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能屈能伸
成章曰：李墨源心中有事,店小二白日见鬼
京都罗宅。
李墨源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睁开惺忪睡眼，心里依稀记得昨晚与天然居的罗掌柜推杯换盏，以至酩酊大醉，再后来酒意沉沉，竟浑然不知地一觉睡去，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感觉此刻自己是在一个非常陌生的所在。身上盖着厚厚的缎面丝被，脑下垫着一只柔软的绣花枕头。一股只有女人房中才有的脂粉香味袭来，令其心头一震。环顾四周，房中所有家具摆设和装饰都表明了这是一个女子的房间，糟糕！自己怎么会睡在别人的炕上，而且应该还是一个女孩子的炕上。
他大吃一惊，伸手一摸，还好，炕上除了自己并无他人，这才心神稍定。他几乎是跳着起身，下了炕，慌慌张张找到自己的衣物，开始胡乱的往身上套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人还未到，银铃般的声音就飘然而至。李墨源对这个声音已很熟悉，是罗掌柜的女儿罗子衿。
“李大哥，你醒了没有？天都亮了！”
罗子衿满面春风走进屋来，见到李墨源衣衫不整，禁不住掩嘴嗤嗤笑了起来。
李墨源尴尬至极，自己原来是睡在罗子衿的房里。那昨天晚上？他一时语塞，仓促间无言以对。
“你看你这么大人，衣衫也不会穿吗？”罗子衿竟伸出手来，帮他整理穿得皱皱巴巴的衣裳，吓得李墨源一退老远。
罗子衿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啊呀，你还很害羞啊，真是看不出来。”言语之间全然没有女孩子家的忸怩作态。
墨源有些心惊，看她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难道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情吗？他遽然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俗话说酒能乱性。看样子此言不虚。
“对不起，罗姑娘，都是我不好，昨晚一定是……”墨源已经认定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委屈了人家姑娘。一时间竟是口不择言，这种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道歉就能解决的。
罗子衿一脸疑惑的神情，继而大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你没地方睡，我只好把房间让给你了。害得我跟店里的厨娘挤了一个晚上。”她似乎有点委屈，撅起了小嘴，神态天真可爱。“那厨娘真是烦死了，整晚打呼噜，害得我一夜都没睡踏实。”
原来如此。墨源心中释然，这才镇定下来：“真没发生什么事？”他仍然不太放心。
“发生什么事？”罗子衿有点奇怪，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打趣道：“李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尽想些美事啊。”
墨源脸上一红，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有些别扭，却兀自找些开脱的话说：“我是怕我酒后失态，触犯了罗姑娘。”
“触犯？”罗子衿眼神狠狠地盯着墨源，让他有些窘迫：“只怕李公子想触犯也还要再练几年。我的天宫拳可不是吃素的。”说完，又觉得话太重把墨源吓坏了，赶忙说：“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昨晚我给你脱衣服的时候你睡得可死了，啥也不知道。”
墨源的脸又红了起来，天啊，一个姑娘家。给自己脱衣服，那算什么，他都不敢想像下去。
其实，罗子衿出生于商贾人家，个性泼辣，父母一直把她当男孩子看待，跟官宦人家的子女完全不同，忌讳很少，没有太多的礼数。只是墨源不太清楚而已。
“你脖子上那块玉牌很好看，但怎么缺个角啊？有点可惜。”罗子衿奇怪地问。
看来真是替自己脱了衣服，墨源脸更加红了：“我娘给我的时候就是那样，也没啥可惜，本身就不值钱的。”
说笑了一番，罗子衿说：“你舅舅一大早就到店里来了，说是有事找你，让你早些回府。”
墨源一听，也有些着急，自己昨晚彻夜未归，舅舅一家一定担心坏了。他急忙整理一番，匆匆向罗子衿道别：“跟你父亲说一声，我直接回府了，记住帮我道个歉。”
罗子衿应了一声，嘴里嘀咕道：“快走吧，读书人就是礼数多，也不嫌累得慌。”
墨源急匆匆回到方府。刚入大门，看门的家丁就告诉他：“老爷在书房等你呢，让表少爷一回来就过去一下。”
墨源转身朝书房走去。方昌义正在看书喝茶，见到墨源，连忙招呼他坐下。
“昨晚喝多了吧？”他的眼睛盯着墨源的脸，继之说：“喝酒伤身，应适可而止。另外还要注意，酒后容易失言，对不知根底的人更要有所防备。”
言语中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关怀居多。
墨源觉得很难为情。一时无语。
