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太子党 第十章 命
作者:王五花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死亡带有某种诗意,暗红色的诗意。而要体会到这种诗意,一个人需要被一丈长的陌刀从左肩到右胯斜劈成两半,或是被八寸长的弩箭从喉结到枕窝贯穿一个血洞。

  在这沙场上搏杀的兵们,早已把命,卖给了那位名叫阎罗王的诗人。卖命的原因,或许是赌博输光了家产,或许是交不起税赋,又或许是犯下了命案,但谁要说自己是为了建立不世功业而出来卖命的,他早应该是个死人了。

  留着命,才有得卖,命都没了,还卖个屁。

  而所谓不世功业,都是用别人的命而不是自己的命买来的。

  所以,为了自己能更好的活下去,那就要杀更多的人。

  别人的人头,便是自己幸福的保证。

  其他的,有命活下来再说。

  ……

  十一月初五,天气阴。

  一百五十步。

  “弩手上前!放箭!”

  沉闷的弦击,连绵的哀鸣。

  战鼓声中,士兵们平端盾牌,小跑着一步步逼向敌阵。劲弩射出的铁箭钉在盾牌之上,发出密如冰雹的嘣嘣之声,队列中不时有人闷哼一声,便送了命去。

  六十步。

  “弓手出列!放箭!”

  漫天的羽箭,席卷了徐州的冬天,西风烈,激起血花点点。

  倒一人,便补一人。

  中箭是死,被牙兵押阵队砍死也是死,横竖命如蝼蚁,不如一搏,踏过犹自晃动的箭杆,向前。

  二十步。

  “上陌刀!”

  “杀!”数千人同声呐喊,带着血气蒸腾,直入云端。

  暗红的土,暗红的水,遍地暗红的泥泞。死意的喷泉,搅碎妻女的面容,如利刃划过时银光中隐约此生魂灵的倒影。

  让命与此生,一刀,两断。

  十一月初五,西风起。

  锋线,便是血线。

  兵锋一触,便是血痕。

  骑兵动,马蹄扬起血泥。

  只有趟过刀丛的人,才能算是经过血雨的洗礼。

  长槊穿过角声,穿过风中如泥浆般稠烈的血腥,刺透心扉。

  又或者,由风驰电掣中被一枪挑起,忆起初相见,似此刻地转天旋,血色蒙了眼帘。

  五方旗已望不清,眼前只有敌人扭曲的面孔。

  战鼓声已听不清,耳中只有四处嘈杂的喊声。

  陌刀起,陌刀落,一蓬血雨飞花,只留半匹马。

  踏过残破的旗,寻下一合之敌。

  那么就让彼此相互了结。

  一个照面,此生缘尽。

  策马回旋,同袍不见。

  陈大死了。

  赵六死了。

  都死了。

  十一月初五,角声疾。

  沙场横三里,血沃烟火地。

  押阵队挥刀,当刀者立碎。

  临阵,只许进,不许退。

  残躯断臂,遍地狼藉,战阵徐徐。

  了结性命的,一刀当面斜刺里,抑或冷箭一支背地里。

  天色血红,地色血红,腥气满口鼻。

  横刀已卷刃,长槊钝两厘。

  残甲满血泥。

  巳末午初,天色稍霁,尸遍地。

  宣武军死伤近千,终于攻到了泉山下,隐隐已可望见泗水边的石字将旗。

  此处离七里沟只有十里。

  不过此刻人已疲,马亦无力。

  只好鸣金收兵。

  ……

  “使君,为何收兵!一鼓作气,便可直下淄青大营!”

  “此次前来徐州,我们不过带了一万兵,其中战兵六千而已,一个上午便去了六分之一,如此下去,虽斩首有功,但我宣武健儿岂不要白白为朔方那群叫花子做了垫脚石!”

  “但……”

  “不要再说!集结本阵,清点甲兵,就地结营!”

  ……

  “我****娘!刘洽这个老狐狸,竟然不上钩。”石隐金往地上唾了一口痰,狠狠骂道。

  “石将军莫急,今日他未尽全功,明日自然还是要卷土再来。到时你还是依计且战且退,退到桥西避开,我等一起从桥上杀出,杀他个片甲不留。”王温说道。

  “只怕刘洽已经识破此计,不肯上钩。”信都崇庆道。

  “我看明日不会是刘洽的宣武军出阵了。”石隐金说道。“多半会是曲环的神策军。”

  “我听说曲环军中有郭子仪的孙子参赞军务,此小儿年才九岁,便已是七品中侯,制得诸般奇妙器物,在长安颇有神童之名啊。”

  “信都将军,那些什么吉他周笔笔之类的东西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他以为他是公输般再世为人么?我还是刘常满重生大唐呢!”

