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曰：蔡袅娜省亲遇神医，李青云诊病说缘由

　　京都太师府。

　　西北边事日紧，江南官军又遭败绩，这其中自己的儿子蔡卓尔损兵折将，在昱岭关止步不前。蔡宇鑫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心中的郁闷久久难以排解。

　　首尾难以两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在考虑用兵之计。

　　北鞑的骑兵虽然被北上的禁军和随后赶到的陕军拦在了西安州之北，但并未退兵，依然虎视眈眈，大有突破防线后长驱南下的态势。战斗仍时有发生。雪片般的求援奏报源源不断地到达京都，枢密院已经请示了三四次，想让滞留江南的陕军回撤以防不测，蔡宇鑫拖得了一日，却不能始终无动于衷。

　　按蔡宇鑫的个人意愿，他恨不能弃北边战事不顾，全力剿灭龟缩歙州的方乐。这个发掘自己祖坟的仇家，与自己不共戴天，让蔡宇鑫恨之入骨。但是果真这样做，北鞑骑兵必然南下，京都即刻危如累卵。只怕方乐未灭，空虚的京都就会被北鞑的军兵团团围住。一旦兵临城下，朝廷震动，无论结局如何，那绝对也是自己的末日来临。

　　所以权衡再三，还是不能简单地意气用事。

　　丁浩楠从老太师紧蹙的眉宇间读出了他心中的犹豫。低下身轻轻劝道：“还是从歙州退兵吧。北边一失守，那何巨贵、周李龙唯恐天下不乱，只怕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呢。”

　　蔡宇鑫抬起眼，目光却游移不定，口中冷冷地蹦出几句话：“于心不甘啊，方乐已成瓮中之鳖，只需继续围困几日，怕是他们粮草不济，也要溃不成军。如今退兵，真是便宜了他们，就怕苟延残喘之后又成死火复燃之势。”

　　丁浩楠却看得更加清楚，急切间想要剿灭对方谈何容易，太师只怕还是心结未了，才国仇家恨不能正确度量。他又补了一句：“来日方长，癣疥之疾无需过多担忧，目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国本，这是大局。”

　　一句话，让蔡宇鑫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好，你尽快知会枢密院，所有陕军即日挥师北上，江南的禁军继续攻打歙州，务必不使方乐乘乱生事，再起波澜。”

　　丁浩楠立即起身欲走，突然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要不要先奏明圣上，再通知董光行事？”

　　“不必了。圣上这几日哪有心情过问此事。一个厉丝儿已经让他魂不守舍了。”蔡宇鑫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丁浩楠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大事已了，蔡宇鑫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端起茶盏，深深地喝了一口。香浓的茶汁顺着喉咙进入腹中，暖融融的，说不出的甜美甘醇，惬意舒爽。这是今年的新茶，福建路转运使前几天刚刚送来府中，质量堪比早几日送入宫内的贡品。

　　下人进来禀报：“老爷，蔡贵妃过府省亲来了。”

　　“哦。”蔡宇鑫眉梢轻挑，脸露喜色：“快，引到客厅奉茶。”边说边起身整理衣冠，大步走出了书房。

　　二女儿自从入宫以后，极少回府。宫里的规矩多，嫔妃们无事不得出宫。要回娘家，需得到圣上或是太后的许可，而且时限规定得很紧。就算蔡贵妃是内宫中的红人，极得圣上的恩宠，也是不能例外。

　　大厅里早已笑声朗朗。蔡玲珑和蔡不群先得到消息，捷足先登过来见礼，陪着贵妃娘娘说话。多时不见，兄妹们显得格外亲热。贵妃给每人都带了珍贵稀罕的礼物，正在吩咐随行的太监宫女一一分发，赞叹惊喜不断，是以热闹非凡。

　　蔡宇鑫迈步走进，躬身施礼：“见过贵妃娘娘。”

　　蔡袅娜连忙起身：“父亲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蔡袅娜如今是宫中的贵妃，按照身份，蔡宇鑫在其之下，虽是父亲，还是要先行见礼。

　　“谢坐。”蔡宇鑫这才在贵妃右侧的桌旁坐下，抬头打量自己的二女儿。

　　蔡袅娜上身着一件深蓝色湖缎春装，下身是一袭鹅黄色织锦长裙，裙摆上点缀着朵朵大红色的梅花，云鬓花颜，金钗玉钿，一身的富贵雍容。本来就出落不凡的模样在珍奇贵重的衣饰映照衬托下，显得更加华丽出彩。

