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离火鬼山不远处的一个山头,漆黑的夜色中燃起了一堆篝火,火光照在在场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无声的静默犹如黑暗中静谧的山峦,沉寂庄重。秦烬桃受不了这气氛,和落无尘坐得远远的,他在地上画圈,而落无尘,一双眼却不时瞟向火堆旁的几人,屏气凝神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佑安侯看了眼低头沉思的大家,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花止容身上,“止容姑娘,容我唐突,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你确定人就在那里?我们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花止容随意地拨弄柴火,“侯爷若是不信,大可不必跟来,既然来了,又何必多问?”
陈渊见秦沐脸色难看,便出声打着圆场道:“如你所说,我们既然前来,就是信任姑娘。但姑娘好像并不信任我们,这一路来只字不提,对我们有所隐瞒。实话实说,我们一位重要的朋友几天前失踪了,是一位姑娘,找遍整个江湖都找不到,想必和你知道一些消息吧。所以我们很想知道你所知道的。”
花止容神情一怔,“有姑娘失踪……难道……莫非……”
“姑娘居然不知?”
她错愕地看了楚为鉴一眼,楚为鉴心里一紧,沉声问道:“还请姑娘有话直说。”
花止容颇为无奈,“大概令公子已经赶在我们前面去了吧。”
楚为鉴哑然,其实赖小天失踪,他就猜也许是冲着夜儿去的,现在听花止容这么一说,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心里很担忧,露出焦急的神色。
看着他两人打暗语,陈渊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花止容并不急着回答,她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们。一身白衣身姿绰约,抬头看着漆黑天空,白皙的下颚与脖颈连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无月有风,明日必雨。
她似轻轻叹息,却并不带多大感情,“我是五年前进入音域,一年前才升为抚琴司。从我进入音域开始,就知道音域有一位叛徒,座下十二司要以捉拿叛徒为己任。”
陈渊听到这里,不由得感慨一声:“哎……又是背叛。”
花止容不由得多看了陈渊几眼,莫非音主曾经也遭人背叛过,怪不得如此痛恨叛徒,誓死不休。
楚为鉴却比较担心这件事为何跟夜儿有关系,“那人莫非就是要害夜儿之人?”
花止容看着浓浓夜色,声音清凉,“听音主说,那人十七年前来到音域找她,哭诉说自己丈夫背叛、儿子已死,对尘世毫无可恋,请求音主收留。”
几人听到十七年前,心里都有一个疙瘩,或担忧或忌讳。特别是楚为鉴的脸上,被火光映得一阵红一阵白。
花止容并不知道他们想的事,见他们都不说话,继续道:“音主可怜她的遭遇,便留她在音域做了一名普通的音侍。她刚开始还安分,却不料一年后,她盗取音域禁音之术摄魂心音,逃离音域。音主很是生气,十几年来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发誓有生之年,必把叛徒抓回。可惜二十年来找遍整个大陆都无所获,直到最近因音而起的案子频频发生。”
秦沐侯爷看了楚为鉴一眼,向花止容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确定是她们杀了朝廷派下来的官员?”
