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 第五回 不知人亡花落处3
作者:燕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团火云飘近,倏尔隐现龙形,云中有人道:“神主召尔等会集,却为小事挑起内讧,大巫师实属不该。”称呼虽敬,语意傲慢,竟似训诫奴婢的光景。图抻怒气上冲,喝声:“叫你神主认得大巫师!”抛念珠击向火龙。北面哗然水响,那浦阳江里波涛卷涌,浪峰盘曲摇摆,隐然有化龙的势头。瓦喇萨满也擅驭“水火雷风”自然之力,大巫师怒中作法,威势更是超常数倍。岂料水龙刚高过河岸,忽地“哗啦”落回,水气顿然消解。林子里走出个金甲武士,说道:“大巫师切莫妄动无明。”伸手递出一物,正是那串玛瑙念珠。

  图抻暗自吃惊,思量并未察觉外力抢夺,自家法宝怎地就到了他手中?再看其人浑身金灿灿,宛如龙鳞叠生,那“金甲”竟是皮肤结成的斑块。正讶异间,火云内人影拜倒,高呼:“参见磐空长老!”金皮怪人道:“焚天,神主叫你搜捕玄门余党,来此会场何为?”说着,将念珠递给图抻,略欠身致意:“秘忍宗木忍磐空,幸会萨满大巫师。”

  云端上焚天回禀:“磐空长老恕罪。部徒望此间斗气浩盛,恰似神主指明的峨嵋道法,故驾云查勘。眼见金轮法师意兴勃发,两手伸向地上那女子,必定是要寻取炼功之物。大巫师设水障拦截,颇有交恶的态势。部众谨记神主传召令的意义,这才大胆替两边排解。”分说时云色略淡,缓缓将法力收回。粘罕黑虎等人翻身跃起,解开衣衫摸索胸膛,刚刚火烧火燎的痛,细察却皮肉完好,一点儿烫红的印子都没有,不由惘然呆立。磐空长老嘱咐焚天:“水忍,土忍长老即将驾临,你位卑职小,不宜在此久留。”

  图抻大奇“火忍是真的了,这木忍长老怎会遍身镶金?按常理‘金克木’,他该忌讳金器才对,莫不是金轮教串通火忍蒙骗我?”秘忍宗极重“秘”字诀,行踪诡秘,形制严密,内部法学更不泄漏于外。那“金木水火土”五部修炼者依着修为高低,或多或少受五行生克法的限制。而五位长老已修到极境,神通再无制约,外表反而显出克制物的特征。图抻眼识广博,却也窥不破个中奥秘,问道:“尊驾是木忍部长老么?”

  磐空长老不答,略一抖身。四面八方簌簌声响,那些被“转生术”抽取生机的树木,陡然间形神振发,枝干叶子挺伸,迈动树根“嘎吱嘎吱”围拢上前,恍如一群奇形怪状的树精。树木成精是民间讹传,亘古及今谁人见过实例?显是操纵木性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方能使枯树转活,作出人类的姿态。图抻道:“确是木忍长老……”运神感察树群战力,每一棵都与自己相当,心下骇然,暗忧木忍长老强大至斯,瓦喇萨满还怎么跟秘忍宗分庭抗礼。

  磐空震住图抻,续朝天上发话:“你眼里只有示源长老么?就不遵我的号令了。”焚天确实只服本部长老。往昔秘忍制度严紧,上下皆单线联络,各部绝少往来,更谈不上私交。焚天对早期蓬莱先辈知之甚少,因神主聚众举事,近期才见其余几部尊长的面,也是恭敬多而服从少,当即回应:“神主命部徒杀尽峨嵋弟子,那破楼里象有两个,部徒不敢渎职罔察。”

  磐空道:“峨嵋弟子已被我方控制,这儿用不着你。”刚说到此,一旁玉银童猛地蹦起三丈高,大叫:“谁说杀尽峨嵋弟子?奶奶的王八羔子,倒杀我看看!”水魇术方解,他手脚舒活,满肚子怨愤急欲发泄,接过那两人话头顶撞,又朝图抻叫喊:“使阴招暗算我,臭巫师再来啊,峨嵋老前辈奉陪到底!”