　　蔡宇鑫知道女儿回府，必是有要事与与自己相商，故而找了借口将众人支出了门外。

　　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蔡宇鑫问道：“怎么会想起来回家看看？”

　　蔡袅娜环顾堂内，见四下无人，立时收了笑容，急急地对蔡宇鑫说：“爹爹，圣上如今心中只念着一个厉丝儿，将女儿冷落一旁，女儿无计可施，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是这种事情。蔡宇鑫有些不以为然，轻舒了一口气。赵倨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是以漫不经心地说：“男人就是这样的，总围着一个人转，再好的人也会有腻烦的时候，有机会就要换换花样。你别急，等他哪一天厌烦了厉丝儿，就会回心转意的。”

　　蔡袅娜哀哀地说：“他现在被那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皇后怀着龙种，太后又事事看我不顺眼，女儿一个人孤独清冷，真是度日如年啊。”

　　蔡宇鑫望着女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恻隐之心大动，心中不忍：“哎，这**之事，为父也是无能为力啊。”

　　接着又说：“眼下的情况你自己不甚清楚，这宫中之人最首要的就是要为皇家传宗接代。容貌再好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所以要有长远的打算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按讲你也进宫两年多了，怎么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是不是身体……”

　　说到自己的痛处，蔡袅娜的眼中闪着泪花，双眸如水，委屈的神情历历可见。“女儿如何不知，只是就是不见喜讯，我自己都纳闷得不行呢。圣上到我宫中次数最多，怎么说也不应该是这样。”

　　“找太医看过吗？”蔡宇鑫提醒道。

　　“看过多次了，王太医、刘太医都看过。”

　　蔡宇鑫有些奇怪：“那两个人医术平平，为什么不找陈太医，他可是太医院的翘楚。”

　　蔡袅娜却道：“陈太医跟太后、皇后走得很近，女儿担心一时不查，会落入他人圈套。”

　　蔡宇鑫点点头。女儿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这点倒与自己十分相像，也让他感到放心。宫中乃虎狼潜行之地，诡计横行，暗流汹涌，是以必须处处小心，一招不慎，失宠落单事小，身败名裂、人头落地的厄运也是随时都可能降临。

　　“附近回春堂的老中医李青云，据说医术不错，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为父这就让人去请他过来，为你看看如何。”

　　蔡袅娜虽然并不指望这京都大街上的大夫能有多高深的医术，但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走投无路，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蔡宇鑫即刻令人去请李青云。

　　“太后知道厉丝儿的事情了吗？”蔡宇鑫转开了话题。

　　“知道了，听说骂了圣上几句。”蔡袅娜在宫中的眼线不少，慈宁殿与淑宁殿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她立马就能知道。“可是不顶用，圣上依然我行我素。太后对这个儿子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听说圣上还打算将厉丝儿封为厉嫔呢，根本没有将太后的话当回事。”

　　这真是荒唐透顶。厉丝儿出身青楼，历人无数，圣上与其昼夜欢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如果再纳其为嫔妃，高贵体面的皇家**岂不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徒招世人耻笑，这赵倨真的是鬼迷心窍而肆无忌惮了，这种丑事居然也做得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是圣上，高高在上的圣上，一言九鼎，手握手杀大权，他认准的事情，谁又能拗得过他？

　　想到这里，蔡宇鑫禁不住为女儿暗暗担心：“这件事情，女儿千万不要出头，让太后和皇后她们去处理。纵有再多的不情愿，在圣上面前，也不要说过分违逆他的话。”

　　“这个女儿自然知道。”蔡袅娜虽一口答应，心里却是闷闷不乐。可以想见，太后无非是责备一声啰嗦几句，皇后那个狡猾的贱人，怕更是指望不上，自己如果也明哲保身，看来这厉丝儿进宫，怕是铁板钉钉雷打不动，无非迟早的事了。想到这里，脸色更显阴沉。

　　说话间，李青云带着女徒弟罗子珮进了大堂。寒暄几句，李青云即刻为贵妃娘娘把脉诊视，又详细询问了娘娘的日常起居，饮食住行，蔡袅娜一一作答。最后，李青云再次为贵妃娘娘把脉，再后来仰头沉思，迟疑了足有一柱香的工夫。

　　蔡宇鑫与蔡袅娜都用关注的目光望着他，却不敢发声打扰。

　　思索半晌，李青云终于开口问道：“娘娘最近是否流过鼻血？”

