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在谢清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查典籍医书的这几天,南风对赖小天出奇的好,这让小天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倍觉奇怪,而更奇怪的是,楚夕夜经常一闪便不见人影。
春日里,万里无云,百花争艳。南风带着赖小天,来到谷外一个马场上学骑马,她身体还不大好,清晨和晚上都不能受凉,只有这中午阳光普照的时候,便会好些。
赖小天挑选了一匹看起来年纪较小,性格比较温驯的。刚开始由南风牵着慢慢地走,两人权当散步聊天,走了几圈,有些无趣,他问道:“不挑一匹烈一点的?驯起来才有意思。”
“不了,我懒得去和一匹马较量,这匹毛是白色的,看着我喜欢。而且毫不费力,你让我试试。”她接过缰绳自己牵驾驭,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鬓毛,马儿温顺的吐了吐气。
南风仰起头,眉间天然的贵气与傲然一览无余,“骑马当骑最烈的马,才能享受驰骋若风的快/感;只有征服与被征服,才能死心塌地。”
“我喜欢的只是看着喜欢,又刚好可以一起奔跑。人各有志吧,”她看着清风白云,淡淡的嗓音。
他忽然想起以前,那个人满身都散发狂肆的气息,声音魅惑,“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遇到一个可以征服或被征服的人,而你,是迄今唯一一个我想要去打败去征服的人。”
他道:“风,亦复如是。”
所以,这么几年来,他们都在互相征服,又互相倾慕,说不清的感觉,有时候让他想要逃离。
“南风,你还站在原地干嘛?”有轻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赖小天已经骑着马走远又倒了回来,见他还站着不动,便开口问道。
南风笑笑,“没想到你学骑马倒也挺快的。”
听他如此说,赖小天得意无比,朗声道:“那是自然,本姑娘只是不想学,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南风也翻身上马,两人并肩慢悠悠地走着,他忽然道:“你可还怪我?在飞雪城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
赖小天笑得如同阳光般明媚,满不在乎道:“都说了不怪你,我还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天了。”
“如此便好。”
“不如我们来赛一圈。”赖小天岔开话题,挑眉道。
“你的身体?”南风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这颠簸。
“别太小看我了。”她一说完,便快速的冲了上前去。
南风只得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渐渐并肩奔驰着,快速的运动中,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让人只想高歌一曲,或美酒在手。而两人几圈下来,却是一串爽朗的笑声响在山谷之间……
最后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吹风多了,在马上颠簸的赖小天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疼。眼前一花,手没拉缰绳,险些摔了下来。
南风连忙飞身落在她马上扶住她,勒停疾奔的马,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赖小天甩甩头,又觉得那股疼痛消失了,她道:“没事。”
贴在背后的一阵温暖,却让她有些不自在。
南风怀抱着娇小的她,嘴角却不由自主的轻扬。
“好了,我们回去吧。”
温润而缠/绵的声音,“好。”
好字一落,她还没有反应,就被她抱着飞落至草地上。她假装没事般,笑道:“轻功再好也不要这样时常招摇啊。走,我们回去吧。”
说完就跑上前去,拉着她的小白马回药梅谷了……
而药梅谷的书房里,一卷卷竹简被丢弃在一旁,阳光由东窗流转到西墙,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卷。
雪国之南,云隐之山,山多且险。
万物之初,虫蚁之家,人骨为冢。
二十之始,二十而终,歃血永祭。
谢清裳内心的急躁就行就像是到达了定点后急速降落谷底,她全省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竹简摊开在腿上,被斜照进来的光线反射着一层昏黄的光晕。
她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却并没有有一件事物能进入她的眼,没有一种声音能入得了她的耳。
大约一个时辰,她才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进来吧。”
有人推门进来,身形硕长,凛冽如冰,脸上秀而无情,“如何。”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关于雪国的云隐。”
“你是指当年云隐被盗贼灭族只是?略有耳闻。”
“区区盗贼,敢动王族。那你可听说,云隐一带擅长养蛊,相传最厉害的莫过‘天罗蛊’。天罗一出,遮天蔽日,万物咆哮,谁与争锋。也有人说,安王的死,和天罗有关。”
“传闻罢了,巫蛊之术能称霸天下?这种事,也只有无能之人才去信。我只想问你,她的病情到底怎样?”楚夕夜毫不在意地答道,他来找她,只是想知道赖小天的情况是怎么样,其他的,毫不关心。他只想早点带着她离开这里,离开南风。
谢清裳缓缓站起身,叹气走到窗边,看满园的花层层叠叠,被风一吹,犹如海浪。
“有时候,美好的外表之下,是在彰显多么深的绝望。而人们,却只愿沉醉于这美好,假装没有存在的丑恶。”她无视楚夕夜眼里的不耐,“相传‘天罗’二十年才能养成,每一年退壳一次,重新进入幼虫休养时期。如此循环,生生不息。二十年的成长期间,每日用各种毒虫喂之,二十年后,便会长成各种毒虫中它认为最满意的状态。”
她转过头,轻轻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种下这种蛊的人,可呼唤万虫。”
呼唤……万虫……
楚夕夜身形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要向她寻求,这不是真的,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而谢清裳,这个冷静而自持的女子,是清醒而残忍的,她字句有力,粉碎他心里那点可怜的盼想。“被下蛊的人,活不过二十岁。”
“什么?”如果说刚才是震惊,现在就是掉进了一个叫做绝望而痛苦的深潭。可是那月下的蜜蜂,肩上的小蛇……一个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眼中的潭越来越深。
“可有解决的办法?”
