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如青丝暮成雪 第46章 彼岸
作者:唐九歌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冷宫阴寒,凄厉的叫声更瘆人,“皇上,臣妾是为了你啊,那个贱人有什么好,只有我对皇上是真心的。”话音刚落,一个指头伴着叫声又落了下来。

  梁玦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阴冷地看着泡在盐水中伤痕累累的女人,“若不是当年先皇相逼,要拔掉你们董家这棵欲遮天的大树,你以为你做得了皇妃。东升西落,董昌梁亡。”

  董淑妃不可置信,这么严密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她爹想要篡位,她一直不同意,就是因为他,她爹死了,她依然没有发号任何的命令。

  “我本欲让你多活几天,你自己不惜命。”她已经够恨他了,为什么非要逼她更恨他。他不容许,任何人,横在他们之间。

  董淑妃大笑:“你是怕我爹在黄郊的将士吧,我若死了,立刻有人发令逼宫,你也休想活着。”

  “是吗?”梁玦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可以试试,黄郊军听谁的。你爹死的太痛快了,你应该替他多受点儿做个孝顺的女儿。”咔一声,侍卫刀落,董淑妃的又一个指头落地。

  “哈哈,”董淑妃笑出了眼泪,她不过爱错了人,爱了一个根本没心的人,“梁玦,我做不成皇后,你也休想做皇上,休想和慕成雪比翼□□。你也活不久了,我等着,陪我下地狱的人是你,我很满意,我们一起下地狱。”

  “你以为我拿不出解药吗?你与慕元清勾搭那么多年,我就不能与他做一笔交易?”

  “不会的,你少唬我,你要能说动慕元清,何必受这么长时间的苦。”

  梁玦神情如常,说出一个名字:“姜儿。”

  董淑妃僵住,没想到他能查到这个人,忽而眼中转为算计的诡笑:“梁玦,你够狠,够毒。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你把最大的弱点曝于所有人眼前,你的克星慕成雪,会要你的命,我等着,我等着,哈哈。”

  “还有脚。”梁玦眼也未抬,走出宫门,身后只留惨叫声。

  “田叔,她怕药苦,给她在膳食上调理。天渐热,多准备些冰块给她备用。”告诉凝霜后半夜不要熏香了,她会受不了。”

  田叔望着皇上萧索的背影摇摇头。

  凤瑞殿一连几日无人进出,若不是殿里传出皇后娘娘时而大叫时而大笑的声音,会以为这是个空房子。

  太医说她急怒攻心,需要静养,她就不见外客,说怕受刺激,当然这个外客主要针对的就是梁玦。可能梁玦真吓着了,没有来过凤瑞殿,也可能他们彼此明白,这就是结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入夜,董淑妃传信的人来时,慕成雪暗自佩服,这个董淑妃真周到。传信的太监皮肤黑黑,听了她几句话就能模仿的以假乱真,他们换了换衣服,慕成雪被传信的太监抹了一层灰,化了化妆,戴上帽子,凝霜红鸾都说只要不开口,暗台的人一定认不出。

  暗台,梁国不公开的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机密要人,是梁国最神秘的地方。具体的,外人都不了解。董淑妃能调动这里面的人,可见董家的势力不普通,不知道梁玦能不能应付得来。摇摇头,怎么又想到他,她要做到,他的生死与她无关。

  慕成雪一路低头沿着墙根行走在夜色中,传信的太监说有人在暗台接应她,攥紧令牌被管事的带着到了阴暗的地下。各种刑具让人胆寒,受刑的人凄厉地叫着,腐败的血腥味填满了空气,她忍着作呕的感觉跟着管事的走,走到一个架子前,管事的指着一个架子上的人,说这就是她要找的人便走了。

  她颤抖着手去拨开头发散乱盖了满脸的人,她不相信这个皮开肉绽、浑身是伤的人是谪仙人谢无忧。

  “无……忧”慕成雪捂住自己的嘴巴泣不成声,这怎么可能是他,他眼睛紧闭,脸上道道鞭痕,连嘴巴都没放过。

  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抖动,交错纵横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冒血。

