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旧事录 第14章 所求
作者:字了年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老钟头夫妇原本过惯了安逸偷懒的日子,乍一发配西北的庄子上,很是水土不服,糠饼吃不下,羊奶喝不惯,只靠着烤肉勉强果腹度日,可只吃了半月余,便连见到活羊也会干呕了。相反,他们的儿子长柱却在颓了几天后,重新振奋了起来,打着侯府的幌子、都尉亲信的招牌,妄图在庄子里做个土霸王。庄子上村户不多,但也有十来户,人们将信将疑,初时还捧着小心奉承一些,后来察觉不过是个虚招子,又极爱摆谱贪财,也渐渐都明白了,私下里谈论皆以为笑。

  这长柱原先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常爱引着爷们儿出入烟花柳巷,跟着喝口荤汤,这老实了几个月后,终是有些蠢蠢欲动,见西北民风彪悍,妇人娘子外出无碍,便惯常与村中寡妇、商妇笑骂逗嘴,暗地里也勾搭上过几次。连枝每日只是炊洗劳作,伺候公婆,对自家男人的花花肠子视而不见。

  不久之前,那长柱不知怎的被村头的烧饼店家二丫勾住了魂,日日去烧饼铺子里趴着,逮住机会就要拉人家小姑娘的手,拿一些荤话说笑。二丫心里有气,又顾忌自家名声,一直忍怒不发,只是躲在厨房不见人。那长柱不知怎生想的,却以为她家惧怕自己,行为更是无所禁忌,终于在一天晚上,二丫独自去倒泔水时,尾随多时的长柱见四下无人,月黑风高,这机会难得,一边解裤子一边就扑了上去。二丫不防备,被他一扑倒地,长柱便死命压了上去,嘴里含混不清的便要凑过去亲。他是精虫上了脑,只想着图快活,只是不曾想到,西北长大的女人,都是能一手骑马一手打狼的身板,长柱虽是个男人,但那却外强中干早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又如何打得过?没挣吧两下,便被恼羞成怒的二丫一个大力掼了下去,一脚勾起地上的扁担,狠狠对着脑袋抽下,身上更是抽的一缕子血痕一缕子土痕,呸一口浓痰吐在血上,二丫使劲擦擦嘴,尤嫌不够,看着地上打着滚嚎的男人,越看越恨,抬起脚狠狠跺在子孙根上,长柱发出杀猪般的嘶嚎,身体缩成一只虾米,全身不住的颤抖,手脚却一动都动不得,神智已然不清。

  萧织娘听到这里,端茶的手一抖,忙用帕子捂住了嘴角,这芸姨娘一家子,是要笑死她呀?真是不曾想到,她那阿哥竟然……这样也能哉了?那厢芸姨娘已快哭成个泪人:“娘子,我那大哥虽不才,好歹也是家里的独苗,这……大夫都说以后子嗣艰难,我老子娘本就在病中,听得消息病得更重了,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一哭三抽,听声音应该是真伤心了,旁边桔子适时上前换过一条新帕子,将芸姨娘手中早被打湿的浸到盆中清洗,表情无比悲痛,动作无比悠闲。萧织娘眼角有些发抽,心下有些佩服,真是个能干的丫头!

  芸姨娘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这毒妇忒地狠毒,一个乡野丫头,又不曾伤到她一处毛皮,竟还这般毒辣,打的哥哥满头血不说,还断了男人的后路……她心界高看不上哥哥直说就是,可是看这手段,欺的不只是我家,竟连都尉府都不放在眼里!哥哥是咱府里的人,奉了主子的命,兢兢业业的守着庄子,可刁民实在太狂妄,这……”她偷看萧织娘脸色一眼,续道“这,这岂不是要反了?娘子定要好好整治一番,莫要留下隐患才是……”