  焚天疑道:“这人是峨嵋派的?形貌气色不象。”玉银童怪模怪样,身带邪气,最恨旁人以此为凭,编排他不是峨嵋正宗,大喝:“红脸贼莫放屁!我这尊容乃是祖传,峨嵋历代师尊全长成这样……”嗓门忽而哑了,胸中火烫如烙,心脏每跳一下增一分灼痛,憋足劲“啊”的叫出声,身形忽隐忽现,已在三丈开外。

  这一移位距离虽短,但身法极尽玄妙,竟将灼烧的怪力甩脱几成。焚天道:“咦,是峨嵋遁甲术。”火龙张牙舞爪,缠绕右手钢钩,瞬时烧成通红。玉银童骇道:“引心火烧人是蓬莱派法门,你个猴屁股脸怪物哪学会的,早年蓬莱焰摩天……哎呀!”话没说完,被火毒鞭抽中内脏,急忙闪身躲避。如若玄风通微术使全了,十个焚天也伤他不着,怎奈法力大减身法失灵,火毒缚心难脱,渐次眉毛皮肉都发黄变焦。焚天挥舞钢钩,火毒鞭每出必中,眼下首度烧人不死,惊讶之余倒加重了杀念,道:“峨嵋派果有几分门道。”只听尖叫飘荡,玉银童闪出数里。磐空长老道:“那个峨嵋逆贼交给你捉拿,不要让他逃了。”焚天一心想烧死此人,道:“部徒遵令。”以火毒为引,纵红云急追猛赶。谁料玉银童的逃术着实了得,东一藏,西一躲,急切极难寻捉。两人前后兜圈子追逃,渐向峨嵋山境靠近。

  蚕娘子神衰气颓,背倚骡车看群雄斗法,临到玉银童远遁,方始回复活气,急道:“小姐快……快逃,逃远……这里好多狠角色,法力强的我不敢想……再不逃小命难保。”龙百灵坐在泥水里,似听非听的点头,眼望几片残落花瓣,蜷着腿脚再不挪半寸。蚕娘子道:“现在,不是你失魂落魄的时候!”鼓劲挺臂,意待推她两把。忽然间寒光横空飞来,锋芒直指百灵头顶。

  图抻一见大呼:“休要伤人!”黑虎护神心切,立刻抢步冲去,粘罕等人跟着拥上。磐空道:“且慢阻拦!”声响时“树精”挥枝虚劈,发出劲风将众人卷开数尺,七手八脚摔成一团。图抻也站不住脚,连连退步趔趄,筋骨酸软竟象服了麻药,恍觉树爪绿光微闪,暗叫:“树枝上有毒!”莫想再前进半步,思量我堂堂瓦喇大巫师,竟如婴孩一般任人摆布,木忍长老法力之强委实可畏。再瞧空中寒光,飞得也不算快,但去势罩定龙百灵逃路,显要置她于死地,偏偏那少女坐定了不躲不睬。蚕娘子心急如猫抓,拼尽全身气力,扑上去挡在她身前,叫喊:“小姐!”寒光倏然收拢,化作利器,从她后背直通到前胸。

  磐空长老性通左近草木,早察知酒楼里的变故,说道:“是我方的攻势,大巫师无须阻挡。”龙百灵陡然心神大震,猛转头看蚕娘子胸口插着古怪兵器,前端弯曲分叉,不由失声惊呼:“灼魂钩!”

  蚕娘子追出酒楼之后,常生子迅即增强法效,梦局外设梦局,层层连环封锁。祝蕾刚挣出右半身,又象风干的泥塑,硬梆梆的僵立不前。金轮教二护法光着身子,法器衣裳全被吞没,还折了噶朗吉,只把祝蕾恨的双眼喷火。见他受困欲待报复,奈何攻不进天罡正气圈,又怕饕餮发凶,只好回身向轿子里请示:“三师弟追那龙姓女子,想是要采她红莲增补法力,待弟子们前去助力。”

  殊胜佛道:“峨嵋孽障未除,你们须防他逃脱。”奥波耶道:“有常仙师作法,谅这小子难逃。”殊胜佛道:“正是常仙师对敌,你等才须留着心眼防备。”

  常生子暗打个突“听这话,好象有怀疑我的意思。”他精于收摄心魂之法,念头虽动心如深海,外力万难探测其心思,当下笑问:“教主何意,嫌贫道不济么?”殊胜佛道:“哪里哪里,常仙师法术精奇,别说驭兽门的小儿,此屋谁都逃不出你的手掌。但恐记念香火之情,手底一松让敌人溜了,我几个劣徒在旁设防,正好就近补漏。”金轮二护法闻言警惕,暗思姓常的出身峨嵋派,虽由周尚义引荐,何兆基担保,毕竟当过摄魂首徒,焉能不念旧日同门之谊。况且此人作法时谈问自若,神通远超我辈,倘要翻脸变卦,屋子里的确无人可挡。