  “无忧,无忧……我是慕成雪,我来带你走。”她轻轻耳语,怕一点儿的声音都能伤到他。

  无忧缓缓睁开眼皮,咧开带血的嘴角,吃力地说道:“我又梦到你了,慕成雪,真好,有你入梦伴我,我就能活下去。”

  她吸吸鼻子,稳住哽咽的哭声,他们时间不多,她必须快点带他出去。

  “是我,真的是我,我是慕成雪,你摸摸。”她扶起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露骨,废了。无忧,你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和痛。梁玦,你的心究竟有多狠。

  谢无忧努力睁大了模糊的眼睛看她,可是,“可惜,我再也不能为你抚琴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我们出去,我会把你的手治好的,一定会的。”慕成雪给他解绳子,绳子太紧,她越小心越磨无忧的皮肉,这才想起她还有个同伴呢。叫了一声东升西落。马上有两个侍卫样的人过来小声答道董昌梁亡。

  把无忧放下来,他根本不能行走。接应的其中一个侍卫找管事的嘀咕了一阵,三人便一起架着无忧离开了暗台,慕成雪没想到这么顺利。暗台一点儿没她想象的凶险。

  出了暗台,那两个人说还要接应另一个人一起出去,慕成雪不愿谢无忧多挨一分钟的痛,硬要背着谢无忧走。

  “无忧,出去后你要好好补补,你太瘦了,我背着都嫌轻。”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你不走的话,我还会回来找你。”无忧把头放在她的肩上,静静地听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如同安放他的家。

  “该走了,是该走了,我们走了就别回来了,好不好?”慕成雪望着漆黑的远方,只有脚下的路是自己的,不是吗?

  “好,我们走了就不再回来。”

  “无忧,你会不会怪我,你的苢国。”这是她心中难解的结。

  “我想过了,不是你,我不该那个时候不相信你,慕成雪,我错过一次,不会再错了。苢国的百姓没有我,依然会过的很好,可是我没有了你,这里是空的。”原谅我,现在明白,你才是我的国。

  慕成雪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何德何能,“你放心,我会找人医好你的,实在不行,我们回中国,那里医术很发达,一定会治好你的手。”

  “中国?就是你的故乡?我要去你的故乡,我要看恩恩长大的地方。”

  “我的故乡啊,山清水秀,我家门前有棵很大的梧桐树,每年花开之时……”

  夜色中,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细细地讲着遥远的故事。

  两人走了一会儿不行了,慕成雪怎么说力气有限,开始呼哧呼哧地,谢无忧挣扎着下来,两人扶着步步艰难地挪动。

  那三个人赶上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到了燕别小宫门,宫门拉开,五个人齐齐顿住。迎接他们的,不是外面自由的广阔天地,而是一列列一行行带着刀枪的侍卫如摆阵一般。

  侍卫们自动让出来一条路,随着一声“拿下”,慕成雪看清了跨马而来的梁玦,他居高临下如看蝼蚁般与她对视。

  他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如猎人般看着垂死挣扎中的猎物。

  那三个人不会坐以待毙,与梁玦带来的禁卫军打成一片,终寡不敌众被擒。慕成雪扶着谢无忧一动不动,任凭眼前人影散乱。

  “别胡闹了,跟我回去。”

  她慕成雪不是三岁小孩,别人哄一哄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过去的都不要再去追究了。我带谢无忧走,这是我欠他的,就当我们从未遇见过。”她明白,谁的江山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她想了许久,能做些什么,除了带谢无忧离开,别的都不行。

  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早就分不清了,继续下去只会越陷越深,越深越痛苦。她杀不了他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就已经失去了呆在这里的理由。

  “你不欠他,号钟琴我已交还与他,你什么都不欠他。”梁玦下马一步步走近她,如同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要走,怎么行呢?你是我的皇后,我们祭过天,拜过祖庙,入了官册,你,一辈子都是。”

  “我不是,你还想要什么,你利用我,你杀了那么多人,我都不计较了,我都放过你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与她之间怎么只是一把琴的事呢?

