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凡语 纪念银鲨居士君
作者:凡不再凡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发表人:RC地狱来客

  发表时间:2010-12-06

  灵界一千一百一十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雷鸣大陆火珊群岛为十八日在怪蛾前遇害的银鲨居士和一干元婴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蓝湖岛外徘徊,遇见青筱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银鲨居士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银鲨居士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点评的小说,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回复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预定了《凡人点评》全年的就有他。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灵界。十多个修士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难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点评达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灵界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灵界,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修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三月十八日也已有两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十余被害的修士之中,银鲨居士君是我的朋友。朋友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朋友,是为了火珊群岛而死的火珊群岛的修士。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跑跑到雷鸣大陆旅行遇到火阳族大祭祀的时候。其中大祭祀就提到过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才有人指着一个修士告诉我,说:这就是银鲨居士。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形势所屈,成为一个绝地领袖的修士,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地狱开始写点评时,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蓝湖岛出现怪蛾,往日的修士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引退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火珊群岛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修士向蓝湖岛约会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突然出现怪蛾,死伤至数十人,而银鲨居士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灵界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银鲨居士君,更何至于无端在蓝湖岛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自己的尸骸。还有几具,是几个元婴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被虐的伤痕。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种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银鲨居士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自保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怪蛾前被切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一个元婴想扶起她,中了四招,其一是头部,立仆;同去的另一个元婴又想去扶起他,也被击,伤口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银鲨居士还能坐起来,怪蛾在他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招,于是死掉了。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银鲨居士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一群元婴也死掉了,有他们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青筱君还在蓝湖岛呻吟。当这一群修士从容地转辗于怪蛾所发明的声波武器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角蚩族和海王族屠戮飞灵的伟绩,蜈蚣族惩创娲氏族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灵界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蓝湖岛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灵界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丅愿。灵界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自保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低级修士。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地狱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灵界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怪蛾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火珊群岛的修士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火珊群岛修士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怪蛾的攻击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火珊群岛修士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修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银鲨居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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