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腰，明月消隐，天地俱黑。温泉扶着一棵老树坐下，心中慢慢安静下来，这才想起张佑庭。她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呼唤他的名字。

　　张佑庭于黑暗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喘着气：“别跑了，休息一下。”

　　温泉忽然觉得安心：“好。”

　　她坐在树根上对着黑暗发呆，右边靠着张佑庭很快睡着了。在梦中，一轮红日自天际缓缓升起。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却不知道具体是几点，因为手机已经没电了。到了镇上张佑庭与温泉都瘫倒在旅馆里，睡个天昏地暗。醒来已经是傍晚。希望破灭后的无力和疲惫瞬间席卷了整个世界，温泉坐在床上发呆，她很想点一支烟。

　　她没找到烟，烦躁地在房间里走动了一会儿，就拉开门找张佑庭，张佑庭睡眼惺忪地开门。口齿不清：“啊哦……起来啦？…不睡了？”

　　温泉说：“饿得很。去吃饭。吃完就回去吧，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事儿。”

　　温泉自认为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她并不固执。看到南墙自然就转弯，很少撞得头破血流。一直以来，她虽然不相信命运但却从来顺应命运的安排，从不跟自己闹别扭，因此一直活得挺开心。黎澈是意外中的意外。

　　回程的飞机上，温泉盖上毯子，闭着眼睛沉思。

　　她早就应该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偿所愿。有得到就会有失去，这很公平。她几乎获得过所有人能够得到的一切，而到了如今也轮到她失去些什么了。没有谁能十全十美，没有遗憾。所谓红颜薄命英雄气短，大概都是如此。

　　她觉得自己颇有点看破红尘俯视众生的味道，虽然这是被迫的。得了这病若是能好好保养治疗，少说也是能活上个三五年的。刘珍说得很对，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况且，三五年，那其实挺漫长。

　　温泉这边虽然想清楚了，心里却依然难过得很。摸了摸左脸黯然地想：自己快死了快死了，还破了相，这下子破相更厉害了。脸上嵌这么道疤真丑也丑死了。想她温泉好看了这么多年，死后竟然是一只丑鬼。又忍不住长叹一声，索性将镜子放进手袋里，捂着脸暗自伤心。

　　飞机上的午餐难吃得很，对着那一堆食物走神，又想起自己的脸蛋来。于是越想越惆怅，惆怅得吃不下饭。

　　不过又安慰自己，美人如玉都是红粉骷髅，倒也只能叹息。惆怅够了，便又继续睡去了。

　　张佑庭坐温泉身边，看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叹息，还对着镜子愁眉苦脸，饭也就戳了几筷子，怕她抑郁症再发作忧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她终于放下镜子皱着眉睡了，才稍稍松口气。

　　温泉本来觉得剩下来的人生虽然短暂，但要争分夺秒地去纵情享乐，倒也不会亏。但还是有些蛋疼地忧伤和得意洋洋。但却没想到一回c市，迎接他们的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打开病房的门，里面一片黑暗。伸手“啪”一声开灯，才看到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像是被打劫过一样。眼角瞥见一个消瘦的人影，弓着背坐在床沿。惊得尖叫了一声。“啊！”

　　张佑庭赶紧进来瞧是怎么回事。看到后才松口气：“哎！黎澈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怔怔地抬起头，喜悦在眼中一闪而逝，忽然又升起莫名的怒火：“你们两个到底干什么去了！不在医院里好好修养，到处乱跑！这整整三天都联系不上！手机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接听！…”

　　温泉这才平复心跳，仔细看他。只见黎澈一脸颓然，头发凌乱，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须。西装趴在地板上，东西摔了满地，身上的衬衫也皱成一团。这造型虽然苛馋，却……别有一番韵味。

　　温泉仿佛做了错事的小孩：“我…我们去找志愿者了，手机没电了…”

　　她一出声，黎澈立刻安静了下来，垂下头，仿佛变成一座沉思的雕像。

　　温泉笑得越发灿烂，接着就听她撒娇道：“知道了嘛！你别这样动怒，这不是一时忘记了么？下次一定通知你…”

　　她这么大了，还被人训，也够丢脸。

　　不过她对眼前这人又有了点印象，在洛杉矶时一些零散的片段细细碎碎地浮现在脑海里，让她忍不住从心底愉悦起来。那种愉悦让她整个人都想要靠近这人。

　　不过只有一点记忆，并不知根知底，只能先哄着。更何况，黎澈他人长得还挺秀色可餐的。虽然眼底有些沧桑疲态，却更显忧郁动人，让她忍不住暴露本色迅速垂涎三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抵抗。

