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京兆城外,三辆马车慢慢前行,赶马车的人在,车厢内空无一人。西山无香亭,三个人端坐亭中石凳之上。
“别跟生离死别一样,有朝一日,我们会再见的。”慕成雪说着,在三人杯中添满了酒。
“成雪说的是,待来日再见时还要不醉不归。咳咳……”宋襄不满慕成雪只给他添了一小杯,自己满上。
谢无忧跟着一饮而尽。
“成雪,你是怎么说动朝野上下让我归国的。”宋襄一直不知此事他如何办成,不是交换质子,而是直接让他归国。
慕成雪淡淡笑道:“这还不容易,我是慕王爷世子,当朝上大夫,有我爹在朝上,有三皇子慕元清,有姐夫苏应,有好友孔休,何事不成。”
回想当时,郑伯甫咄咄逼人,非说他与卫国有染,极力让卫公子回去定是图谋不轨,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差点扣他头上。
他早有准备,盛气凌人地回道:“卫公子宋襄自来离国后,疾病缠身,如今深中蛊毒,若是他日因此而去,卫国侯要来给公子报仇的话,师出有名,是谁害得离国陷入被动的战争之中。郑国相,你担待的起吗?还是你能领兵抵抗?”
“深中蛊毒自然给他医治,难道他归国就不会说是我朝为之而派兵攻打来?”郑伯甫的爪牙说道。
“你能医治?把他交给你如何?”
那人不再说话。
“能好的话早就好了,你想要卫国侯看到他的尸体还是他活生生的人?孰好孰坏,你分不清吗?”
“你能保证卫公子归国后不倒戈进攻我朝?”有一个人出来凉凉问道。
“我敢保证。卫公子宋襄绝对不会。”就凭卫国侯那样的酒色之徒,未必会关心这个归去的儿子。
郑伯甫开口:“你拿什么保证?”
“国相要我如何保证?”
郑伯甫看了一眼慕浞将军,“用你的性命保证。”
他的性命不仅代表他自己,自他成了世子,代表的还是他们慕家的兵符。
慕王爷和苏应、孔休想要阻拦,慕成雪已经毫不犹豫答应,“好。”
“口说无凭,皇上,请允许慕成雪立下纸书为证。”
皇帝见两人都信誓旦旦,默许了此事。
于是,慕成雪催着谢无忧和宋襄上路,早些脱离了质子身份,脱离了异国囚禁,慕成雪希望希望他们往后的人生,自己作主,比他们一起喝酒时更加肆意。
宋襄明白此事不会如此简单,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多问,举起酒杯,“多谢。”这一句,诚意十足。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多喝了。”
宋襄笑道:“今日高兴,未曾舞过剑,你看好了。”
慕成雪担忧,商少良说他最好少碰剑,无奈叫他不住。
他抽出久未动用过的湛月剑,飘然落在慕成雪所植的无香亭周围的秋海棠之中,淡白色的海棠和他耀眼的红衣相映,成为天地间最美的一幅画。
他的剑法极好,慕成雪第一次如此完整地欣赏他的剑法,凌厉时快如闪电,飘逸时如空中灵燕,飞若蜻蜓点水,静若碧波无澜,红衣翻飞,卷起落花,一时间不知是他变成了花,还是花化身的他。
慕成雪却觉,天地间一片悲凉。
初见时,他和他酒楼争一位姑娘,看谁能先让那位姑娘分文不收自愿唱一曲;后来时,婆娑楼遇毒婆,他毫不犹豫喝下毒酒,只因信他能赢过去;快意时,他与他纵马驰骋,对酒当歌;失意时,他与他相携相伴,不醉不归。
人生得一知己如此,足矣。
只是后来才知,一别竟是永别。
这绝美的惊艳竟是最后凄美的诀别。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一次离开会不会是最后的相聚,若是知道,会不会更加珍惜每一次的告别。
一舞之后,宋襄越发咳得紧,慕成雪问他有否带药,他吃了一粒稍好些。
“离开是为了再见。无忧,我有一曲送与你们,你可否跟得上。”
“你只管开始。”
谢无忧将琴置于桌上,拨弄两下,随着慕成雪的起调开始。
他深深望着她,我想再多停留几日,多看你几眼,好将你安放在我心中。
慕成雪唱道: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谢无忧早就习惯了她奇怪的调子,跟她在伊人楼时和绾绾姑娘谈论过不少,这首曲子照样随着跟上了她的调子。
“这是什么曲子,没有听你说过。”谢无忧满是欣赏。
“是啊,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此词的韵律很是奇怪,不过确是好词,成雪,你才该是这天下第一的公子。”宋襄笑道。
