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奴双在卧榻上躺了半刻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乖乖听话一动不动,刚想下榻,就听到有人进来,飞快地缩了回去。
“奴双姑娘,饭菜和药放在外帐了,我……”宫河顿了顿,“你好好休养身体,跟在王爷身边最安全,别乱跑。”
月奴双听到是宫河的声音,松了口气,忽而觉出宫大哥语气中的消沉,“宫大哥,是不是王爷骂你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外帐却已无回应。
她被王爷罚“禁足”,恐怕宫大哥也好不到哪里去,月奴双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追出去问,只能郁闷地睁眼望着帐顶发呆。
不多时,莫尘戾挑帘进帐,端着餐盘,“吃东西。”
月奴双看了一眼,“我不敢动,怕要承担后果。”
“……”莫尘戾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在这样强大的视线压迫下,她的身体十分不争气地自己坐了起来,“给您做的,您吃,吃完把药喝了。”
莫尘戾却也不动碗筷,而是拿出一方小玉盒,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右脚放在自己身上,褪去鞋袜,露出红肿的脚踝。
月奴双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本来都没那么肿了,被你一按,你看,都跟包子一样了,好意思嘛你。”
“……”莫尘戾打开盒盖,里面是淡青色的药膏,散着幽幽薄荷香,他用手指挑出一小点,轻柔地涂抹在她的伤处。
月奴双刚开始有些紧张,药膏擦上去没什么感觉,越往后越发清凉,很快便压过了肿痛,令她顿感舒适。
她见王爷如此温柔待她,也不好意思再跟他作对,小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仔细查应。
“乱摸什么?”话虽如此,他却没有避开她的手。
月奴双感应了一会儿,脸上轻松不在。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特制药剂融通血脉,汇入心脏,蛊虫却没有同上次一样昏眠过去,它的状态更像是喝醉了暂时失去意识。
只是暂时。
月奴双喃喃自语:“奇怪,我还特意加了量……难道是童子尿不纯吗?”
莫尘戾眉头紧皱,“你又给我喝尿?!”
“谁让你吃蒜的?”月奴双顺口回了句。
“你。”
她收回手,没有注意他说的话,心慌意乱。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已经产生排斥了?
脑中停顿了一瞬,提醒自己不能在王爷面前惊慌失措,她回想他方才说的话,“您说什么?我什么?”
莫尘戾不搭话,兀自收拾好薄荷膏,放到木柜上。
“我让您吃蒜的?”月奴双回过神来,“您竟那样傻?我给您毒*药,您吃吗?”
莫尘戾冷冷一哼,“尿都喝了,还怕毒*药。”
“……”月奴双哭笑不得。
是了,那蒜是她夹错了给他的,他却吃了,只因是她夹给他的吗?
他这话的意思是她给他毒*药,他也照饮不拒?!
月奴双的心中蓦地腾起一股异样情绪,那感觉就像是你恼他笑他摘果子摔断了腿,可人家摘果子是为了给你吃的,有震惊,有愧疚,有自责,有感动,还有一丝奇怪的甜蜜,那么多情绪糅杂在一起,令她无所适从。
莫尘戾见她坐在卧榻上,呆若木鸡,忍不住伸手将她的头发揉得稀乱,那呆呆的脸与鸡窝头十分相衬,滑稽又好笑。
他噙着笑,“吃饭吧。”
月奴双应了一声,顺带掩藏好自己五味杂陈的情绪,缩坐到榻边,为他盛好粥,“我只会做这些清粥小菜,您别嫌弃。”
“嫌弃还不是只有吃,拿出去祸害别人么?”莫尘戾舀起一勺杂蔬瘦肉粥,送入嘴里,没什么表情。
“……”月奴双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他的毒舌,见他吃粥,便巴巴地望着,似有期待,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静静吃饭。
也是,他是王爷,吃惯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这种家常小菜哪里能满足得了他的口味,没有摔碗拒食已经不错了。她扁扁嘴,也埋头喝粥,期待的小火苗缓缓熄灭。
莫尘戾瞥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的小心思,弯了弯眼角。
因为情花蛊的异常,月奴双满腹疑惑和忧虑,吃得心不在焉,王爷夹到她碗里的菜一个没动,到后来竟是拿着个空勺子往嘴里送,也浑然未觉。
“好吃吗?”他问。
她恍然回魂,看了看手中的空勺和碗里几乎未动的粥,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嘿嘿笑着,“还、还行。”
“你在想什么?”他不打算被她忽悠过去。
“我在想……”月奴双眼神躲闪,随便抓了件事来搪塞,“要是抓到那些北夷人,他们会怎么样?”