花止容淡淡道:“想来你们也知道今年江湖上出现一个命为泣红山庄的杀手组织,她们虽是杀手组织,却专杀负心汉。然而这一年开始出现些变化,居然牵扯到朝廷官员,民间富商,武林门派。皆是莫名其妙死亡。事情越闹越大,这才引起音主的注意,经一查探,原来都是用音杀人。这噬魂心音的最高境界,便是配合摄魂大法运用,就算没了声音,只有视线接触,一样没反抗的余地。我作为抚琴司,在雪国也还有些心愿未了,便请求音主由我前来处理此事。”
众人有些了然,又还有些疑惑,秦沐想了想,道:“原来如此,如果朝廷中被杀之人没有负心汉,就只能说明有人和她们勾结。就如几月前莫名被杀的三名官员,皆是正直不阿之辈,家庭和睦,更不会有负心一说。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一场朝廷中铲除异己或掩饰某种罪行达到某种效果的行动。”
花止容冷笑一声,“那你们朝廷命官的事,我只奉命捉拿音域叛徒。”
“那你为何要通知我们?”陈渊问道。
花止容转身,淡淡的瞥他一眼,“我并没有通知你们,我只是通知楚将军。因为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他或者他儿子脱不了干系。”她目光越过他们,锐利的停在楚为鉴脸上,问道:“楚将军,你是不是也有什么该告诉我们的?”。
众人也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到他身上,然而楚为鉴毫不在乎,面不改色,冷硬脸上尽显憔悴,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说完一个人走到较远的一块巨石下,眯眼假寐。
花止容觉得没趣,眼帘轻掀,“反正迟早会知道。”也施施然选了一处休息。
秦沐和陈渊对视一眼,望着都在闭着眼的两人,看来,这其中,还有一些隐秘。
又恢复了先前的静默,各自寻地方休息,思考着听来的消息,想着心事,只留下一个侍卫守夜。片刻,便听见有鼾声响起。
火花呼呼地燃烧着,微弱的光亮穿不透黑夜,偶尔有夜鸟鸣啼,分外惊心。犹如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有些透透不过气来。
那侍卫枯坐了一个时辰,起身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并无异样,回来便开始眯眼打盹。
……
半夜,众人都沉睡,楚为鉴起身,迅速向小路上走去,他一走,白衣赤足女子也缓缓起身,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段路,楚为鉴发觉,问道:“不知姑娘为何跟着老夫?”
“你知道的。”
“好,那老夫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
“等会儿老夫先进去,姑娘在暗中,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出现。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姑娘是我们唯一的救招。”
“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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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楚夕夜和水芙蓉二人在洞内拼得你死我活,楚夕夜的头疼也越来越厉害,他自知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便如雄鹰一样几个回旋跳出黑绫的围绕,一个俯冲向前,一手叼住她的脖子。
他伸手就要去掀那斗篷,斗篷下传来卡着喉咙的阴笑声,“你最好不要!”
楚夕夜眼里深邃浩瀚,手继续往前伸。
“你会后悔的!”
“那又怎样!”他紧着牙齿答道。
修长的五指一扫,斗篷啪的飞落,同时洞门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放开庄主,否则要她陪葬。”
那侍女诧异地发现庄主好像并不在意生死,浓妆美艳的脸上似笑非笑,阴森森的恐怖,于是驾着身上污浊不堪的赖小天立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赖小天看见楚夕夜,心里没来由一阵喜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抵不过这样静静地看他一眼。
“姓楚的……”
呼声出口,就发现楚夕夜脸色煞白,神色很不对劲,私以为是他老毛病犯了,可他的眼神却并非如此。那是一中深深的疑惑与绝望,无法言喻的真相把所有的美好的撕碎。不,不是美好。是让原本不美好的东西更加变得不堪、难以理解。
此时赖小天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好像从九霄传来,犹如梦幻。
却又那么真实,那纤长有力的五指,掐住水芙蓉脖子那带有一层薄茧的手指颤抖的落下。无数画面蜂拥而至,那个一年一见给他做新衣的母亲;那个摸着他的头说夜儿真乖的母亲;那个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母亲。
他僵硬的转过头,木讷地看着赖小天,再转回前面这张艳丽诡异的罂粟,毒已入骨般,无声无息。
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悠悠扬扬的箫声在耳边响起,脑中犹如鼓击。不,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片红色,那是带着腥味的鲜血,沾到手上的血,怎么也洗不掉。
他身子如秋风中枯黄的落叶,飘飘摇摇的后退几步,撑在墙壁上。明明该欣喜的事,为何觉得如此残酷。怎么会是她!!!