“这曲子名叫《笑傲江湖》,今日专为赠两位公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本欲唱一曲李叔同的《送别》,觉太过伤感,这一首笑傲江湖,看透人生,荡气回肠,最适合。
“公子。”
“公子。”
“公子。”
赶马车的三人已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慕成雪起身说道:“木木,照顾好你家公子。提醒他吃药。”
“无忧,宋襄,我给你们备了礼物在马车里,就此别过。”
跳上自己的马车,唤七七回城,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望自此之后再不要有离别。
他没有看到,宋襄和谢无忧上车之时,跟他一样,眼底尽湿。
淳佑三十四年十月初二,晴空万里,惠风和畅。为了显示对此和亲的重视,淳佑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和亲大典开始,礼乐声起,隆重庄严,身披大红嫁衣的新娘缓缓走向红毯那头的等待的人。
绾长长青丝,铺十里红妆,执心上人之手,唯愿此生永不相负。
前一晚,慕容见过父母姐弟,哭成了泪人,远嫁之女,从此后山高水长,再难还家相见。
公主坐定,送亲的队伍启程。
慕成雪拜别父母,作为亲弟弟,成为送亲之人和姐姐一起去往梁国。
出了城门,回头时见慕王爷和王妃相依立于城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爹这一次回京,慕成雪觉他越发老了,白发爬满了两鬓,便提了一下卸甲归田之事。
慕王爷心中已有此意,还都时一路上听说了不少四子的事,回来后又看他在朝中的表现,想把位子及早给他,又怕他对军中不熟排斥。慕王爷过几日就要回到西北边防,打算待他送亲归来后让他到军中受训,以免将来拿着兵符却不知如何调派。
慕成雪后来无数次的心痛懊悔不已,若知这是最后一面,一定好好告别,将那两道身影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泪眼模糊之际,一方手帕放在自己面前。
随意擦了擦,见是梁玦。
他姐姐和姐夫坐在前面的马车内,他骑着送亲的高头大马故意走在后面,反正已经出了城,不必在乎那么多礼数。
“又不是你出嫁,那么伤心。”
“我姐姐肯定哭的更伤心,指不定现在在马车里收拾五皇子呢。”一个女子,离开爹娘,不远万里嫁过去,从宝贝明珠到持家妇人,有多爱就有多勇敢。
梁玦的心情不错,“想吃叫化鸡还是烤鱼?”
“叫化鸡?用泥裹着烤的?”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多回,名头很响,从未吃过,梁玦一说,他垂涎欲滴,“上次去青州怎么没做这个,居然留了一手。”
“上次未准备足料,这次给你补上。”
慕成雪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跟着梁公子就是好,有肉吃。”还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梁玦把自己的马跟她的马拉近些,顺手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脚上一踢,带着她跑出了和亲队伍。
“咱们去哪里,脱队了。”慕成雪被突然带到梁玦的马上,扭头问他,怪她没算好时间,嘴巴直接贴在了他正凑过来的脸上,镇定地转过头去,两只手都不知如何安放了,耳边只余他轻快的笑声。
“笑什么,两个大男人一起骑什么马?”她的后背能感觉到梁玦胸腔的震动,悄悄向前移动。
“别动,不想一起摔下去的话。”梁玦紧了紧怀中的人,“我们去吃叫化鸡。”
慕成雪虽喜欢,但觉不妥,“咱们两个出来,跟不上他们怎么办?”
“放心,他们会在前面的客栈等我们。”
跟梁玦单独混了一天林子,澄澈的天空,新鲜的空气,吃到了鲜嫩无比的叫化鸡,欣赏了路两边五颜六色的野花,她忍不住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编了个小狗,编了个草帽给梁玦戴上,他挺配合,还没见过男生戴这种花环呢,不过他这样的帅哥戴上,一点儿也不奇怪,还是如此好看。
到晚上时,他们终于赶上了和亲的大队。和亲的队伍人多,走的慢慢悠悠,他们两个人骑马的话快多了,梁玦算好了,不会耽误晚上的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