼八级铆工,洮北市唯一的一个“双八级”,这种绝对的技术稀缺人才,只能干力工的活,让年轻的严敬一根本不看好这条出路,宁可打零工,自找出路也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