  常生子笑道:“教主想岔了,贫道与驭兽弟子久战未决,却是另有一番计较。”右掌轻挥,挡开祝蕾射来的破幻箭,再设梦局将其困阻,续道:“教主可知驭兽门调训猛兽的法则,”殊胜佛道:“请教了。”常生子道:“遇见桀骜狡顽的畜生,先挖陷阱困它个三五日,不教拿食料给它吃,待那饥火一冲,再凶顽的性子都能收降服帖。贫道修法峨嵋,多闻驭兽门惯技,今日正可以其道反制其身。”

  殊胜佛道:“对方可并非兽类。”常生子笑道:“教主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祝蕾驯养饕餮作神兽,借它贪吃之性炼成‘噬灵环’,本身强弱已与兽类互通。先前用酒饭挑动饕餮的吃性,激发其神力。而此兽消食极快,神力虽强难持久。等我困他几日饿得熬不住了,神兽凶性收敛,那时祝蕾自会俯首贴耳的归顺。”

  殊胜佛道:“常仙师是想收降异己,增添自家羽翼了。”

  周尚义插言:“仙师早有自立门户之志……”先前玉银童动粗摔人,金轮教只护定何兆基,单让他青城掌门出丑,周尚义心中大感不忿,更觉老友常生子才可依靠。逢当金轮教质疑,忍不住想为他辩护,却被大护法奥波耶喝断:“教主驾前岂容多舌!”一句说未了,猛然墙角人影闪过,太监刘公公猫腰抱起庄公子,跳出酒楼向北飞跑。摩尼珠喝道:“休走!”忽然眼晕脚乱,打着旋子撞到奥波耶,两人险些摔交。屋中众人也团团乱转,稍顷定神止势,记起这似是“乱性诀”的法效,登时心感惊骇,一齐向常生子看去。

  常生子正眼望刘公公背影,灰蒙蒙烟气遮绕,望不见些微影迹,讶然沉吟道:“区区一个宦官,能在吾辈眼底将主人救走。凡夫俗类岂有此等胆色,此等本事……这人是谁?”金轮二护法干瞪眼,心想要不是你弄术阻碍,到手的皇帝焉能轻易放脱,一霎敌意大起。又听道宗门人抱怨,这个说俘虏看管不严,那个说酒楼垮破人头攒动,明明看太监趁乱溜走,如何然又偷偷摸回来救人?正议论未定,常生子转面笑道:“恕贫道得罪,但放那皇帝脱身,对我方也不无好处。”

  奥波耶道:“又有什么道理好讲?”常生子道:“我们各派应召聚议,无非想分取中土江山。今观皇帝荒淫无道,正合败家丧国之象。倘若将他或拘禁,或处死,如先朝塞北陷驾之局面,中国定然另立新主,气数一旦转旺,徒增我们成事的难度。莫如放那昏君回去坐朝,淆乱坤宇丧尽运祚,夺他社稷岂不易如反掌。”一席话,说的奥波耶哑口无言。周尚义附和:“仙师总是深谋远虑。”殊胜佛道:“句句是理,可要剖心析胆的共谋大事,不是光凭嘴巴说说就成了。”

  常生子一听此言,登知疑意挑明,今日绝难过关,问道:“依教主怎样?”殊胜佛道:“仙师前边论到驭兽惯技,倒提醒了我,想那中原门派里边也有一项惯例。”常生子道:“贫道也请教了。”殊胜佛道:“若生人投奔山头,或合伙结盟,须做一件断后路的死案,称作纳‘投名状’。世外宗派原本无此俗规,但常仙师起身峨嵋邪派,突然间弃暗投明,只教人惶惑难辨,还望以实行表明心迹才妥。”没等常生子允否,又接着道:“姓祝的后生既要收为部属,也不好令仙师为难。刚走的龙姓女子与峨嵋派渊源极深,现在就可将她除掉。一则剪敌枝叶,二则仙师立威,敢问意下何如?”常生子笑道:“我当何事难办,因贵教护法看重,贫道才放过那女子,既要杀何不早说!”一声清啸运气施术,灼魂钩的寒光破空飞出。