“死。”他说得轻描淡写。
月奴双惊了惊,想到闯入草屋的北夷姑娘,她曾在她陷入危机时,施以援手,和自己的“同伴”作对,虽然结果并没有改变什么,“全都要死吗?”
莫尘戾侧头看她。
月奴双被盯得不自在,“我只是在想,他们之中也不全都是作恶之人,可能有什么苦衷,或者被逼无奈……”
“已经有八个县上报鼠疫疫情,死者万逾,重病八千,还有近两万的百姓被紧急隔离,因此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不计其数,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刺骨寒冰,冻得月奴双猛然一震。她根本没有想过这次的疫情会如此严重,脑海中闪过往日惨绝人寰的黑暗记忆,哭声、叫喊声犹在耳畔。
莫尘戾看她神色由惊转惧,联想到那日她求他许她尝试救人的话。
“您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做了多少努力,求求您!”
还有她“失败”后,失魂落魄、灰心丧意的模样,就好像染病的是她,要死的也是她一样。
他说:“我记得十一年前,苗疆清寨也发生过一次鼠疫吧。”
月奴双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不,是鸡母,呆愣愣地看着他,她的耳边还有那些声音,她强迫自己镇定,良久才回道:“嗯,那个时候我还小,不太记得了。”
声音透着难抑的不安。
莫尘戾收回视线,怪他,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有些事情还不宜现在揭开,她不想说,就不说罢。
两人说话间,听到帐外有人呼喊:“下雨了,快,快把这些东西抬进去,那个谁,你顺道把我晾的衣服收一下。”
月奴双想到正事,“下雨了吗?”说着,就想走出去看看。
莫尘戾却不准她动,“坐好。”
“不是,”月奴双急急地将借狼狗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我得去看看。”
他对她下午外出做的事情已有耳闻,却不想她牵涉其中,“你只消告诉我接下来如何,我吩咐人去做。”
她摇摇头,“我必须亲自看了才能确定。”
他的面上笼上一层阴色,“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我只想尽一份力,北夷人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真的能尽快找到北夷人的藏身之处,那么就又少一方百姓受苦,”月奴双祈求地望着他,转而低语,“再说,有您在我身边。”
她咬住唇,脸上飘过一朵绯云。
莫尘戾大概能猜到她执着于这场鼠疫的原因,所以自救她回来,也没有打算让人送她回京,因为他知道她绝对不会同意,就算让人绑了架回去严密看管,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再跑出来,索性留在自己身边,还能护她周全。
但他忘了她的不安分,不可能乖乖呆在营地里养老。那小小的身体里兴许没有救世济民、普度众生的“大志”,却有一颗凡事尽力而为、绝不袖手旁观的心,对他如此,对陌生人如此,对任何事都是如此。
他身为王爷,长在皇宫,立身朝堂,见得最多的就是人情冷暖,趋炎附势,明哲保身,真真没见过像月奴双这样的傻丫头,急着赶着往危险的火坑里跳的。
他觉得无可奈何,偏又想珍护她这颗心。
罢了,他的唇边溢出一丝浅笑,看着她的鸡窝头,“你确定要以现在的模样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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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雨点大滴大滴砸在地面,在干燥的地面上点润斑驳,很快,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由点转线,如根根银针,飞快刺向大地。
密林中,隐有马蹄声阵阵,不消片刻,一队人马在空旷的草地处停下。
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接过灯笼欲下马,被身后的高大黑影拦腰抱起。
“王爷,这样不太好……”
“闭嘴。”
月奴双突然觉得跟王爷一起外出完全是个错误。
也顾不上哀叹,提起灯笼凑近草地,细细搜寻。
这个地方正是白日里放归北夷狼狗之处,经过雨水洗礼,草地湿滑,经幽幽烛光一照,泛起荧荧绿光。
“王爷,放我下来吧,我得仔细看看。”月奴双轻声说。
莫尘戾皱了皱眉,将她轻柔放在地上,从身后侍卫手中接过伞,默默撑在她头顶上。
月奴双刚要移动,一只温而糙的大手握住她,似有让她撑力之意,她回眸看他,露出暖暖笑容。
灯笼四处挥探,地上便显出幽绿光泽,先是一小片,渐渐斑驳,继而转为三条时而交叉时而分散的细细光迹。
查了一阵,月奴双朝王爷点点头。
莫尘戾看得真切,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对身后的士兵说:“你们可看明白了?”
被指派探路的士兵齐齐道:“明白。”
“立刻行动。”
探路的士兵两人一组,手执灯笼映在草地上,循着显出的荧绿色光迹没入密林。
他为她整了整斗篷,说:“走吧。”
“嗯。”
雨帘瓢泼,声势密集,林夜迷蒙,暗影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