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鹤记 10,伤秋 情留
作者:春山一朵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在军营,女兵们哪一个不是身陷狼群。

  要保得瓦全,精神怕是早已崩溃。

  谢大将军跟我没有约定。

  他跨马上了战场,生死未卜。

  而所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与我俩一点也不搭。

  16岁,是一个花开的年龄,也是正在老去的年龄。

  可是,我与韩校尉之间,要是我不说,恐怕谁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重新活到人间,即使短暂,我也想澄清。

  刘爱莲沉默。

  说完这段故事,无语,冷泪淌在脸上。

  父亲跟他的父亲一样,做了逃兵。

  当年祖父不愿意打仗,逃到了前外。

  刘道檀也不愿意打仗,逃回了江洲。

  是的,他是我父亲,一点也不喜欢沙场。

  他悄悄回到了江洲,凭借一做菜的绝活,到王知府的后厨应聘,竟然成功了。

  山不转水转,谢锜大将军找到了王知府。

  在王知府家遇到了我父亲。

  又在王知府的后院偏僻一角,听到了我的故事。

  我被留在江洲,一年后的战事结束,谢大将军也许是要与我再续前缘。

  但我不自信。

  他怎么可能那么在乎我?

  而且,这一年,我已不是他忍住了四十九次强烈冲动,保住的完璧。

  唉,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

  头疼,眼泪欲滴。

  这是我人生的下坡路。

  可是,我还没有登高呀。

  谢锜没有进厨房找我的父亲,也就是王知府的厨师,而是匆匆小解即返。

  回头又看看蜷在柱子下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一个人命,在大将军的眼里,小如草芥,管他如何。

  吃饭,一直吃到丑时。

  谢锜终日的恓惶,在梅子酒与江南美食的*下,心情熨帖。

  开心的笑,哈哈哈,能够让屋顶震动。

  王知府唯恐服侍不周,有问必有答。

  那个能够做出绝品豆腐菜的自不必说,是我的父亲刘道檀。

  那个能够泡出天下美酒的是道檀的老婆刘张氏。

  而那个蜷在柱下的一团脏物一样的男子,谢锜大将军在听到他的故事后,十分钟,就一剑击他的心脏,连哼一声都没有,仿佛竹园里一片竹叶落到地面。

  你道这个蜷着的男子是个什么人,又有什么逆缘?

  谢锜就寢时已二更天,有几分薄醉的谢大将军,被王知府安排在私人府邸的客房间。

  原来这一处是王知府的私人后花园,是一处及其私人的场所。

  沿坡而筑的建筑,成品字型安放。

  夜里他们吃饭的地方,只是后花园的一角。

  而就寢的地方在另一角,安静谢锜能闻得到早开的桂花的香气。

  暗香浮动,雕花的窗棂上,有竹叶扶疏。

  呵呵呵,谢大将军,有些许的醉意,也有分的醋味。

  他当然血统高贵,桀骜不驯,不会真正吃谁的醋。

  只是觉得不公平,一个人征战沙场十多载,凄风苦雨,无边寂寞,把脑袋提在里,杀出了一个平安小朝代,可是,一个知府,年纪轻轻,瞧瞧这后花园,堪比王府。

  罢了罢了。

  只能说抱负不同。

  刚刚有些神智朦胧,窗外似乎有动静。

  想取谢大将军首级的有的是,但不会到一个小小知府的后花园里来吧。

  因为有分醉意,又困倦阵阵袭来,窗外的动静他真是疲于去听。

  这一觉睡到日上竿。

  数一数钟点,怕是有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的安静深度睡眠,在他几十年的人生记忆里,几乎从未有过。

  这是睡眠史上的奇迹。

  谢大将军在榻上安静地躺着,并不是他不起起床,而是享受充满能力的身体,仿佛在今早特别年轻有力。

  他想到,这可能是因为安静的原因吧,还有缕缕花香暗送助眠,还有,还有就是那青梅酒。真正是好东西。

  长在京城,见惯了车马人群的谢锜,在豪门里长大,突然地想到乡间去走走,他十分好奇,与战场、边关完全不同的乡下是什么样子?

