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玮青从来不是一个胆大的人。

　　但在今日局面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句话。

　　说来奇怪，三十二年来他一直都没有朋友，阿牛不算朋友，因为在他心里，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是自己的亲弟弟。可上京一行，他忽然就有了朋友，而且看形势还不止一个。

　　红墙下的怒斥，大考后的相约，车厢内的长谈。

　　不过是短短几日时间，却让他生出一种由衷的感叹：原来拥有朋友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

　　于是他面对那些贵介公子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脸上则依旧带着一抹微羞的笑容。

　　秦少爷十岁出头就开始在上京城里打混，揍过的世家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然而今天不过吃场饭，却有这么多人跑出来和他做对，这让他很不爽，难道自己离开上京三两年，这世道就变了？枢密院正使秦江河长孙秦无敌的名头就不管用了？

　　所以他连头都懒得转，只是阴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虽然他依然看着王石，但是众人都知道他是叫段玮青滚，他身后那些贵介公子用嘲讽的眼神望着段玮青，想看这个面相俊美的男人是怎么连滚带爬地离开这里。

　　段玮青眼不瞎心不盲，知道自己面前站的这些人，随便哪一个伸出一根指头都能弹死自己，本来他内心是很害怕的，可秦无敌那一个冷冰冰的滚字，却激起他多年不见的怒意。

　　“秦少爷，你这话不妥，吴律上并没有规定，谁能进酒家谁又不能进，这里你能来，我自然也能来，是不是？”

　　秦无敌冷哼一声，对身后的那群贵介公子说道：“给我打死他，出事我负责。”

　　那群贵介公子都是成精的人物，要是平时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可刚才王石与秦无敌那一脚，却让他们从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因为秦无敌居然能平静下来，居然能不马上发飙，这可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似乎能猜到这些人的想法，秦无敌又说了八个字：“我在这里，他不敢动。”

　　有他这句话保证，这些贵介公子顿时放下心来，再说，平时他们也没少干聚众斗殴的事情，其中有几个修过武道，跟人干架更是家常便饭。

　　段玮青根本想不到这些人粗鲁如斯，竟然真的要动手，顿时呆在那里，就像一棵矗立在万古荒原上的枯树一般。

　　十来个人一拥而上，王石眉头微皱，但秦无敌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根本不给他出手的机会。

　　至于朝歌山和柳随风，这个时候还是忘记他们吧。

　　眼见得段玮青要挨一顿胖揍，众人却忽然听到他身后发出一身爆裂的怒喝，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公子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如被雷击一般。

　　段阿牛稚嫩的脸上杀意十足，他一把将段玮青拉到身后，双臂一展，粗壮的右腿向后一瞪，整个人便呈现一个向前冲的姿态。

　　只见他昂着头，倔着眉，咬着牙，双臂展开如同一根铁棍，然后腰间骤然发力，向前猛地冲了过去！

　　没有任何招式，他就像一头暴怒发狂的公牛，将面前的一切都顶飞出去！

　　挡者即伤，挡者即飞，他一路冲过去，那十来个贵介公子硬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其中几个修过武道的还想先发制人，却发现自己的拳脚落在对方身上，这少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自己的拳头砸在大地之上。

　　眨眼的时间过后，地上倒了一片百般呼痛的公子哥。

　　然而阿牛脚步不停，在穿过那群公子哥后，他收拢自己强壮的双臂，在距离秦无敌还有三步之时，身体向上一跃，右拳高高举起，然后如霹雳一般砸向秦无敌的脑袋。

　　柳随风已经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他不是没有见过凶猛的人物，但是像这少年野牛一般的攻击手段，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随即脸上浮现快意的笑容，大声地鼓掌叫好。

　　但是王石不像他这么没心没肺，虽然他也惊讶于段阿牛的这副身板，可他没想到这少年会不顾一切地朝秦无敌攻击，场中只有他才能感受到这位秦少爷身上的危险。

　　可是已经晚了，他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段阿牛。

　　秦无敌冷冷地瞧了一眼跃起在半空中的少年，一个快若疾风的转身，右腿顺势踢出，正中段阿牛的胸口。

　　少年被他这力量奇大的一脚直接踹飞了出去。

　　“轰隆”一声响，段阿牛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可不过是瞬息时间，他又站了起来，虽然胸前有个清晰的脚印，整个人却像没什么事一样，继续朝着秦无敌走去。

　　秦无敌脸色一变，如同受到最嚣张的蔑视一般，愤怒已经开始占据他的双眸。

　　王石知道不能让段阿牛继续挑战下去，所以脚下一动，已经拦在了秦无敌和段阿牛之间，面对秦无敌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秦无敌阴冷地说道：“你要和我打？”

