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大帅府来接您的车到了……”

　　五岁的小姑娘扁扁嘴，不答话。

　　孟老先生摸了摸外孙女儿的两个羊角辫，声如洪钟，打断了禀报，“叫他们等着！”

　　他外孙女儿揪紧他半旧长衫的袖口，小脑袋埋着，一反体恤人的性子，把来接送的下人晾在门房处。

　　正在气氛有些沉闷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从门外传来：“亲亲外公，你怎么把我也晾着呀？”话音未落，一个一声英式打扮的少年已经一脚跨进了书房，看见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嘴角的笑也热情了几分，“阿里，你往哪儿躲？”长臂一捞，已经把往太师椅后躲的小人儿牢牢抱在了怀里。

　　小姑娘怯怯出声：“尚哥哥好。”

　　少年轻轻捏她鼻子，“还认得我？”

　　小姑娘点点头。

　　“那你还跑？你那小短腿儿，能跑到哪儿去啊？不就是接你去北平玩儿吗？胆子这么小，这么大还黏外公？”一边嘴上挤兑着，一边轻轻打着小屁股。

　　小姑娘羞得埋下了头。

　　“咳。”孟老先生咳了一声。

　　“哎哟看我，光顾着我媳妇儿了，把外公晾在一边。外孙给外公大人请安了。”说着，行了一个蛮规矩的礼，孟老先生不叫起，他也就稳稳跪着，手上的重量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孟老先生对这小子要求已经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准，现在这样已经是满意了，手里把玩着俩文玩核桃：“行了，起来吧。”

　　“多谢外公，来，阿里也谢谢外公。”

　　阿里虽然年纪小，怕生，对这种无理的事还是要问：“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我媳妇儿啊！”少年得意洋洋，“出嫁从夫，现在就适应着呗。”

　　孟老先生猛地一拍黄花梨的书桌，“胡闹！小小年纪就如此放浪，我倒要问问孟文清是怎么教儿子的！嫁了个武夫，连礼义廉耻都扔到脑后了吗？”两个精心教养的女儿都铁了心嫁给军/阀，这是孟老夫子的心病。

　　从小受外公教导的阿里顿时又怕又羞，也不敢哭闹，只默默红了眼圈，看得少年心疼得很，很不孝地跟外公呛声道：“嫁武夫怎么啦？没有二姨夫和我爸保家卫国，您还能安稳在这儿坐着教训他们的儿子闺女？我告诉你，你想让阿里改嫁？嫁给穷酸文人？没门儿！我哪天死了她也得给我守寡！”

　　孟老夫子看见憋得通红的小脸，也心软了，正后悔着，这不孝的小子一番胡言乱语，把个修身养性的老爷子又惹毛了：“混账！”

　　“孟老书生！”少年不甘示弱。

　　“呜……”争吵声越来越大，阿里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小声哭了起来。

　　少年首先熄火了，轻声细语哄着，“哎哟媳妇儿不哭啊，我等着让你给我生儿子过一辈子呢，不会让你守寡的啊。”一番话，让阿里哭得更凶了，也成功地把孟老先生气了个倒仰。

　　北平那地儿邪乎得很，看这小子歪成什么样子了！

　　幸好外孙女儿乖巧，红着眼睛还要关心他的身体：“外公，别生气。”

　　孟老先生欣慰啊！

　　“好了，我母亲大人让我给您带的那些补品啊、古玩啊、字画啊，我都扔门房了，阿里我就带走了啊！您老注意着身子，多修身养性，没事儿教个把状元、编本书啥的打发时间就得了，别一天到晚尽瞎操心。”不打算再给祖孙俩互动的时间，最后补完刀，少年抱着自家媳妇儿毫不留恋地闪人了，哪管身后吼声震天。

　　上了车，两人独处时，少年顿时变了一副嘴脸，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吃早饭了没？”少年给自家小丫头拆了辫子，小心翼翼梳开了，重新扎好，手法比梳头的丫鬟还熟。

　　阿里对他亲近了些，有些伤心地说，“还没来得及吃……”

　　“打算吃什么呀？”

　　“纸杯蛋糕。”厨房今天本来要做最近新学的西式早餐，因为不熟，所以今次慢了点，没想到，吃的人都走了，外公看着外孙女爱吃的小蛋糕不知道怎么伤心呢。那彩色的小纸杯和撒的彩虹朱古力，还是古板的外公专门托人从西洋带的。

　　少年还以为小丫头是因为没吃到点心伤心，哈哈一笑：“不就是Cupcake嘛，莫说北平有比它好吃得多的西洋点心，等会儿到了城里，咱们就去买不就完了！”说着从剪裁合体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来，先用这个垫垫，正宗的丹麦黄油曲奇，听说不错，小姑娘都喜欢。”（被哥哥搜刮了心爱零食的某妹子：我哭……）

　　“咦？尚哥哥，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阿里惊奇地看着他。

　　少年刮刮她鼻子，“变出来的啊，哈哈。”

　　好说也是省城，城里的蛋糕店勉强入了京城来的某大少爷的眼，看着粉嫩嫩的小嘴儿嘚吧嘚吧吃得香，心里别提多美了。

　　“来，喝口牛奶，别噎着了。”

　　阿里接过来喝了一口，粘了一圈奶渍，少年自然地弯腰给她舔干净了。

　　“啊。”阿里低低叫了一声，有些戒备地看着这个登徒子。

　　少年好像没发现似的，继续笑眯眯地捻起一块蓝莓曲奇，递到她嘴边，“这块看着不错，来，张嘴。”

　　嗯？怎么……是这样？尚哥哥人很好，应该，不是登徒子吧……

　　小姑娘犹豫地张开了嘴，避开少年的手指，小心地叼起了饼干一角，正战战兢兢放了心，少年又弯下腰来，在另一边咬了一口。

　　从小就浸淫于四书五经中的阿里小姑娘目瞪口呆了。

　　凑不要脸的少年阳光一笑：“我也饿了。”

　　尽管有人抢食，小姑娘还是吃饱了，到家下车时，不小心打了个嗝，羞红了脸，把在门口来接她的母亲孟文婉女士成功逗乐了。

　　儿子是注定要从军的，老爷子看不上，也懒得管，直到听说有了外孙女儿，孟老先生这才急急忙忙上了省城，坚决要把这个小团子的教育抓在手里，教导成大家闺秀。阿里出生的时候局势没有现在这么稳，她忙得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周围人手，也就顺水推舟了。

　　没成想，教出来一个女学究，话也说不囫囵，性子也软和，这礼数上却一板一眼的少有出错，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要讲究，孟女士真是欲哭无泪。

　　所幸，她侄儿是个孝顺的，定能把她家阿里照顾得妥妥帖帖，一生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