  摄魂道法不比剑仙剑术迅猛,劲势前快后慢,虚虚实实存乎一心。蚕娘子眼看朝小姐头上刺到,那辨得真假轻重,只顾惶急扑挡,怎料“灼魂钩”专门破杀妖魂,循着妖气一下刺透心室魂所。龙百灵昔以“冰蚕仙索”缚她妖魂,使其“虫性通人性”,自身心魂也与之感应,突逢妖魂将灭,刹那间心头狂跳,惊觉道:“蚕娘…..蚕娘子!”伸双手扶住。

  蚕娘子胸口血流如注,内丹碎散化尘,双眼却只望着百灵,喘道:“小姐,小姐,你定要跟桃姑爷,跟桃夭夭结成夫妻……洞房花烛夜,你俩脱光衣裳上床,搂紧了亲嘴摸……”她神志昏聩,竟忘了桃夭夭“已死”,口内交待遗言,也脱不了****之事:“你们俩尽情取乐,‘山门紧闭僧挤进,豆壳松开虫爬出’,好快活哦……可惜我去得早,不能教你几招床上功夫,小姐答应我,一定要嫁给桃夭夭,让他享尽做男人的快乐,你也享尽,做女人的快乐……”命终之刻,本性爆发,淫词**滔滔而出。龙百灵只情点头,一迭声道:“我答应,我答应你,一定,一定……”手臂内忽轻,女人形体消散,妖怪现出原形,却是一条大拇指粗的死蚕。

  常生子随即飞至,收起灼魂钩端详,吹气道:“好污秽的妖血,别损了法宝灵力。”金轮教众和道宗门徒从后赶来,奥波耶叫嚷:“快杀了那女……”猛可里暴吼震耳,大巫师图抻跪地高挺双臂,瓦喇群豪相随呼喝,声势直震九霄。图抻眼角金纹已变赤红,升起两片血色云雾,飘到龙百灵周围构成屏障。磐空长老道:“大巫师何必再三阻扰?金轮教,道宗两派属我方阵营,他们要杀的人就该……”顿然一震,只见毒树枝爪颤抖,触及血雾如被烙铁烧烫。图抻料知龙百灵身份重要,虽难确定是“伊都恩丝”女神,但绝不能眼瞧着她受害。危急下毕其全力,使出损耗阳寿的“血灵祈神法”,召唤北方赤睛神鸟庇护。那红雾里隐然扇动鸟翅,蕴藏极大的破击力。古传赤睛鸟是萨满保护神之一,真形从不泄漏人间,但灵威逢祈必应,千万里外也可催山断岳。磐空欲观其奥,稍撤毒树蓄势再攻,冷然道:“正好鉴赏塞北异术。”

  后方步声沉重,祝蕾艰难行来,腰腹双手犹陷在梦中,趁着常生子移位时困束略松,两腿奋力前挪,张口大喊:“常生子叛徒,乱尘大师在天上看你呢!龙姑娘莫慌,我姓祝的绝不教你落入魔爪!”酒楼的谈答他全听在耳里,惊怒常生子伤天害理,岂但自承叛变,还想杀害无辜向邪魔表诚献忠,于是拼死命抢出营救。这时龙百灵已将蚕尸收入布包,握手垂眸,心念默传,忽然那饕餮奋蹄扬尾,跳上前“吭嗤”虚咬,利齿离祝蕾体肤仅寸余。

  天山“驭龙术”神妙绝伦,龙百灵只修得皮毛,驱动龙种饕餮却也如臂使指。摄魂门法理她曾学过,虽火候未到使不出来,但凭借超凡拔萃的智慧,个中关节已然深悟三昧。祝蕾被梦局束缚手脚,一身能为无从施展,依靠神兽守护,天罡正气圈防御,仅能勉强保命而已。百灵驱令饕餮连咬,每一下都咬中冥阳真气的传接点,缠附身躯的气网霎时漏出破绽。

  祝蕾仗本身力量撕碎梦局,大喜道:“好神奇的通灵术,龙姑娘是天山仙宗传人么?”他小小年纪历练丰富,知识远超寻常道派的宿老,一见端倪即猜到了根底。嘴里说着话,双膀开阖生风,训龙用的“孔甲神鞭”向常生子挥击。孔甲是夏代天子,极爱驯玩龙族,集天下仙道之力制成鞭形,挥动时能令百万龙魂绕鞭腾扑。祝蕾八岁得获此宝,苦炼十年炼作细细两条索子,平常缠在臂上,用时真有惊神泣鬼之威。暗又施陷阱术缠住常生子腿脚,铁了心要将叛徒抽个肠穿肚烂。

