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澈坐在卧室的床上，手掌扶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张佑庭的电话又打过来，一开口就突突：“黎澈！泉姐在你那儿？”

　　“嗯。”黎澈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找了更专业的医生。不会耽误治疗。”

　　那边继续突突：“整天嚷嚷着为黎净守身如玉，你别他妈告诉我你是真喜欢上泉姐了吧？！”

　　“我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对温泉是什么感情，他喜欢洛杉矶时她的爽朗和快乐，也喜欢现在她的无助与柔顺。她病了的时候让人心疼，依赖又听话的模样让人没有办法不动容。

　　“我艹！你不知道？！”对面语气嘲讽：“我告诉你，越是惹人疼的小猫儿，爪子也越利。”

　　张佑庭声音变得落寞：“泉姐那人，最会伤人了，你好自为之。”

　　黎澈也知道，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弱小温顺，本质上还是那个性格恶劣，擅长欺骗和花言巧语的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治疗变得频繁起来，公寓里各种器械将温泉与黎澈彻底隔离开。温泉前几天还闹着要见黎澈，过两天就完全被其他的事情吸引，再也不提他。她迅速将她抛在脑后，就像小孩子轻易忘记了心爱的玩具。

　　黎澈起初觉得有些莫名焦躁，但处理李宗宪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些。可等到终于闲下来再见到温泉的时候，已经是另一幅景象了。

　　“…你好…我是温泉。”她似乎是在思考，缓慢道：“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很长一段时间，像是极力去接上思路断掉的线：“黎澈是吗？很抱歉。张邵然说，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对你，也并没有太多印象…”

　　黎澈盯着她漠然的神色，握紧了拳头。

　　温泉沉默着努力整理思路，许久才又开口：“还有daniel，我想见见他。”

　　医院的停尸房寒冷偏僻，一排排高大的柜子填满了灯光晦暗的房间，工作人员将柜子上的锁打开，狭长的抽屉缓缓拉出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冰冷刺耳。daniel的面庞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头顶的伤口冰冻后不再惨不忍睹，头发和睫毛上结了淡淡的白霜，沉静肃穆。

　　温泉看了一会儿，伸手将白色唐菖蒲摆放在他双手交叠的胸前。那双有力的手曾无数次抚摸过她的头发、拥抱过她、为她做早餐…现在，它再也不能动了。她这样想着，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却并不很哀伤。

　　她想，如果她死了能与daniel葬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害怕。然而，现在她并不想死。既然人终究是要死的，早一点迟一些又有什么，她还是趁能活着的时候活一活罢。

　　这样想着，胸中吁出一口气，又仔细看了daniel的眉眼。他青白的脸色在柔美的菖蒲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缺少生气。其实她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样子了，心中只余一个高大坚实的身影。她想起他死前说的话，他的声音那样微弱，让人觉得心疼。不过也仅是这样罢了。

　　温泉知道他为她而死，更知道自己冷血无情。所以她又看了他一眼便移步走出这个太过寒冷的房间，并没有逼着自己落下眼泪。

　　大概是那里实在太冷了，出门不久便觉得头痛，走在路上上捏着眉心揉了又揉。

　　她现在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反而是出车祸那晚还历历在目。幸而她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否则早晚被逼疯。她试着去想在此之前的事情，脑中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影子。身边的人与物都似曾相识，仔细回想却又面目模糊，这种空茫无奈的感觉也似曾相识。

　　在这无奈和头痛的折磨下，她决定赶紧办好事儿去找张床睡一觉，或许醒来就不必再烦。

　　张佑庭听说温泉苏醒，很是高兴地去了黎澈的公寓，黎澈去了公司温泉去了医院，很不巧的扑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给黎澈打电话，黎澈那厢正在开会便没有接。只得坐回车里面守株待兔。

　　可惜温泉并不是兔子，她离开停尸房后，又去找了自己的主治医生，询问身体的详细病情。医生对于她擅自出院的行为很是不满，但考虑到这并不是病人个人的意愿，一时也不好发作。

　　温泉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醒来是在黎澈的公寓里。按理来说，在医院才正常。况且，她这个白血病也不是在家里能治得好的。