　　蔡袅娜愕然：“我自小就有此病，你是如何得知？”

　　她自幼火气大，流鼻血是家常便饭。前两年好过一阵儿，自以为已经平安无事，不想入宫后又时有发作，自己一直以为是旧病复发，身体火气大不算重病，是以并不在意。

　　“那就对了。娘娘你这是麝香中毒的症状，如不早日治疗，不出三月，就会恶心呕吐、腹痛便血，甚至会牙齿脱落。”

　　“什么？这么严重？”蔡家父女同时瞪大了眼睛，自幼落下的病根，怎么会是麝香中毒呢？这个李青云真是出语惊人，该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罗子珮也似乎有些惊讶，李青云用眼睛狠狠盯了她一眼。使她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啃声。

　　“娘娘你不要怀疑，小孩子阳盛，火气大原属平常，但女子及笄后，阴气渐盛，此症状必然好转。以我多年行医的经验，这种症状属于慢性中毒，麝香剂量虽小，是长期接触日积月累才会这样。如果是大剂量的中毒，只怕早已是尿中带血，口腔糜烂，无法进食了。目前的身体，哪里有可能怀孕呢！”

　　蔡袅娜因为心惊早已是面色惨白，身体颤抖。她说话的声调都已变得可怕：“李大夫的意思，本宫长期不孕乃是麝香中毒所致？”

　　她自己虽不通医术，但太医们早有叮嘱，当然不会让麝香之类的药物进入坤宁殿。饮食自不消说，就连熏香、水粉、胭脂等物，也是请了太医检视，确认清楚才敢使用。如今李青云说自己是麝香中毒，岂非咄咄怪事？这害人不浅的麝香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当然。”李青云点点头。“凡属峻下滑利、祛瘀破血、耗气散气作用的中药，都是导致不孕或者流产的药物，这麝香属于通窍走窜药，是妇人大忌。此外还有活血祛瘀的桃仁、红花，也应远离。”

　　“眼下应如何处置？”蔡宇鑫没有耐心听李青云絮叨，讲些不感兴趣的医理医术，他此刻最关心的是女儿的病情。

　　“太师无须担心。我开个药方，娘娘只要用心调养，应可无恙，身体康复后自然可以怀孕。只是这麝香的源头，还须认真查找，否则依然无济于事，治标不治本。”

　　“所有饮食用度，包括经常使用的器物，房间中的陈设都有可能是祸根。娘娘需要仔细查验。”

　　蔡袅娜点点头，她已经决定回宫之后来一番彻底的盘查。有人暗中使坏现已确认无疑。只是这个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蔡袅娜想到了皇后。这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女人奸诈狡猾，表面看一脸笑容，内心还不知如何阴狠呢。她一直与坤宁殿不睦，事事与自己作对，无非是嫉妒自己得到圣上的恩宠，唯恐皇后之位不保。如果自己先她而有了皇帝的龙种，那对她而言可是灭顶之灾啊。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一定是她，不是她还能是谁。

　　蔡宇鑫命人奉上一份厚重的诊金，李青云谢过，正要带徒弟转身出门，正巧蔡不群急匆匆进屋，与他们在门口打了一个照面。

　　蔡不群的眼睛惊鸿一瞥，顿时落在罗子珮的身上，再也移不开转不动了。

　　子珮身姿修长，肌肤雪白，看似随意绾起的发髻如乌云堆砌，鬓丝轻摇，双眸灵动，略显稚气天真。如果不是身上穿着朴素简洁，其风姿神采绝对不比屋中一派雍容的贵妃娘娘差上分毫。

　　“这位是……”蔡不群禁不住问向李青云，眼睛却兀自向着纤尘不染的子珮。

　　李青云答道：“回公子，她是在下的徒弟罗子珮。”

　　子珮碍着面子，只得略施一礼。

　　蔡宇鑫陡然见到儿子，在堂中喊了他一声。蔡不群一愣神，子珮借机赶忙绕过他，与师父一道离开了屋子。

　　蔡不群嘴中念叨：“罗子珮。”目光却盯着子珮离去的身影，魂不守舍。多干净清纯的美人啊，与那些成天缠在自己身边，涂脂抹粉俗不可耐的女人比起来，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蔡宇鑫眼见蔡不群发呆，便走过来边大声喝道：“你贸贸然跑来，究竟有何事？”

　　蔡不群这才收回目光，回道：“父亲，嗣沂王求见。”

　　他来干什么？蔡宇鑫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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