“我还是早上听本良说的才知道此事。太师前日找我去了他的府上，为的就是你与他三女儿的婚事。我本想昨日就告诉你，又担心影响你参加升平楼的宴会，所以才拖到现在。”方昌义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墨源的脸色。
墨源不假思索，毅然决然地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说的，舅舅你直接回绝就是了。你我都知道蔡宇鑫是什么样的人。”
舅舅沉吟片刻，才说：“你的心情我知道。但你想过回绝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吗？”
墨源一愣。这他倒是没有认真想过。
方昌义接着说：“如果是其他人我也就替你做主了。蔡宇鑫的为人我比你更清楚，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会不择手段，毁之灭之，绝不会有半点仁慈之心。”
墨源心中开始细细掂量。舅舅此言不假。蔡宇鑫心狠手辣，对于违逆他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但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与蔡宇鑫这样的人家结亲，于心何甘，自己真能若无其事，心静如水吗，别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我知道你的真意。所以这件事才相当棘手。”方昌义接着说：“从他找我去太师府这件事情上看，蔡宇鑫对这门亲事十分上心，志在必得。”
“那为什么在金殿之上，他处处作梗，阻挠我做状元呢？”墨源首先看出了问题。这真是咄咄怪事，既然诚心招纳自己，应该尽其所能帮助自己才合乎常理啊。
“这我也不大清楚。但他结亲的意愿是真实的，也很迫切。”方昌义并不清楚殿试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只是一个枝节问题，深究也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他已经派人日夜兼程去往台州，想得到你父母的首肯。”
什么？李墨源吓了一跳。这么说蔡宇鑫是铁了心要成就这门亲事了，不然不会这样劳神费力。
“我猜想你父母最后还是要看你本人的意思。”方昌义喝了一口茶，略有所思。“你应该提早考虑好，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舅舅，我不愿意！”墨源站起身来，声音也大了许多。“我只想与表妹结为琴瑟之好，别的人我都不会考虑。”
方昌义看他有些激动，心里略一思忖，就不敢再提及到丹霏，否则这场谈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因而继续着蔡太师的话题，接着说：“你才走上朝堂。目前可以说是风中芦苇毫无根基，与太师翻脸的唯一结果，就是被他一脚踩上，永远不得翻身。”
“所以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话是不假，但这是蔡宇鑫啊。世人谁不知他人品卑劣，贪财枉法。我一旦沾上了这个老贼，还不身败名裂，让别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不知为什么，墨源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三小姐超凡脱俗的面容，窈窕淑女，才貌双全，也算是令人神往的一位佳人，可是，她的父亲居然偏偏就是蔡宇鑫。老天爷真是造物弄人……
“你的理想和目标，应该是站得更高，立得更稳，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有些事，尤其是个人的名声荣誉，舅舅认为不必看得过重……你记得这样一首诗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我知道，这是白居易的《放言五首》。”
“如果周公和王莽在大家没弄清楚真相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么他们真正的为人处世的品格就没人能够知道了。真伪邪正，日久方验。一个有雄心大志的人怎么能只在意别人的眼神，计较世俗的流言蜚语呢？”
墨源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忽然想起那个在折桂轩长谈的雪夜，舅舅对自己殷切的希望，那些谆谆告诫和推心置腹的话语，警醒深刻。言犹在耳，心里不禁活泛开来。
是啊，出污泥而不染，才更加衬托出荷花的高洁纯正；大丈夫委曲求全，才能更加彰显男儿本色。总是患得患失，计较个人的名利声誉，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吗？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对舅舅说：“好吧，墨源豁出去了。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方昌义的脸色依然严峻，但心里已然有了笑意。