  好在常生子的乱性诀已至化境,不运气,不作势,随敌势自然而生。那孔甲鞭呼啸盘飞,却总抽不中要害。常生子趁机近身设下梦局。他本门道法确也精深,无论龙魂人魂妖类之魂,但凡具备思维之能,尽可送去做梦,当下孔甲鞭势道减弱。祝蕾立使看家本领,化作青光与本命神兽合体。孔甲鞭由犄角处飞卷,持续击打。饕餮伸脖子张开大嘴,牙齿咬合处生成数个噬灵环,沙石土木等物统统吞没。如意仙给水魇术撞昏倒地,才刚悠悠醒转撑腰,没留神被饕餮一口叼住,猛嚼两回吞落下肚。淫辱无数良家女子的金轮第三护法,就此变做一团肉酱。连番突变快似闪电,众邪徒猝不及避,纷纷惶然

  常生子苦笑道:“怕是杀不了人,反要被人家痛宰。”有龙百灵通灵传意,饕餮能够咬断摄魂法传气路径,就很难再将祝蕾拉入梦局中。两人这么一联手,实力增强何止十倍。饶是常生子左闪右避,仍被孔甲鞭撩中几下,衣衫破裂胡子掉落大把,心中称奇“哪儿跑来这么位龙姑娘,既知摄魂门发功原理,又懂天山仙宗的仙术,协助祝蕾倒是棘手的紧。记得上次她到峨嵋山搅闹,施术驾御一条飞龙,如今学会玄门道法,想必乱尘大师爱才择贤,将其收录入门……”他本不欲伤害龙百灵,念及于此前愿更坚,觉察祝蕾攻势减缓了些,抽空向殊胜佛道:“贫道惭愧,恐非此女敌手,请教主另指一人杀之。”

  殊胜佛坐在轿子里,由四名番僧抬着,开言道:“算是够了,那蚕妖有归附峨嵋派的意向,杀她与那女子结仇,也可充作常仙师的投名状了。”常生子赞道:“教主神明烛照,竟能洞彻妖精心意。”殊胜佛笑道:“何足论哉,旧年执控百万妖类,若无测度妖心的末技,中原道家怎能送予‘妖皇’名号。”

  寥寥片言,只挑的常生子心头怦然乱跳,暗惊“他是自抬身份,还是扯谎诱我,竟指自己是魔首妖皇!据周尚义言称,殊胜佛是最胜和尚师弟,只算得西域昆仑的旁支头目,岂可与名震千载的妖皇并论?”一念未落,忽感对面消停,疑思登换作忧思“不好,小祝蕾中招动不了了。”定睛看时,饕餮神气未减,只是扭过头驻足不前,铜铃大眼直瞅着龙百灵。

  此时祝蕾也疑惑“龙姑娘没动静了!中了妖魔的妖法么?”意待进击,少了百灵解梦,只恐再落常生子彀中;想要退守,又辨不出她有何好歹,进退两难之际暗叫“龙姑娘你莫走神啊!”苦于与神兽合体,无法出言提点,当下石像般僵挺着呆望。众人摸不着高低,也不敢妄自启衅,顺饕餮眼光看向龙百灵,发觉她同样目有所视,面朝那几名瓦喇大汉怔怔发愣。

  逢当“血灵祈神法”布设之初,瓦喇群豪便挨肩坐地,各自摸出木笛吹起,笛声由轻到响飘向远方。磐空知道此为萨满异术,遇险时发出信号,召唤同伴援救之意,当下只冷眼静观。渐次龙百灵听见笛音,猛然想到“这曲调我听过!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听过……”她思绪犹未清明,但觉笛曲粗犷有余,欠缺灵韵,似是而非的,总也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耳闻,一时间忘却悲恨,站在车旁陷入了冥想。忽然磐空长老道:“瓦喇萨满只这点能耐,枉负神主重视了。”一改坐视之态,挥手掌凌空拍击。