　　黎澈抬起头，马上看出其中的谄媚来。这笑容他很熟悉，心中瞬间升起一种期待，期待得整个人都躁动起来。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她是不是已经想起自己。

　　温泉因为美人在前，心里十分高兴。但美人不发一言，又让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恨不得问他句公子姓甚名谁何家住何方、年方几何可有婚配……但却一时口干舌燥，进而笨嘴拙舌、无话可说。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温泉还觉得那是无声的交流，心中竟有些沾沾自喜。

　　黎澈沉默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温泉对这样沉默又神秘的男人毫无办法，只能任他忽然间从天而降，又施施然独自离去。留她一个人心中浮想联翩。

　　温泉目送他的背影从门口消失，才转头问张佑庭：“哎…这是谁啊？”

　　张佑庭气闷道：“黎澈啊！你醒来不就见过他？！”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张佑庭翻了个白眼：“你还记得什么？”

　　＊＊＊

　　次日，温泉刚睁眼，就见到有人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逆光而立的人影，他回过头来，是黎澈。莫名觉得身心大畅。

　　黎澈见她醒了，只说：“去洗漱，一会儿吃饭。”

　　温泉受宠若惊：“哦…”了一声就逃进卫生间。将清水扑到脸上，闭着眼睛一遍遍默念：“黎澈黎澈黎澈…”想要再搜寻出哪怕一丁点的记忆。她皱着眉努力回想，快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可还是一无所获。

　　等她洗漱好出来，黎澈正将保温桶打开，向她招招手：“过来。”

　　蟹黄粥的香味离好远就已经钻进鼻腔，温泉看着坐在蟹黄粥前的黎澈，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不行不行的。坐在小几前，先喝了好一口粥，结果烫得舌头打颤，眼泪都冒出来。忽然听黎澈轻笑了一声，温泉抬起头就见到他微微扯起嘴角道：“怎么连粥都不会喝了？”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给她喝了点，温泉嘴巴里温度褪去。他又夹起一只小笼包，塞进她嘴里，温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自然地嚼了嚼将包子咽下肚了。她有点莫名其妙，拧眉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又欢天喜地地继续她的早餐大业了。

　　口中大嚼着美味的食物，眼里看着黎澈沉默地俊颜，她非常想知道自己与黎澈的过往。这种想要找回记忆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让她十分焦躁。——如同一只猛兽想要突破禁锢自由的牢笼。

　　她吃着早餐看向黎澈。与昨晚胡子拉碴的邋遢形象不同，今天他的脸很干净，刚刚扯开嘴角微笑的样子更是杀伤力巨大，沉默下来的样子依然忧郁动人。

　　她自责地想，自己竟然将一切都忘记了，这与抛弃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盯了一会儿脚尖，又转向他的脸：“黎澈？我们是恋人吗？”

　　正在低头为她挑拣鱼肉里细刺的黎澈忽然顿了下动作。莫名地阻止了心里想要否认的声音。

　　温泉等了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回答，忍不住追问：“是不是？不是吗？”

　　黎澈只是将鱼肉塞进她嘴里。

　　温泉福至心灵，点着头：“嗯唔机陶呢…”（嗯我知道了。）

　　吃完鱼肉又喝了口纯净水，抿了抿唇，确定嘴巴比较干净以后，忽然站起身，双手将黎澈的脑袋托起来，迅速在他唇边啄了两下。见黎澈依旧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得意洋洋道：“这是…”伺候早餐的奖励！

　　话没说完，就见黎澈身体猛然一颤，双手抓住她的头发，凶猛地回吻过去。这吻与温柔丝毫不沾边，他的手用力地将她拉向自己，让温泉有些站立不稳。隔着一只低矮的小几，温泉的腿被玻璃嗝着，有点不舒服。但懵了几秒以后，也就温顺地任他吻，并且适时回应着。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背，用力将她按向自己，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牙齿失去控制地咬上她的下唇，让温泉错觉已经流血。然而她却并没有反抗。因为黎澈的动作，让温泉觉得，他是因为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而最终寻求一点安慰。这反而让她心痛得指尖发麻手心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黎澈终于将她松开道了句：“去趟卫生间。”温泉这才瘫倒回座位上，头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