  她的挣扎,她的徘徊不决,与太多人有关。对着梁玦,她会恨他,更恨自己,她会疯的。

  “梁玦,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就此别过吧。”她慕成雪没有力气再计较什么了。

  梁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慵懒开口:“说什么呢,你欠我的要这辈子才能还清呢。”

  “狗皇帝,黄郊董家军你抓不尽,杀不绝,我们在黄泉路上等你。”被擒的三人突然出声,向禁卫军手中的刀上撞去,当场毙命。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默了一阵,慕成雪仰头大笑,谢无忧担心地看着她,她把他放在一边,向梁玦走去,一步一步带着雷雨般的决绝,“梁玦,利用我引出董家宫中内奸,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自己手段高明,英明无比,是不是?是不是?”

  她步步紧逼,声声质问,她进一步,梁玦仓惶地退一步。

  “不让我离开,原来真的是,因为我很有用,接下来呢,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配合你,绝对天衣无缝,不要把我当傻子一样玩。”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说,只是个有用的棋子对不对,对不对?”慕成雪恨恨地抹去涌出的泪水,怎么这么没用。棋子,承认吧,这个字眼,扎在了她的心上。不值得,不值得她流一滴眼泪。

  梁玦哀恸地看着她,他想说不是,喉中太苦发不出声音。她声声质问打在他心上,自从她来到他的身边,没有开心地笑过,不是流泪就是流血,是他,错了吗?江山和她,他都要。可是皇后之位,她不稀罕,拱手给她江山,她更不屑。是他该放手?是不知道她要什么?还是自己要的太多?

  “是不是我死了才够?”慕成雪再不理他,回头去扶谢无忧要带他走。我们之间,何至如此。

  梁玦望着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剥离,一摸脸颊,母亲走后,他多久流不出泪了,是雨吗?一滴一滴,夜晚的天空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雨,是雨还是泪?

  雨幕中的身影就要模糊,这一次,不是等等她就能回来。

  他凄厉地喊道:“不要。”话音刚落,谢无忧的左腿上中了一箭,带着慕成雪扑倒地上,鲜血立刻渗出和雨水汇到一起,慕成雪抬眼紧紧盯着那片红色,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皇上一剑刺向宋襄的心脏,毫无偏差,血可真红……

  她站起来,满脸肃杀,到最近的禁卫军那里抽出一把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抿着唇线如同一个冷心冷血的杀手。

  剑端一挥,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整个世界已经安静下来,只剩扑簌簌的雨声。

  “成儿。”

  “四妹。”

  “成雪。”

  “皇上。”

  雨越下越大,慕成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似乎听到了父亲母亲的声音,还有姐姐的声音。

  她反应过来,眨了眨不知挂着雨还是泪的睫毛,动了动僵住的眼睛,右手握着剑柄,顺着长剑看去,剑端那头,没入一个人的左胸,那个人还在对她笑呢。

  “不用看着你离开了,真好,我们都解脱了。”

  那个人一身白衣湿透,他很少穿白衣的,没想到今日穿上这么好看,特别是左边大片的红色,如盛放的无情无义彼岸花。

  “梁玦。”慕成雪呆呆地松开手,他的身体沉重地倒在雨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到了她深蓝的裙边。

  她如梦初醒,手足无措地想要把他抬起,却只能把他的头抱入怀中,语无伦次,“梁玦,我没想……,我不是……,我不要……,疼不疼,我们找太医,找太医。”

  梁玦抚上她的脸颊,“最后,终是,你的眼泪只为我而流,你的眼睛中只有我一人。我……好舍不得。”

  “你说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其实是我贪心不足。”

  “晨钟暮鼓,安之若素,我陪你可好?”

  周围人影晃动,人声嘈杂,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知道怀中的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像关掉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