  木忍部长老何等厉害,掌起处长影闪摇,恍似树枝乘狂风劈打。瞬间将赤睛神的影像打散,萨满唤神法崩解,龙百灵身外的防敌血雾也消散无迹。磐空余势未止,树影斜掠入地,四处枯枝败叶盘成捆仙索,缠住饕餮腿爪扯拽。祝蕾振奋斗志,驭神兽狂咬猛噬,只把那束腿之索当作面条,须臾吞尽,又向敌方一路咬去,挨着嘴边的甭管铁木泥石,晃眼尽数入口,神猛威势似可吞噬山海。磐空喝道:“吃罢!”一发力,反将数十棵“树精”推进神兽口中。猛听祝蕾长声大呼,身形与神兽分离,盘膝抱腹运真气调息,一张俊脸惨绿欲滴,显然身中剧毒。神兽蜷伏颤抖,口边流绿沫,也显出误吞毒物的症状。

  只数息之间,磐空长老制服群敌,掌控局势,神通之强大实为罕见。金轮教道宗两派均自喜形于色。瓦喇众人略无惧意,仍不紧不慢的吹着骨笛。少时人影飘现,十五个瓦喇人走出林间。都穿着类似图抻的法衣,步伐徐徐舒缓,然而脚底乘携风云,一眨眼已至当前。常生子道:“瓦喇援兵到了,我们议事要紧,让贫道设梦困他们片刻。”磐空道:“不必,这些人已为水忍所控。”粘罕是瓦喇军百夫长,望见本族巫师赶到,忙起身趋步相迎。祝蕾打坐照例设了正气圈,遥遥感察来者凶氛,忙喊:“别动!”喊声未落,粘罕双手已被巫师握住,两人恰似摔进火坑的冰雕,“哗啦”崩碎化作大滩清水。众人骇然,张着嘴连惊呼都忘了。

  地上水洼凸起,忽又凝成人形,阴恻恻的道:“萨满巫师自北源源南行,当真想作违抗神主的逆党?”其人面色焦黑,双目发赤,唇间鼻孔冒红气,活脱脱一副弄火烧窑的怪相。磐空道:“是此间吹笛唤来的。”转对金轮教众道:“此位乃水忍长老萨摩炎。”秘忍首领各修五行,外相与技法属性相反,众邪徒省出此节,都为又添强援而欢喜。萨摩炎道:“十四个巫师被我洗了心,但另几路人马还往这方赶,北方部落是要违逆神主了。”水忍“洗心术”专攻心性,法理类同火忍驱运心火,中者内心变成空白,记忆,信念等恰似被水洗掉,木偶般只任施法者驱使。图抻先遭木忍毒气侵蚀,怏怏然颓坐,此刻看族人受害惨酷,禁不住昂首怒道:“东瀛御天龙邀我们到江南会谈,难道是杀害瓦喇人的骗局!”

  忽而远处“轰轰”声响,盖过了图抻的怒吼。众人转头眺望,只见那半边破泥阁左颠右颤,底下好象长了腿脚一样。顷刻越走越近,越近越小,到眼前缩成粉盒分寸,托在一人手掌上,蓦地五指合拢,捏成粉末,笑道:“会场都化尘土,还会谈什么?”这人头裹蓝巾,穿树皮衣,面相枯皱生满疙瘩,活象朽木雕制的粗陋神像。按“木克土”之理和言语举止,众人估计当是土忍高手,果听他说:“土忍长老奥野座知会金轮教主,收到尊驾元神敦请,神主命土,木,水三部长老前来主持大局。”打过招呼,环顾四面道:“神主传召你等集合,却为何相互攻斗?”

  祝蕾暗暗叫苦“这三个怪人神通广大,法力远高于我,如何除邪教救龙姑娘?没的连自家也赔进去了。唉,只能等世芳姐他们支援……别说世芳姐,驭兽门现有弟子齐上,怕都敌不过其中一个怪人。来多少只作送死,这可怎么办才好?”

  图抻道:“三月前接到御天龙传文,请我们瓦喇派人商议大计,没想到是设圈套诱骗我们。”

  奥野座道:“神主传召各方,是叫你们聚齐了抱成团,商量怎样为神主效命,莫不成叫你们来瓜分中原土地?”扫视余众道:“从此归属秘忍宗,给神主卖命作奴仆,任凭驱使调遣,各位有异议吗?”金轮教众大呼:“没有,没有!”殊胜佛笑道:“金轮教即秘忍宗,秘忍宗即金轮教,神主与我如头脑手脚,历来就不分彼此。”常生子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那五台青城两派还有何说,趴在泥地磕头如捣蒜,只叫:“情愿依附神主,恳请神主收纳……”奥野座笑道:“瓦喇萨满仍不识好歹?逆我神主者死,且给你弄个样瞧瞧。”一座石山倏地移拢,象破泥阁那般缩成小块,手指一捏登成土渣。他这“掌运乾枢”是土忍绝学,凡地表地层之物,无不手到抓碎。石山距此百十里,贴地移转声势可怖,四下里仿佛地震似的摇晃。奥野座道:“若是不归从,此山便是你们榜样。”瓦喇众人果有惊惶者,跌撞着向后退避,手中木笛掉落乱滚,两三支顺颠簸的地势滚向龙百灵脚边。

