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安公公到,难免诧异,几人心里俱是一惊,面上却不做声色。
唐浅好似对自己轻声感叹,“原来皇上已知我来此。”
安公公笑而不语,其他人心里都是有些不乐的。
白水沅问:“可有说什么时候进?”
安公公的眼眯成一条细窄的缝,讨厌得很,道:“皇上吩咐让奴才宣告完后,带着唐国师一起回去。”
白水沅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一掌拍子桌子上,“放肆。”
唐浅和秦沐连忙对她使眼色,她忍了怒气,看着身边的丫鬟,“还不快去给唐国师准备新衣物。”
安公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唐浅轻声道:“安公公,唐浅一路奔波,舟马劳顿,满身污浊,还请安公公稍等片刻。”
安公公笑道:“唐国师客气了,请便。”
看着唐浅离去,尘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顾一切开口,“姑姑,我……”
唐浅看了他一眼,眼含威严,“你留在这里等我。”便进后院去换洗。
一炷香过后,唐浅再次出来,已经是珠钗环佩,双层刺绣流霜袄裙,她神色淡然,如一株木兰静立,却有着安定的力量。
秦沐看着她,轻声道:“阿浅,万事谨慎。”
唐浅微微点头,便跟着安公公离去,整个侯爷府被愁云笼罩。
秦烬桃这时想起落落还在花厅侯着,“娘/亲,你还要去见落落了。”
白水沅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此时她也没心情去管秦烬桃的事,她来到花厅,安排人整理好落无尘住的地方,对她道:“落姑娘,年关将近,既然小儿欢喜,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大家热热闹闹的,图个喜庆。”
落落行了一礼,恭敬道:“谢过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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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金碧辉煌,皇宫的宏大雄伟也是独霸一方的,琉璃瓦,朱红墙,亭台楼阁林立,大的离谱。
唐浅对于皇宫的一切都无心欣赏,以前觉得是座华丽的牢笼,现在觉得是座被粉饰后的地狱,她低着头,跟着安公公路过一个个回廊,一座座花园,她这一大早,都还没吃东西了,天很冷,饥寒交迫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
却不想,安公公居然带她去到一个房间让她吃了早点,才又带着她走,还算有点安慰。
好不容走到乾雪殿,只见二皇子白雨延气冲冲的走出来,连安公公和唐浅站在一边行礼问候,也当做没看见。
安公公引着唐浅走在殿门口,便止了步,道:“唐国师,请。”
唐浅朝他行了礼,便进了去,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只穿过殿堂,来到后面屋里,便看见皇上一身明黄,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透过窗外看着外面花树上积的雪。直到她走近,行礼道:“民女唐浅叩见皇上。”
“起来吧,阿浅。”最后一声阿浅充满了感叹,说完,他才慢慢的转过身来。
“谢皇上。”
皇上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感慨万分,这一早,他便一直想着以前的事,以前还年少的时候,他和二弟奉父皇之命出行花州,秦沐,楚为鉴,苏原,也跟了去,也是在那时,与花轻衔相识。几人贪玩,便微服出游,结识了唐浅和陈渊。
他们惩奸除恶,对酒当歌,畅谈人生。玩得太过尽兴,居然把正事忘了。
他们是要去花王花家挑选太子妃,那时太子大皇兄在边关战死沙场,父皇悲愤,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心疼之余,只说,花落谁家,谁就是太子。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命运在冥冥中捉弄,正在游湖的几人,遇见的花轻摇,那个绝色/女子。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女子,却让几人的命运,分崩离析。
他收起感慨,道:“这么早把你叫你,朕是担心你像以前一样,一声不响的消失在朕的视线中。”
唐浅站着不动,低着头答道:“雪国天下,莫非王土,民女不管走到哪里,仍然是在皇上的范围之中。”
皇上移步上前,走到另一边,哪里摆着一盘棋,唐浅跟着走了去,皇上示意她坐下。
“陪我下一盘棋。”
“民女不下棋很久了,怕生疏扰了皇上的兴。”
皇上看着她,没有声音,一种无形的压力套在唐浅周围,她低着头,也不做声。
良久,皇上又是微微叹气,“阿浅,你一定要和朕这么生疏吗?”
她想了想,道:“唐浅不敢。”拿过白子,“皇上,那就让唐浅先来,如何?”
