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1章 寄人篱下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李墨源方府栖身,小表妹轩外提醒

  京都。

  繁华的天泰大街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士绅商贾、官吏小贩、游客僧人等各色人等摩肩接踵,轿子、牛车、马车、人力车川流不息,两旁高大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药店、肉铺、脚店,一家挨着一家,家家店面招牌亮丽,布幡飘摇,数家大店门口还扎着漂亮的彩门。这里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美酒佳茗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店内装饰贵气考究,进进出出的顾客衣着光鲜,衬托着京都天子脚下无与伦比的富丽堂皇。

  李墨源穿过白马观,进入街道西面的大名胡同。胡同里行人寥寥,与外面喧嚣热闹的天泰大街相比,显得格外寂静安宁。石板小道光可鉴人,两排高大的银杏整齐地矗立在道旁,府门口一溜儿的石狮神情威武,显示出胡同两侧人家的富贵身份与众不同。深秋时节,落叶轻舞,微风悠拂,胡同深深仿佛见不到底,大小不一的庭院错落有致,静谧幽深。闹中取静,这里真是一个居家生活的好去处。

  李墨源进入大名胡同里的方府,首先见到的是自己的舅母王氏。

  舅舅方昌义在户部做一个员外郎,官微权小,按说是没有资格住在这样豪华府邸里的。但他的祖父曾经任过礼部的侍郎,年老时花钱置了这所庭院,方家是三代单传,这座属于祖宅的“方府”,在他的父亲过世之后,自然也就归了方昌义所有。

  舅母王氏笑嘻嘻地望着眼前这位满身泥土的外甥。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李墨源的父亲出生书香门第,年轻时屡试不中,最后无奈放弃仕途,在台州开绸缎庄当起了不问世事的小老板。李墨源的母亲是方家的大小姐,因为方昌义的父亲和李墨源的祖父同朝为官,彼此投缘,双方最后成了儿女亲家。方家大小姐远嫁台州前,王氏已经过门成了方家的儿媳。所以王氏与李墨源的母亲倒是很熟识的。

  可惜当年的一对姑嫂,关系并不融洽。王氏对这个外甥,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少好感。不过碍着方昌义的这层关系,她在明面上也就不能做得太露骨。

  “你这孩子,看看,灰头土脸的,成了啥样子。”王氏假意心疼地嗔怪道。“你说参加会试,那还要等到明年的二月吧,怎么这时节就到京城来了。”

  “回舅妈的话,母亲担心再过些时日天寒地冻,雪路难行,这才让墨源提前动身。”李墨源恭恭敬敬地说。“还说早来可以安心温习功课,适应一下北方的水土。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要过多地惊扰舅舅和舅妈一家了。”

  王氏连忙打断他:“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哪能这么见外呢,你能提早过来我们还求之不得呢!你表弟本良明年也要参加会试,你们可以一道温习,你还可以顺便帮帮他嘛。”

  “舅妈这样说,墨源真是感激不尽了。”李墨源依然是中规中矩,言语彬彬有礼。

  他当然不知道,方昌义共娶了一妻一妾,方本良是妻子王氏所出。方本良顽劣成性,粗鄙不堪,三年前秋闱花钱买了个末名的举人。中举后依然花天酒地,成天吃喝嫖赌,没有一点正经,经常弄出点伤风败俗,有辱斯文的事情。

  相比之下,方昌义另一个儿子方本善倒是懂事得多,年纪不大却为人善良,斯文有礼。可惜因为是自己的小妾柳氏所生,算是庶出,方昌义并不十分看重。

  王氏继续假意关心地问:“墨源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吧?成亲没有?”

  “十九了,尚未娶亲,父母倒是很着急,只是墨源觉得功名未就,现在还早了点。”说着这话,李墨源微微有些脸红。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正同台州来的表少爷叙话呢,小姐还是等一会儿再来吧。”

  “台州表少爷?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清丽而婉转,隐隐如银铃之声。

  话音未落,方丹霏大步流星走进了客厅。只见她衣着艳丽,上身穿一件鹅黄色碎青花的丝绸短衫,下摆齐腰,缀满精致细密的白色流苏,下身着深红色织锦缎的长裙,腰身纤细,身材修长,款款轻盈,亭亭玉立,是一个婀娜优雅的小美人。