　　于是跟黎澈打了招呼，就搬回医院来。

　　黎澈只沉默地点一点头。

　　温泉觉得他那个样子像是自己欠了他很多钱。一问之下，果然欠了钱。心中惊疑不定，对失忆前自己的倒霉行为颇不能理解。

　　不过如今她已经有钱了，daniel美国那些私产和公司，如今莫名奇妙又到了她手上。她问过数目，呵！可真不少。不过她不缺钱，账上一划拉也还了个清，就不再纠结了。

　　如今她心里几乎没有牵挂，只一心想把这倒霉的病给治好，要不然，她账上那一大笔钱都没处花。白血病说来并不是绝症，只是骨髓配对概率比较小。她有钱也并不老，所以还有救。更幸运的是已经找到匹配的捐献者，只要在医院里安心等待手术就好了。

　　这样一想，全身轻松，就躺在医院的床上安稳地睡了。

　　睡醒之后，已经是下午，赵阿姨来过，床头柜上放着个银色的保温桶。刚好也饿了，就端过来自己吃，许久没用筷子，适应了一会儿，终于夹起一小笼包送进嘴里。保温桶质量真不赖，笼包还很烫，舌尖有一点点疼。

　　正吃着，忽然有人闯进来。那脚步声很凌乱，温泉知道这人心里估计是有什么事儿，抬头一看，是医生。

　　温泉将嘴里半个包子吐出来，张嘴就问：“什么事儿？！”

　　“没什么…我来找病人家属。”

　　“跟我说就好了。”温泉道。说话时才觉得自己舌头有点疼。

　　医生皱着眉：“你家属呢？”

　　温泉道：“没家属，有话直接说吧。我也不是什么扛不住压力的人。”

　　医生还是有点犹豫。

　　“况且这些个事儿都是我做主，别人都管不了我。”

　　医生听她这么说了，也没办法：“那我就说了，现在，那个骨髓捐助者拒绝捐献骨髓。你这个手术，下星期做不成了。”

　　温泉觉得舌头疼得慌。艹，怎么这么倒霉。她心里虽然骂骂咧咧，但身体却很文明，气鼓鼓地道了句：“不捐就不捐了吧，再找找，我这不还是初期吗？”

　　其实她还想问一句：“应该死不了吧？”但还是住了嘴，好像她多怕死似的。

　　医生反而没她这么看得开，“奥。”了声，忧虑着走出病房。

　　温泉看医生走了，这才愁起来。想想自己包子还没吃完，又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半碗汤，躺床上继续发愁。

　　她心里有点儿烦：天叫人死，人不得不死。刚出了车祸，又得了白血病，找到个骨髓匹配的吧志愿者还跑了！这都什么事！

　　妈的，她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儿，报应得这么密集！她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心里头有点子委屈。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忘点事儿有什么不好，晚上张佑庭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七拐八拐找到医院里。见着她就要给她“唤醒记忆”。

　　温泉听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所做所为，跟听天书似得。心里os：我能干这事儿？脑子抽没抽！幸好都他妈给忘了。

　　张佑庭跟她絮叨了半天，到最后越来越没劲，温泉也越听越觉得那不是自己。张佑庭看她那样子，泄了气似得接二连三地叹气。温泉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拉着脸什么也不说。温泉最看不得人做这个表情，心里一烦就要撵他走。她自己心里还烦着呢，身边儿人还更烦。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佑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招呼着说明天还来看她。

　　温泉这才趴床上继续想着自己那骨髓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常识，想找到一个匹配的骨髓本来就不容易，还想再找一个，比登天都难。

　　人家本来想捐，现在又不捐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想啊，拿一大管子往你身上捅要抽你血，你不怕啊？更何况还是没亲没故的，还是免费的捐。

　　她虽然能理解那人不想捐的心情，但却不能接受这不捐的行为。私心里觉得，这个事儿，有挽回的余地。

　　她思前想后地一个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最后蹭一声坐起来，想给戚堃打电话。拿起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又犹豫了，发现特别关心里有一个叫“大笨蛋”的不知道是谁。

　　她回过头翻了翻给“大笨蛋”发过的短信，发现自己真是撒娇撒得不忍直视。龇牙咧嘴地回头翻着看，脑袋热乎乎地，还有点上头。心里“我艹、我艹…”的，奔个不停……又是后悔又是羞涩，心思复杂到极点。

　　手一抖，不小心给播了个号过去…

　　…

　　…

　　卧了个大槽！！

　　幸好她手速快，立马给按上了。趴床上，控制不住地脑补着自己跟那个“大笨蛋”的爱恨情仇，感觉自己前些年估计过得是有些糟心。手机通讯录里除了工作伙伴的分类，就黎澈一个常用联系人。最后也迷迷糊糊睡了。

　　那边黎澈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便听手机响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眼手机屏幕，是温泉。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才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