“至今,没有。”简单,而绝望。
“不要告诉她。”
“好。”
楚夕夜缓缓转身,走出门,谢清裳看着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宁静而忧伤……
夕阳慢慢地坠落山头,当赖小天和南风牵着马往回走,在那梨园路口,他忽然站定,看着赖小天缓缓走在前面,一片梨花堆在她的肩头,她的耳边,她的发上。此时,他的内心有一种欲望想要破茧而出。他是多么希望可以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在这石子路上;他也多么希望,可以这样一直看着她,红衣,白马,梨花,就是他的整个天下。可是,可是这条路的那头,还有楚夕夜等着,还有小裳等着,还有很多人等着。
她的身影就快消失在绿叶白花的枝桠间,她忽然停住,转头对他莞尔一笑,声音清脆,“南风,快点。”
南风也轻轻地笑了,他忽然快步走上前去,道:“小天,明日午时,我在这梨园中心等你。”
“做什么,赏花,喝酒,还是吃肉啊?”
南风轻轻叹气,真是拿他没办法啊,故作神秘,“你来,就知道了。”
“无聊。”
她快步走在前面,心里有些烦躁,她现在,很想看到楚夕夜,隐隐约约,她在害怕一些事。
谢清裳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只字未提这几天翻书的结果,竟也没有人去问。
楚夕夜斜坐在栏杆上,单手搭在膝盖上,眼帘垂下,那么安静,如同一尊石像。
赖小天把马拴好,跑到楚夕夜身边,开心问,“阿夜你去哪了?告诉你哦,今天我学会了骑马,厉害吧。”
他侧过脸,专注的看着她,她额头还有微汗,发丝粘在皮肤上,还微微喘气,可是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似乎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双眼闪亮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缓和,轻轻道:“嗯,很厉害。”
一阵香味从屋内传来,赖小天吸吸鼻子,开心地拉着他的衣袖,“有肉,走,我们吃饭去。”
楚夕夜翻下栏杆,仍由她顺势挽着,两人向屋内走去。
远处的梨园里,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明明是在笑,眼里,却是盛开了一片白雪,风一吹,便隐了身形。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各怀心事,各自无言,只有赖小天,津津有味地吃着,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小裳,我的身体没事吧?这几天我感觉好多了。”
几人都看向谢清裳,她放下碗筷,笑了笑,“嗯,只要注意不能受凉,特别是下雨天。”
南风狐疑地看着她,一双眼好似狐狸,谢清裳面不改色,任由他打量。
“嗯。”赖小天胡乱地吃着,心不在焉答道。
让人颇感无奈,不知她是太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毫不关心。
夜晚,谢清裳一人在书房查看,她心里有一股迫切的愿望,那就是把赖小天的的病症摸透,找出解决之法。虽然成功的概率很低,可是她不想放弃,不想放弃一个生命,更不想放弃突破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赖小天在这个晚上来找她,她更没想到,她来找她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病,却是因为楚夕夜。
“小裳,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看着你这几天的焦虑,我就已经明白。”
谢清裳见她这样说,有些不忍道:“不是的小天,我正在找……”
她笑得苦涩,“小裳,我能不能救没关系,只是,我想请你,看看楚夕夜穴位处的金针能否取出。我不想,不想再看他痛苦的摸样,他受制于人的摸样。”
“小天,我也想,不仅是因为你,因为他在我眼中是一个病人,更是因为我想帮师父完成心愿,就当赎罪。”她看向师父以前留下的物品,神色凄然,“可是小天,那三大/穴位是人的生死穴位,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敢动手的,差一分都会要了他的命。我想,这绝不是你想看到的。”
“小裳,我……”小天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的心,很乱,她害怕南风对她太过亲密,让她惶恐,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心情,她连自己该去往何方都不知道,现下只想至少让楚夕夜不再被病痛折磨。
谢清裳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小天,我知道你心里很担忧很急,可是有些事情,急不来的。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一定能把你们治好,好吗?”
“小裳……”
她心里很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只得带着颤音叫了声她的名字。
“好了好了。”谢清裳边说这边把她推出门,“快去休息吧,先把身体照顾好。”、
关上房门,谢清裳背靠着木格子,无力感向全身袭来,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小天……
她烦恼的还有南风的事,他莫名回到这里,只怕给大家的关系变得复杂,虽然,她的心里是那么希望着他时常在这里……
她走到书架前,看着师父的旧物,大多都是一些书,还有一些医者的器具,她一本本,一件件的拿出来。
师父,你告诉小裳,该怎么办?小裳期望能解你心结,小裳也期望能有更大的进步,可是现在我觉得,是那么的履步维艰。
星月无声,烛火照着一室的落寞与困惑,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