  “丹霏,你看你总是这样,一点规矩都没有。快来见过你家墨源表哥。”王氏急忙招呼她。

  方丹霏抬眼望着李墨源,凝视良久,忽然掩嘴笑了起来。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丰姿英伟,像貌清奇,但经过数十日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一身衣裤早已肮脏不堪,脸上和手上也都积满了污垢,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全身哪里还能寻到一丝读书人的痕迹或者大少爷的风韵气质。

  “哟,这是打哪个泥塘里捞出来的表哥啊?”方丹霏轻声笑道。

  李墨源倏然羞红了脸,看看自己污秽邋遢的样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这小表妹,初次见面,说话就这样没遮没拦不留情面,她就没想过人家会尴尬吗?幸好身边除了舅妈并无旁人,不然这也太伤人自尊了。虽然心念一刻不停,嘴上却还是挂着满满的笑意,深鞠一躬,轻声道:“墨源见过表妹。”

  见到李墨源这副拘谨模样,方丹霏笑得更厉害了,咯咯有声,前仰后合。王氏终于看不过眼,嗔道:“丹霏!”

  方丹霏这才止住了笑,随后蹲身道了一个万福。

  李墨源细细端详小表妹。方丹霏粉面桃腮,眼波流转,一双眸子如同黑色的珠玉,光润深邃,长长的睫毛向上弯成一种高傲美丽的弧度,一张一合之间,闪动出十足的纯真可爱。她头盘云髻,一支玉簪似是很随意地插在其间,却更显得洁净秀美。周身上下俏生生透出一股少女才有的生气。

  王氏看着方丹霏,显然对女儿的装束打扮很满意,眼神中隐隐流露出几分赞许。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方丹霏:“你哥哥到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府吗?”

  丹霏不以为然地答道:“他还能去哪?不就是一群狐朋狗友,到处鬼混吗?”她的眼神还在留意着李墨源,突然又感到自己要笑出声来,急忙忍住:“母亲还是让表哥先去沐浴吧,他再这么站着,我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对对对。”王氏一迭声地答道。随即喊来管事的刘妈:“快带表少爷去沐浴更衣。看他这身形,少爷的衣裳他也不能穿,先找几件老爷的给他换上吧。”

  李墨源沐浴整整用了半个时辰。他先摘下挂在身上的小玉牌,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才开始洗浴。身上实在是太脏了,才洗一会儿工夫,那澡盆里的热水就变成了黑色,只好倒掉又让人换了一盆。舅舅的衣裳虽然还是显小,好在干净整洁,换上之后感觉通体舒畅,李墨源禁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晚饭是在见过舅舅之后吃的。饭前方昌义关心地询问妹妹妹夫的近况,李墨源一一作答。又问了秋闱的经过和准备会试的功课,方昌义这才吩咐手下人把西厢房旁的折桂轩腾出来,对李墨源说,那地方虽然不够宽敞但十分安静,最适合用功读书。李墨源连连称谢,心想这地方好赖暂且不说,单单这折桂轩的名字还真是应景,或许能是个好彩头。

  舅舅方昌义虽有两个妹妹,但小妹过世得早,唯一的这个大妹妹又远嫁台州,二十多年来兄妹未曾谋面。爱屋及乌,心中自然对妹妹的这个孩子多了几分怜爱。加之看到李墨源人才标致,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得体,再想想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更是对他高看了一眼。他吩咐王氏,抽空给李墨源做两套新衣,折桂轩里还缺些什么,尽快添置停当,王氏一一应承下来。

  晚饭桌上的饭菜虽然算不上丰盛,但对于几十天风餐露宿,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李墨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人间至味了。饭桌上,舅妈王氏看着舅舅的脸色,不停地劝李墨源吃这吃那,让他感觉到了几分别扭。表弟方本良还是没有回府,方昌义明显心存怒火,因墨源初来乍到也就没有发作。倒是表妹方丹霏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安安静静,整顿饭的工夫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双秀眼不时地瞥向墨源。王氏看看沐浴更衣后容光焕发的外甥,再望望面如桃花睫深眉浅的女儿,心道女大不中留,这小蹄子怕是动了春心存了什么念想了。

  王氏看李墨源的眼神渐渐就有了一些异样。

  吃过晚饭尚未到掌灯时分。李墨源随刘妈从饭厅出来,却在门口遇到一个丫鬟搀扶着的病歪歪的年轻女人。对方虽然打扮得还算齐整,衣裳也很艳丽,但容颜消瘦,精神萎靡,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李墨源生怕不小心碰倒了她,连忙闪在了一旁。