  终于还是露出尾巴了。萧织娘默默品着茶汤,看这样子,事情应该是发生有了几日,依他们的性子,必定私底下要报复的,只是武力值不够,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赢,下黑手也没得逞,这才想起自己这面大旗,按他们的想法,最好再把庄子来次大清洗,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才好做个土霸主。

  萧织娘嘴角嘲讽一笑,掩住了神情,手中碗盖一磕,怒道:“这是哪个碎嘴子的胡言乱语,拿些子虚莫名的事情来扰姨娘安胎?我定要好生查处!”又安抚上芸姨娘的手道:“你莫听那些个闲言碎语,若真庄子里出事,定会连夜报到门房,管事也会在柱香之内报到内院。这两日府里丁点消息都未曾得,可见无碍。你现在身子最重,若还不信,果子,去将贝嘉勒大叔唤来,当面问他今日可曾收到庄子的信,好叫姨娘安心。”

  芸姨娘心下难安,老钟头一家到庄子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扫除异己,将庄子里忠于主母的亲信打压排挤,对原庄头一家更是表面排挤私下使阴招。原庄头种地放羊是一把好手,但从未见识过如此明目张胆的不要脸手段,心里很是不屑,庄子又是才被关戊江买到手上,也不曾有何深交情,索性丢开手甚也不管了。长柱就此以庄头自居,开始招猫逗狗的混日子,有事也只递信与芸姨娘私下商讨。此时出了大事,庄子上的人无人报信,他们一家老的老,病的病,一团乱麻又哪里想得到报上府邸,仍是只知道让芸姨娘给撑腰。但这话却不好明说,万一让萧织娘揪住这点短处,她也争不过嘴。

  芸姨娘心下焦急,就要下床给萧织娘下跪,嘴里哭求着:“求娘子看奴侍奉郎君多年的辛苦上,给奴家哥哥一个活路啊……”

  萧织娘使个眼色,桃子和桔子双双两边扶住了芸姨娘,终是没有让她跪倒地上,就那样半挂在空中,再给抬回了床上。芸姨娘努力地想要再次下来,可终是挣不过两个侍女,给按在了床上。外面贝嘉勒已赶了过来,萧织娘吩咐几句,他一脸惊讶,忙行礼告罪失职,带着人去庄子处理了。

  萧织娘慢悠悠坐回来,看着芸姨娘狼狈的样子,心下有些叹息,道:“管家已去处理了,具体情况,等他回来自有分晓,你莫要太过担心。何况最好的大夫也跟着带去了,伤势能救得几分,也都是他的命了,说起来这也是他自家做下的孽。”

  看芸姨娘一脸的愤愤不平,萧织娘续道:“说起来,我倒不知这京城和西北的律法有几许区别?在京城,强淫民女可是重罪?果子,去叫惠姨娘来问问,她在京中住的久,想必清楚。这在西北啊,芸儿你可知,私淫良民可是重罪,要判流放的。”

  芸姨娘一脸凝滞:“流……流放?”

  “是啊,就是充军,修城墙,做苦役,这西北的防线,年年月月都要修,正缺少那些有力气无处使的人来充劳力。这还是好的,你可知,若是犯在郎君手下,刑法更重。”萧织娘估摸着语气,缓缓而道:“治军治人,纪律要严明,为人要刚正。郎君平生严苛,最恨作奸犯科,鸡鸣狗盗之徒,在他麾下若有军士敢掠民奸女者,不问缘由,先打四十军棍正军风。芸儿,你可知,这军棍跟府里的板子有何不同?”

  “有……有何不同?”