低吟婉转,如泣如诉,他痛苦的捂住双耳,仰头凄厉的嘶喊,啊……
那一声声扯人心肺的无助发泄,像极受伤的大雁,在孤寂广阔的天空哀鸣不已,却再也找不到方向,慢慢地声嘶力竭,慢慢地从高高的空中坠落,尸骨尽毁。也如一片薄凉的雪花,没有根芽,只能孤凉的漂泊,最终沾上污浊的泥土,太阳出来的时候,化作水汽,消失不见,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楚夕夜抱住自己的头,单膝跪地,十指在墨发中纠缠。不一会儿又手握成拳击在岩壁上,没有发出内力,骨节处顿时红斑点点。
赖小天站在门外,如同站起茫茫世界之外,看他流离失所,看他风霜侵蚀,看他痛苦难熬。心里悲怆,眼里盈盈一片,哑声道:“姓楚的,你怎么?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听。”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免他痛不欲生之苦,六神无主言语无序,只期望他能听到她的声音,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你不要吹了!不要吹了,不要吹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她心里由无力生出一股愤恨,恨那让他如此痛苦的人,可是这愤恨又变得如此卑微,卑微到屈膝求饶。说到最后竟是无声的哭泣,想要挣脱两人,无奈被制住。她疯狂的左右乱踩,泪眼朦胧,呲牙向她们咬去。水芙蓉停止箫声,示意两人放手。
她双手被绑住,只能无助的靠向他,头抵着头,两人的头互相靠在肩上。如此高温的岩洞,楚夕夜的身子却微微颤抖,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单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是不停的发出颤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细弱不可闻。
赖小天紧紧靠着他,帮他问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两人像两尊木刻的雕像,完美的倚在一起,相互依存,相依为命。
水芙蓉面若冰霜,高傲的抬起头,眼里射出毒辣的光芒。“要怪,就怪他有个好父亲。是他!是他父亲!他母亲毁了我!”说到此处,她眼中的怨恨之光盛放,心里的毒液一点一点蔓延全身,恨不得杀光所有人。
“你不是要杀我吗?那现在我跳下这岩浆,你可不可放过他?”赖小天双目无神,天真的问。
水芙蓉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几声,“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与其让他失去所爱。倒不如让他亲手杀了所爱。哈哈哈,我要让他,让他们都生不如死。”
她咬牙切齿,反手一扬,重新把箫递到嘴边。
赖小天可怜的看着她,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好可怕。
水芙蓉见到赖小天的眼神,心里的毒无法抑制的、汩汩的冒了出来,报复之心更盛。这一阵箫声,无比锐利,好像尖锐的刀尖,可以划开人的心脏,非要见到鲜血淋漓才最是痛快一样。
楚夕夜猛然推开赖小天,在乐声响起的时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努力残留一丝理智。不管声调如何高昂,无论意识多么疼痛。双唇抿成一线,唇色苍白泛青,不由自主的颤抖,眼里却不露痛苦半分。那吹箫的人,他攻打不得;那旁边站着的少女,她伤害不得。只有他自己,可以任由自己摧残。
楚夕夜如一个被线扯着的木偶,对方手中的那条线越来越紧,让他快要身不由己。赖小天看着他越是不动声色的远离,就知道他越是有着无法想象的痛苦,知道他的难受,她也不好受。只想靠近他一点,就算伤害自己。
在水芙蓉阴冷的眼神下,楚夕夜猛地睁开血红的眼,压抑住内心的躁动。视线触及到赖小天那全身污泥,十指血迹的摸样。更逼着他决断一切弑杀的冲动……
他的指甲都嵌入肉里,眼神深处有着挣扎,然而那种无法穿透体外延伸到肢体对外动作的无力,就如千尺寒冰下的暗涌,爆不破,思想的无力和动作的强劲是那么的无协调。赖小天自身都难保,原本就已经体力透支的身体如今已经无力的靠在岩壁。两人视线相对,就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块,冰面刀剑林立,只能看着对方痛苦而无能为力。
好累,好想休息,这样无止境的挣扎与煎熬循环着,到底有没有完。真的,就想这样睡一觉……
就在他的双手缓缓伸向赖小天。这时,低沉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洞内的几人一惊。
“所有的罪孽我来承受。”声如雷霆。
赖小天模模糊糊看着一身伤痕却不见将军硬朗风华的楚为鉴缓缓从门洞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