　　王石微微一笑：“我说过了，你要是被打疼了，别回去找秦老爷子告状就行。”

　　“很好。”

　　秦无敌手腕一翻，笔直的一拳便到了王石的面前。

　　好快的速度！

　　王石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后退一步，拂云手桥顺势而起，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如同当日在小院凉亭中，自己一拳击向席先生。

　　可不同的是，那日席先生不过是退了一步，然而今天秦无敌竟然一拳击散了王石的手桥。

　　好强的力量！

　　秦无敌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方才第一拳不过是试探一下对方的斤两，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较量。

　　他腰间的力量好像无穷无尽，所用招式大开大合，颇有战场上杀敌斩将的气势，这令王石很不适应。

　　王石用拂云散手与之缠斗，过了几招后，他便看出来这秦家少爷实在是个怪胎，明明是平凡无奇的手段，从他手中使出来却有摧山裂石的威力。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身体内却蕴含如此强横的力量，真不知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

　　秦无敌一路向前，动作几乎没有变化，摆臂，出拳，踢腿，下劈，如是循环。

　　王石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楼梯口，再退就要跌下楼去。

　　又是一拳袭来，王石手肘下沉，手掌一拂，那股柔和的意劲缠绕住秦无敌的拳头，“缚”字诀随即施展，欲困住秦无敌刚猛至极的力量。

　　秦无敌瞄了他一眼，不屑地斥道：“幼稚。”

　　这时他浑身气势忽地一变，双手化拳为掌，竖指如刺，竟直接刺透王石绵劲的防御，直达他的双眼前半寸之地！

　　王石心中一惊，这是他学会拂云散手以来遇到的第一个能击破“圆”字诀防御的人！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席先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天下武道技艺中，拂云散手已属上乘，进可攻退可守，足以令你自保。但，散手非无敌，他日若遇到大乘功法，你需要小心一二。”

　　“大乘功法？”王石诧异地问道。

　　秦无敌岿然不动道：“你还是有点见识。”

　　见他开口承认，王石虽不再怀疑，心中疑虑却更盛。

　　大乘功法是一门极其霸道的内家法门，是吴国秦家的最大凭恃，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秦家从吴国建国之日起便把持着军方大权，历任枢密院正使都是秦家直系子弟，和大乘功法脱不开关系。

　　可大乘功法不是街边书铺里卖的武道入门法门，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练成的，秦家百年历史，到如今有记载的学会这门功法的也不过区区数人，而且大都是步入中年之后才领悟，面前的少年才多大？十七八岁就能领悟大乘功法，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怪胎？

　　看出王石面上的疑惑，秦无敌自得又不满地说道：“我也不过是刚刚摸到一些门径，否则你还能站在这里？要是我爷爷亲自出手，一拳就能把你脑袋打碎。”

　　王石懒得和他废这些话，心想还你爷爷，要是先生在这里，一巴掌就能把你煽到楼外去。

　　两人面对面保持姿势站在那里，其他人却看得云里雾里，怎么刚才还打得噼里啪啦，忽然却静止不动，站在那里聊天，这两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终究是柳随风胆子比较大，他疑惑地走到两人跟前，才发现一直背对自己的秦无敌双指停在王石的眼前，而王石的双臂垂在身侧，没做任何阻挡，如果秦无敌的手指头再往前插一点，那王石肯定会变成一个瞎子。

　　他继续往前走，这时才发现王石的左腿笔直地朝上树立，脚尖停留在秦无敌的咽喉处，只要他发力点一下，那秦无敌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看着这对静止不动的家伙，柳随风没心没肺地笑道：“你们打算就这么一直站下去？”

　　王石无视眼前的指头，放下左腿。

　　秦无敌也收回手指，咂舌道：“不错不错，上京城总算有了一个能跟我打一架的家伙。”

　　王石淡淡道：“你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秦无敌活动了一下身体，道：“那你可小心一点，拂云散手好像没什么厉害的。”

　　“我会的可不止拂云散手。”王石在他面前摆动一下左腿，神色淡然道：“倒是你要小心一点，下次再对上，大乘功法被我破了，你还有什么？”

　　秦无敌对那些已经爬起来的贵介公子一招手，施施然地说道：“我等着，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话音未落，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说打便打，说走便走，这秦无敌倒也是个极其干脆的人物。

　　王石转过身去，便瞧见柳随风快贴到自己脸上的那双小眼睛。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饿了，待会再说。”

　　“好嘞！”柳随风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又对傻站在那里的老掌柜瞪眼道：“人都走了，还不上菜，没看见老子打了半天，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