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活靠的是习惯。朱四几十年形成的生活方式,使他没法改变固定的人格。
他把牙一咬,心里说,这帮小兔崽子,想奓翅,敢跟我斗。我要趁他们的翅膀没硬,给他们斩断!
想到这里,他决心已定。扭转头,用手一指张达宝,邪着眼瞪着他说。
你明天带领团练,把张舍申、张浩东抓起来。给他俩捏个罪名,送进监牢。叫他俩,永世不得翻身。
他把身子扭得正对着张达宝,又把手一挥说。
再把武馆查封,不准他们练武。免得他们有了武功,和我作对。只要封了武馆,没了他俩,他们就没把戏耍。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这样,我得到贵香的目的,就能达到。并且,一定要达到。
但他表面上,却仍然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因为,他放不下乡绅的架子,还要显示出绅士的风度。
芝兰小时候,朱四本来十分喜爱。她聪明、伶俐,又爱说话,母亲死得又早。朱四疼爱得,经常捧在手上。
她见村里的孩子们都去练武,她也要去。朱四也没阻拦。
朱四觉得,自个地要到了千倾,马养到了百匹,还养着恁些团丁,想欺负谁,就欺负谁。也就没再阻挠武馆的事。
家里的婆子们让她裹脚,她一试,几个脚趾头,都要被裹脚布缠紧压在脚掌下面去,慢慢使骨头折断,肌肉变形,不再生长,感到很疼。芝兰对她爹说,全村的女孩,都不裹脚,她也不裹。朱四虽不同意,后来也没勉强。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个这个从小宠爱有加的千金小姐,和那些穷孩子的感情,却越来越深。
他更不会想到,自个如花似玉的一个心爱闺女,竟会爱上一个黑不溜秋,浑身穿得破破烂烂,满身散发汗臭味的穷小伙子张舍申。
以前,朱四只嫌她老不归家,整天在外面疯。对她并没引起多大警惕。心想,她的婚事,在她没出生前,都已给她定好。再说了,她年龄还小,玩是天性,不担心会出啥事。
可今天,自个心爱的的女儿,竟然去帮一个穷臭小子。他吩咐完张达宝,猛地想起这件事,心中产生芥蒂。
他哪知道,感情这种事,不是穷富所能左右得了的。芝兰和舍申,自幼在一起厮磨,虽然两人在行动上,并没有过过界的举动。可在感情上,早已难分难离。
朱四闷着头,想了半天,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虽担心,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没太在意。
但朱四并不知道,张家庄的里里外外,却早就洒满了,他们友谊的足迹。
张家庄,位于曹州城东南的官崮堆1旁。远看,这村子树木繁多,烟笼雾罩,给人以沉稳厚重的感觉。村外的这些树林,在舍申、芝兰看来,好像是专门为他们长的。因为这里,树木多,树上的吱了多,地下出来的爬喳2自然也就多。他们曾经和其他小朋友一起,每年夏天的晚上,一起跑来摸爬喳2。这里正是给他们童年,带来生活乐趣的圣地。
再走近些,透过疏密掩映的树枝,能看到他们,小时候最爱爬上去玩的寨墙。
寨虽不大,墙也完全是土,样式却与古城墙一模一样。墙高,离地面足有十米,外有寨壕,上有垛口。若从寨壕底部算起,高有十二三米,或十四五米。其厚度,上头有三四米,有的地方四五米;根部有六七米,有的地方甚至更厚。总体是上窄下宽,外看直立挺拔,内看稍有坡度。他们小时候常说,这寨墙比山还高。
可他们生活在鲁西南大平原,自幼没出过远门。山,究竟啥样?只是听下过关外、出过远门的长辈描述,自个并没见过。他们这样说,不过是,只觉得寨墙高,小时候没法形容罢了。
墙顶内侧,有两三米、至三四米宽的甬道。外侧是,高出甬道的耳墙和朵口。站在甬道上,耳墙高过大人的头顶,垛口高过肩部。甬道十分平坦,舍申、芝兰、浩东、贵香等小时候,曾学着打更的更夫,在上面围着寨墙,呼喊着,疯跑巡视。也曾踮起脚尖,从垛口里往寨外看,辽阔的原野一览无余,可清楚地观察到寨外的动静。
寨子东西门,各建寨门楼一座,样式也像城楼,威风凛凛,气派异常。寨门楼的上层,两边开有门洞,与甬道相通。寨门楼的楼板上,铺有麦秸和被褥。更夫打更的时候,可以轮流在这里睡觉。也是他们小时候,在甬道上跑累了,冲进去,打滚、嬉闹、玩耍的地方。
他们的感情,就这样厮混着越来越深,以致难以分离。
注释:
1官崮堆,位于定陶邓集乡姜楼村南。公元前202年,刘邦于此即皇帝位,故曰官崮堆,亦名受命坛。从官崮堆上面发掘出土的石刀、石镰、石针、陶器等文物考证,此崮堆还系新石器时代遗址。
2爬喳,即蝉下在细树枝上的卵孵化成为幼虫后,钻入地下以树根的汁液为食。四年后,从地下爬出来,到树上蜕变成蝉之前阶段的幼虫,当地方言称为爬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