  “这府里的家法板子多是用竹板而制,但军棍都是用精铁铸的,可不是那些花架子能比的,没点子力气的人举都举不起来,这一棍下去,定是气血瘫痪,直教人气都喘不通畅,连叫嚷都困难……”

  芸姨娘脸色有些难看,她揣测着萧织娘的神色,眼中满是探究。萧织娘微微一笑,“西北民风如何,律法如何,姨娘住了几年,也当略知一二。我劝姨娘一句,分清主次,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肚子,至于娘家,说句直的,奴才就该守着奴才的本分,莫要总想着仗势压人,这是塞北,可没有软善好欺的人家,把人家逼急了,告上官衙,消息定会传到郎君耳里,那时,郎君如何处理,妹妹,你心里可有数?好了,我言尽于此,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姨娘莫要过于忧思,等贝嘉勒回来,事情自有分晓。”

  萧织娘起身,说了这许多话,着实有些累人,芸姨娘听得进去最好,若是听不懂,甚或根本不听,她也懒怠再去教导了。

  还未出屋,身后芸姨娘突然放声疾呼:“娘子,不说其他,那烧饼女一个油皮未曾破损,我哥哥现下却被打成重伤,竟全是哥哥的罪过不成?哥哥原本好好的身子,现在却平添隐疾下不来床,竟就这般算了不成?爷是堂堂都尉,眼看升迁在即,前程大好,难道还怕区区刁民告官不成?娘子如此畏首畏尾,就不怕丢了爷的脸吗?”这话说得又急又快,芸姨娘脸上一片潮红,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愤慨,只差指着萧织娘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萧织娘有些诧异,没想到还能见到芸姨娘的这副面孔,真是开眼。身边丫头早已气愤不已,果子脾气急,直接呛了回去:“姨娘好生的气派,竟也指派起主母的不是来,这可是侯府的规矩?我们瑁阳县小,可没见过这不知好歹的规矩。”桃子适时的接话:“姐姐不知,侯府的规矩可大着呢,奴听说的最多的两条,其一便是妾室的亲戚算不得亲戚,其二你猜是什么?叫奴大欺主,打杀发卖。主家给了恩赐是仁慈,但若不知好歹,拿着鸡毛当令箭,去欺压乡里,给主家惹上麻烦的,听说要么当众打死,要么远远卖了,没听说要好吃好喝供养一辈子的,这到底是养奴才还是养祖宗呢?”

  芸姨娘脸色有些发白,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刚才凭着一股怨气勃发,话说完了气势也就散了,被二人挤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是心里不甘,又幽幽怨怨的啜泣起来。

  萧织娘本有些气,看她这幅样子却突然懒得再与她多一言。转过头,只是道:“桔子,好生照看着。”便扶着丫头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日暮时分,贝嘉勒才从庄子上回来,看得出一脸疲惫,萧织娘让他先简单用了些汤水点心,把肚子稍稍垫下再慢慢回报。

  事情闹得不小,但也远没芸姨娘形容的那般夸张。长柱身子本就掏虚了,又大半夜的连打带吓,送回家后,下半夜就起了高烧,人也开始胡言乱语。庄子上请不到好大夫,来的郎中只看了两眼就一口断定是中邪了,喂了碗符水,外院子泼了盆黑狗血,扎起草人法事连做了三天。贝嘉勒带着大夫到了后,一眼认出那骗钱的郎中,抄起棍子就要打了出去,钟家人不依死命拦着,二丫的家人也闻讯赶来咋呼着要将军老爷主持公道,一群人闹哄哄的吵嚷不停,贝嘉勒又是气又是恼,让最快的小厮把那郎中在县里行骗的事迹一通宣扬,好容易安抚住连枝等一干婆娘,让大夫进去看了诊,又用言语半软带硬的哄走了二丫一家,接连走访几个庄户家坐了坐,终是将事情始末摸清。此时长柱喝了药扎了针,病情稍有些起色。大夫讳莫若深,只说好歹保住了子孙根,只是日后身子能恢复几成,还是要看造化的。

  连枝婆媳啼哭不已,又求千万要恢复的十足十,莫要计较钱财,多贵的药物府里都出得起。贝嘉勒在一旁听得牙花子都要出血,加上腹肠饥碌,忙了一日钟家都不曾有人给端碗米水,心里更是呕得很。待大夫开了药方收了医箱,便带着人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