  “王将军,你也看《五陵少年》么?哈哈哈哈……”石隐金大笑。

  “你莫说,那什么叫《异界浮生录》的文,下面还有吗?”

  “下面,下面怕是没有了吧!”

  “哈哈哈哈……”

  ……

  “宣武兵这些杂鱼,果然是中原废柴,不堪一烧啊。”唐朝臣对诸裨将说到。“一个个牛皮吹得响亮,今日还不是损兵一千,才进了五里。”

  “宣武兵?我听畅春园的姑娘们说,只能挺一刻就软了啊……”一名裨将道。

  “哼哼,笑我们是叫花子,我们在西北打得吐蕃蛮子屁滚尿流的时候,他们还在汴河里挖泥!”另一名裨将一边说,一边下马脱下靴子卷起裤腿,又叉开马步在地下兜了一圈。

  “哈哈哈哈……”朔方众将一同狂笑。

  “好了好了,毕竟是友军,不必多加嘲笑。”唐朝臣两掌虚按,止住众将的笑声。“明日神策军出战,我们倒要看看这天子禁军是何等威风。”

  “小郭中侯那些古怪玩意,也要派上用场了么?”刚才耍宝的那裨将问道。

  “朝晟,你莫要小看了这孩子。你可知道这两年我军中所用的甲级特硬周笔笔弩箭,刚刚换装的棘轮城防床弩,还有这军中人手一包的安神烟,都是出自他手么?”唐朝臣摸出一包极品芙蓉仙麻点起一支,对那裨将说道。“你手上的环首横刀,也是用他家的锻钢所制啊。”

  “这小儿不过九岁,便如此厉害?”杨朝晟颇为惊讶。“我只知李使君往吐蕃贩卖蓝田烟土,以充我等军资,莫非……”

  “不错,一年之前,崔使君曾与我闲谈中说起,我朔方军养一个战兵一年需要二十五贯,未曾与小郭中侯合伙炼油卖烟土之前,朔方镇只能养得起三万战兵,余下士卒全要屯田养活家口,还时常挨饿受冻。而现在一箱烟土便是十两金子的纯利,足以养活三名战兵,炼油之后所得的沥青,又可用来四处铺设马路,现在银、盐、绥、夏诸州的官道,基本都已经可以通行四轮马车了,我朔方将士能免于粮秣不足之苦,还是托小郭中侯之福啊……”唐朝臣禁不住有些怪异的感觉。“他能如故令公一般,成一时之雄杰么?”

  ……

  “刘洽还是想自保为先啊。”曲环看着宣武军中军挥动的将旗,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保存实力?”郭德罡努力用望远镜看着前方渐渐收拢的宣武军阵型,只看得出那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此次救徐州,他是主军,我们与朔方兵都是客军。客军助战斩首军功加倍,却与他宣武军无甚关系,他自然不肯出全力,但求不败即是全功了。”

  “今日此阵就算是结束了?”

  “不错。淄青兵虽然退了,但队形不散,旗帜不倒,并非是败退之相,倒像是诱敌。刘洽多年征战,自然看得出蹊跷,他是不会去追的。”曲环缓缓说道。“明日,该我们神策军出阵了。”

  “明天出阵?曲将军,那我怎么办?”郭德罡当头一个响雷。

  “凉拌……”旁边一个人小声嘀咕道。

  “李愬!你这么想打仗么?”郭德罡不禁有些恼火,转头瞪着李愬,却见李愬斜着眼,正看高天上流云。

  “哼,还没出战就吓破了胆,真不知我爹为啥要让我给这么个鼻涕虫当跟班!”

  “好,好!你有胆,我借一队兵给你,明天你去上阵!人还没有战马蹬子高,就在这里吹牛逼!曲将军……”

  “小郭中侯不要生气,你们年纪尚小,不知兵途凶险。万一李三郎有些闪失,我也不好向李晟将军交代啊。”曲环摇头,显是不肯答应。“明日你还是随我在本阵观战,我会指点你排兵布阵之法。现在本将军要去与刘洽使君讨教今日详细情形,小郭中侯请回吧。”

  “曲将军……”李愬还是跃跃欲试,但郭德罡一个示意,杜从郁和韦丹就上来,一人捂嘴一人拽手,把他拖走了。

  在回营的路上,郭德罡不禁又有些不安,毕竟,他知道,命,不是那么好玩的。

  “宗元,假如你死了,你想转世到哪里?”

  “到一个到处都是棒棒糖的地方吧……”

  “……真是伟大的梦想啊……”

  【注1】《卫公兵法》云:“布阵讫,鼓音发,其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若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令驻队人收。其弓弩手各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

  【注2】刘常满是吾友左角龙作品《新汉》的主人公,对秦末乱世感兴趣的,可去看看,书号101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