“嗯。”
两人一边下着棋,一边说话,皇上看着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算天子面前,思路也是清晰自如,好像任何人都影响不到她。她所有的谦卑,在人看来,反而是一种不放在心上。可事实,唐浅的心里自己明白,她表现出来的谦卑,正是因为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生怕一步出错。
皇上慢悠悠道:“自从你辞去国师一职隐世后,朕处理起政务来,也变得吃力。你总是能观天势,参透玄机,为朕指点迷津。”
“唐浅不观星象很久了,以后也不会再参悟星象,用天命来定论一切。很多事,并不是预先知道便能做得很好,这么多年,唐浅没能辅佐皇上,雪国照样的国泰民安,生活富足。所以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为雪国百姓做想的一国之君。”
唐浅的这一席话,总算让皇帝怀恋以前的心思打住,让他意识到,自己要做的还有以后。“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的,这浩瀚的皇宫,深不见底,迟儿和延儿,也让朕很担心。”
“一切自有定数,皇上无需烦扰太多。在外人眼中,太子有恩,二皇子能干,是皇上的好福气了。”其实说这句话时,唐浅的心里是怨的,是不满的,她想要说的是:你是不是担心悲剧重演!可眼前之人毕竟是一国之君,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该怎么说话,还是得适可而止。
黑子落定,唐浅道:“皇上,唐浅输了。”
屋内的炭火在盆里燃得通红,暖和的如同春天,而窗外,有宫女路过,却是冷的发抖。看,生活就是这样,相隔那么近,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半个时辰后,连下了五局,唐浅输了三局。
“时间过得真快。”
皇上背转过身,负手而立,“阿浅,你回去吧。朕希望,以后每天你都来陪朕下一盘棋,时间就定在,黄昏时分。”
唐浅跪在地上,俯首道:“谢皇上恩典,民女告退。”
“去吧。”
唐浅得令,慢慢地退了出去,见安公公还在殿外等候,便告诉他要回去了。安公公领着她沿着路一路往回走,路过一个池塘,上面结了冰,铺着稀稀疏疏的雪花。池塘对面,是一片梅林,似血的花瓣上坠着白白的一团,傲雪之资,唐浅不由得伫足,多看了几眼。
安公公见状,细心的解释道:“对面是太子殿下的梨墨宫,殿下最喜春梨冬梅,常年病弱在外,但那院子里的梨树和梅树,却不容人疏忽半分。”
“这样啊,太子倒是个风雅之人。”
“是啊,只是这么多年,常年养病在外,鲜少有人能一睹殿下风采。就连奴才,也只是远远见过几回。”
正说着,对面的梅林里隐隐约约走出来一个女子,其后有看见一名男子,白衣胜雪。远远的看不清楚面容,然而那姿态已是风流天成,举止间高雅贵气。
“瞧,那正是殿下和……”
对面的二人好像也看见了他们,正往这边瞧。唐浅忙打断安公公的话,“走吧,别太耽搁了。”
唐浅向前走了去,安公公连忙跟着后面。
而对面的太子,看着这一切,唇边绽出笑意。
唐浅乘轿回到佑安侯府,就看见一行人等在门口,心里微微感动。
尘光走上前去,扶着她,担忧问道:“姑姑,皇上有没有把你怎样?有没有为难你?”
唐浅放开他,“你看,你姑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瞎担心。”
几人走近侯府,陈渊便问道:“皇上叫你去做什么?”
喝了口热茶暖暖身子,“叫我去陪他下棋。”
“什么?下棋?”几人都不太相信。
“嗯,而且今后,每天黄昏时分,都要去陪他下一盘棋,直到他满意为止。”
“这不是变相的把你留在飞雪城?”
唐浅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慢慢的静止,沉落杯底,她淡淡道:“是啊,留在飞雪城。”忽又想到什么,“对了,可有问那两名侍卫,当时杀手的情况。”
见几人都低下头,默而不语,最后,秦沐道:“袖口处,有两圈银线交织。”
“什么?”唐浅惊愕的眼中闪过冷光,“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留在这里,或许才是保护她的最好办法。”
“阿浅,你是不是想……”陈渊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一方天地,白雪皑皑,没有过多的其他色彩,“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始终要出来见太阳。不管这雪下得有多久,覆盖得有多深,当太阳出来的时候,它都会消失,这天地,也会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她仰起头,视线探出窗棂,越过围墙,看着那越来越接近白亮的天际,终于不再是阴沉的、灰蒙蒙的。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总有一天,太阳会出来,而且,应该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