馨香楼。
王沛然、许志雄和许敏已经在二楼等了墨源老半天了。沛然和许志雄倒是能耐下性子，安之若素，边喝茶边聊天，一时谈笑风生，唯有许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双眼睛不住地往楼梯望去，嘴里念念有词：“李大哥怎么还不来？”
小二过来续水。王沛然问道：“听说上元节那天晚上，馨香楼发生了命案，是真有其事吗？”
小二连忙点头，道：“客官你也听说啦？是真事，那晚上也是小人在此当值，可吓死人了。就在您这个座位上，有个汉子拔剑杀了两个后来上楼的人。血溅当场啊。”
许志雄忙问：“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没呢！”小二手拎着水壶，大概是对那晚上发生的恐怖事件记忆犹新，心中毛骨悚然，掏出手巾擦拭头上的汗水。“事后衙门里的人来了，把当时在场的人全都捉去审了个遍，也没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王沛然点点头：“你是说杀人凶手早就跑了？”
“跑了，跑得特别快。他的两个同伙也跑了，那天上元节好热闹，只要跑出去，街上人多的像蚂蚁似的，哪里找得到。”小二说道。
这时有客人在喊，小二住了嘴，急匆匆地离开了。
李墨源此时从楼下走了上来。许敏一见，连忙站起身大声喊道：“李大哥，李大哥，我们在这里。”
沛然、许志雄一齐起身，让墨源坐下。许敏手脚勤快，连忙给李大哥端茶倒水，忙个不停。
王沛然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墨源。从他上楼的那一刻起，沛然就注意到他神情淡然心态平和，已然不见昨晚的痛苦神色，渐渐放下心来。虽然很想立刻解开心头的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李兄你还好吧？”还是许志雄先开了口。
“还好。”看到这么多人在此等候，分明是很在意和关心自己，墨源心中有些感动。
“听沛然说你昨天遇到什么难事了。如果不在意的话，说出来给我们听听，能帮你拿拿主意也说不定的。”许志雄古道热肠，心直口快。
墨源感激地望望志雄，又望望沛然，对这几个弟兄热烈渴望的眼神一一做了回应，说道：“昨天我是遇到一件不顺心的事，不过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
沛然以为他还是不愿透露，连忙说道：“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人生在世，哪能样样事情都顺心呢？只是多愁善感与身体无益，凡事要多想开一点才好。关键时刻别忘了这里还有你的几个弟兄。”
墨源却一口道出了实情，既然答应过他就不会食言：“是为我表妹丹霏的事情，我与她情投意合，哪知道舅舅硬是将她许配给了刘侍郎家的大公子。”
“什么？李大哥喜欢自己的表妹？”许敏一直笑呵呵的脸上突然乌云密布，阴沉下来，一双漂亮的大眼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与失望。许志雄陡然见到，心里猛然一沉。
王沛然却没注意到许敏此刻黯然神伤，只是关注着墨源的脸色：“为什么呀？莫非你舅舅不喜欢你？”
李墨源脸上一副苦笑：“个中原因我也是不甚了了。按说舅舅对我是关怀备至，疼爱无比，单单此事却是不讲一点情分，拒我于千里之外。”
“哎，算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李墨源口气有些自嘲。
王沛然十分疑惑：“按说你如今蟾宫折桂，前途无量，舅舅应该是乐观其成才对，怎么会怎样呢？岂不是咄咄怪事！”
“是啊，我也有些想不通。”李墨源忽然无奈地笑了两声：“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表妹对我也不是死心塌地，心里反而轻松多了。”
话虽如此，脸色仍是相当凝重。
“你那个表妹，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李大哥这样的人也不放在眼里！”许敏愤愤不平地插了几句，听说方昌义不同意，方丹霏也是另有归宿，许敏的心情比刚才好了许多。
“许敏，不要这样说我表妹。”李墨源嗔道，但他知道许敏只是向着自己，为自己鸣不平，所以也并未过多责怪。
“我就说！”许敏任性地说道：“李大哥，你别担心，她不愿意跟你是她眼睛瞎了。愿意跟你的人多得是！”
许志雄吃惊地望着许敏，他的这番话是认真的吗？一定是的，而且这其中的秘密，看来在座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个人知道。
这时，茶楼的小二过来给他们续水。抬头望见李墨源，笑呵呵的面庞陡然失色，面如死灰，如同白日见到了鬼一样，手中的空水壶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嘴中前言不搭后语地失声叫了起来。
“你……你……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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