  磐空道:“金轮教及归附道派留下,以金轮教主为首,商订恭奉神主的条例。瓦喇萨满带去觐拜神主,其余逆贼尽皆诛杀。”口气坚决不容置辩,得知奥野座传达的神主意向,他已经没把图抻放在眼里,转向龙百灵道:“此女行止奇特,似对北方蛮族意义重大。先囚禁于当地,待禀明神主再发落。”

  龙百灵早将生死淡忘,潜心回想笛曲的来历“四千年前商都外的莽原上,那鬼方女子吹笛子,有几处同这曲调相似,但是音律改变好多。”深深思忆原曲,隐隐觉得,其中包含着与自己此刻相似的那种情感。

  萨摩炎道:“就这么办!”手起法显,在龙百灵身周三尺处升起水气。另两名长老各施手段,布下淡黄土气,青绿水气。三道神气构成法圈,直若三道天罗地网,佛祖道尊也休想救出圈内囚徒。黑虎见状大急,以为秘忍侵害女神,死命挣扎着爬去。图抻怒喝运劲,也要奋不顾身的营救。奥野座摇头道:“如此顽固,见神主怕有冒犯之举。”磐空道:“那就不见,全杀了吧!”手掌向图抻疾拍,树影凌厉下落,眼看即将血溅尸横,忽感一股寒意扑面,肩膀前胸直冷到了骨髓里,立即往后撤开。余下二长老并金轮教众,道宗师徒,同感寒冷彻骨,止不住连退数步,一齐凝目朝那看去。

  图抻旁边多了个白衣男子,身如临风玉树,神似乘龙萧郎,说道:“我听笛子声追来的,鬼猃族终究离开‘苍琅密境’了?”所提的“鬼猃”,乃鬼方和猃狁合称,萨满巫道的两种祖先,后世指代恭奉两祖的巫师组织。但自古只在巫师口中秘传,绝无外人知晓,这年青人何以张开就叫出。图抻惊疑不定,仰头冲他道:“你是……你是谁?”

  常生子认得此人,高声道:“唐连璧!他是峨嵋风雷门的唐连璧!”正巧把祝蕾点醒,恍如深渊里骤遇救星,扯开嗓子呼叫:“唐连璧,唐师兄,我是驭兽门祝蕾!快救救那位龙姑娘,还要提防秘忍三个长老……你受累撑住一时半会,驭兽门其他师兄弟很快就来了。”

  唐连璧不加理会,直视图抻道:“几百年来的传闻,鬼猃深居外人难寻的苍琅境内,出入极是隐秘,今天怎会大队跑到中原?还把笛子吹的远近皆闻?”他往常话语既少又冷,此刻却透着激动,一连串述说追询。图抻道:“你是峨嵋派的人,凭什么问我们族里的事!”

  身后忽地风紧,磐空树影袭到。祝蕾急呼:“小……”心字尚未脱口,却看唐连璧好象动了动袖子,磐空长老便似醉酒般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稳,低头一瞧,手臂几乎冻结成冰棍,咬牙道:“冥霜!”逆运真气化除,眨眼复现金黄常态。水忍长老道:“此人极强,须我三人联手对敌。”立即盘腿凝聚法力。敌方如何反击,己方如何受挫,众邪徒谁都没看清,心中震骇,只望着唐连璧发呆。

  唐连璧道:“那笛曲,是谁教你们的?”不等答言,取下胸前青龙玉珏,道:“教笛曲的人戴着凤珏,跟这块玉龙成对,那凤珏现在在何处!?”图抻张口结舌,耳听问语紧迫,处处关联本族祖传之秘,惶惑间如何答的出口。

  忽然法圈里语音清婉:“我记起来了,曲子你们吹的不全,应该是这样……”龙百灵俯身拾起木笛,凑到唇下按孔轻吹,一霎时笛声悠扬,动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