  刘妈连忙给墨源介绍:“表少爷,这位是二夫人。”

  原来是舅舅的小妾柳氏,没想到她竟然病得这么重。墨源赶忙施礼,说道:“外甥墨源见过表姨娘。”

  柳氏停下脚步,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丫鬟的肩上。她用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墨源,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说:“今日才来吧,路上辛苦就早点去休息,我身子不爽利,就不多陪你了。”说完一步一捱地慢慢走了。

  李墨源怔了片刻,继续随刘妈向折桂轩走去。刚到折桂轩门口,却见表妹立在门外,身边站着丫鬟红玉,竟像是在刻意等他。方丹霏喊了一声表哥,李墨源忙不迭地行礼。

  “不知表妹找墨源有何见教?”态度仍是十分的谦恭。

  方丹霏顿时满面红晕:“表哥你过于拘谨了,一家人这样说话累得慌。”她稍做停顿,接着道:“我想跟你说两件事,一个是离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远点,别跟着他学坏了;二是这明春的会试,不单要凭自己的才学,还要事先投帖请托,打通关节,表哥心中要早做打算。”

  她说不成器的哥哥自然是方本良了。离他远点?为什么,难道他真的那么不堪?李墨源到现在还没见到方本良,自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既然让我远点,少接触就好。但是寄人篱下,与府中的少主人招呼都不打,或者装做不认识似乎也不可能。

  至于说起春闱背后的黑幕,李墨源其实早有耳闻,本身在省里举行的乡试也是闹腾得厉害。秋闱之年,为了弄个举人的名头,托门路找关系送财物的不在少数。本乡熟识的举子也有进京参加过会试的,同门走动之间也大多津津有味地说些暗通关节的奇闻趣事,但李墨源始终是半信半疑,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又是全国举子参加的会试,总不至于跟乡试一般乌烟瘴气、沟深水浑吧?名落孙山的举子们为遮掩面上的难堪而添枝加叶、信口杜撰也未可知。不过表妹言之凿凿,李墨源倒是大感意外,看来这种事情还真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他抬眼望去,与表妹的目光相遇,心道自己惊讶的表情肯定是一览无余:“谢谢表妹提醒。表弟那里我自然会用心招呼,但是表妹如何还知道这春闱之事?”

  “小姐也是喜好诗文之人,也有很多闺中好友的。”方丹霏未及搭腔,站在一旁的红玉抢着答道。“连参知政事欧阳大人家的女儿、礼部王尚书家的千金也经常来府中做客,你说什么事情不知道?”

  这丫鬟真不是一般的伶牙俐齿。

  原来这样,李墨源恍然。方丹霏也点点头,意思是红玉说的不错。她看着李墨源脸上的复杂表情,接着说道:“这种事情表哥心里有数即可,不要到外张扬,免生事端。时候不早了,你一路劳累,早些安歇吧。”说完与红玉一前一后婷婷袅袅地走了。

  李墨源竟然忘了让表妹到屋里坐坐。

  墨源心中感激,表妹专程过来,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应是好意。不过一想到关节黑幕,李墨源就觉得头昏脑涨,一时理不清头绪,盘算着就算自己有意运作,但这关节在哪,如何打通全部都是一筹莫展。回过神再想,这春闱虽有机关诀窍,但那贡士一取就有百名之多,凭自己乡试解元的基础和自信过人的才学,中榜并非没有可能。这样自己安慰着自己,过了一会儿,终于定下心来。

  太色尚早,李墨源想到各处走走,便出了屋子找条路走了出来,欣赏着道路两旁的景致。但见方府之内假山遍布,长廊环绕,楼台隐现,曲径通幽,面积不大却布局紧凑,设计独具匠心,如同一座小型的园林,处处令人赏心悦目。他一边欣赏着府中的奇花异石,一边想着即将开始温习的功课,不知不觉来到了方府的后门口。

  突然,人声嘈杂,后门洞开。一个身着锦袍脚穿皂靴的年轻后生歪歪倒倒地闯进府来。推开了看门小厮的手,又跌跌撞撞地来到李墨源跟前。他左右摇晃,身上酒气熏天,显是喝醉了。

  他睥睨着李墨源:“你是谁?”

  小厮连忙跑过来,低声下气地说:“大少爷,这位是今天刚到的台州表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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