  他不想拷问自己的灵魂,意念里是因为那个长在水边,有着水一样秀色的爱莲,她生活的地方,每天早晨的什么样子的?每晚的日落是不是很美。

  刚刚侧起身,就有侍卫推门进来服伺,轻轻脚,却动作麻利,颇有行伍之人的利落果断。

  谢锜洗漱完毕,在侍卫照顾下着衣戴帽子,眼睛的余光看到窗棂下有一样东西。

  他支走侍卫,说一会儿移步饭厅用早膳。

  他迅即到窗底下取那东西,是两片薄麻布,一片上用墨画了走廊屋子小路,是一幅指示地图,一幅是一个姑娘,哭着,脸上有泪。画下面有太阳一半在地面一半在地平红下的画,这应该是约定的时间了。

  谢大将军把两片布收到衣襟内,快步走出了客房。

  虽然是冬月,但南方的天气真是暖和,此刻又快正午,一丝风也没有,阳光照在脸上,温暖如春。

  王知府快步驱前,赶忙问候休息得可好?

  夜晚的风没有吵着大将军吧?

  问候也如同春风拂面。

  谢锜本来对这个王知府并无许多了解,但晚上到现在的精心安排,他的确是被击了,这才是生活啊。

  喝喝酒,五知己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鞍前马后的。

  喝了一小碗小米杂粮粥,笼屉里一块方糖糕,实在是好吃得紧。

  谢锜装做赞赏的口吻,问,这个伙夫有一啊,瞧瞧这早餐,不像是平时的惯例,恐怕是特地为我的胃准备的啊。

  时间快正午,昨夜积食尚未全消。

  王知府立刻应和:大将军果然不同凡人,一语破的。

  伙夫就是本地人,是旻元寺方丈荐来的,名字也怪,叫道檀。

  谢锜心一沉。

  果然,是他,任自己飘零,转来转去,却还是做饭的营生。

  谢锜面带微笑,做倾听状。

  这越发地让王知府有兴致,昨夜陪同的人,只来了一个长者,言语亲切,却是王知府的泰山。也是当地有名的宿儒,能说会道,优越感掩饰不住。

  一下子竹筒倒豆子,把道檀的前世今说了个透。

  其实啊,我听过华山畿的长老口头传播,我家祖上是原以北的外族人,姓完颜,叫着叫着,姓完。

  你父亲的祖上大概不喜欢这个姓,完了,完了,完都不是好事,干脆随了刘姓,但数典忘祖的事……

  谢锜有点坐不住,这王知府的泰山敢情是说书呢,刘道檀这一章要说五天的。

  王知府也顾不得礼数,说,刘道檀有个女儿,入秋时来江洲的,也在军营里做营伎,能唱能跳,如花美貌,只是后来啊……

  王知府摇摇头说不下去了。

  长者接口道:都怪这些府军,留守在百里长山,军饷供养着血气方刚,不去打仗,不武不武,惹出多少事非。对了对了,一早啊,就有乌鸦直叫,那个韩校尉被人捅死了。在那个山包的下面。

  谢锜的心骤地又是一扯。

  昨天的事依稀记得,但情节与知府泰山大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自己刃那个蜷曲在走廊柱子下的脏物,从老者的口变得了在什么山脚下发现一具死尸。

  韩校尉被他杀,凶不明。

  这个校尉利用自己有权,在留守下来的府军说一不二。

  不仅如此,拈花惹草,爱莲有一回被他带出去骑马,天黑都没带回来,至今下落不明。

  也是怪了,自从爱莲失踪,有人说爱莲早已死了。

  因为负罪感,韩校尉从此痴痴呆呆,半死不活。

  谢大将军理出了思绪。

  这个校尉就是杀死爱莲的凶,但昨晚自己是急躁了,没有再等等,也许这个校尉知道内情,只是由于恐惧,被吓着了。

  要是耐心盘问,兴许能问出答案来。

  生在乱世,一条女人命,生得美貌的女人命,是不被可惜的。

  即使老实的百姓也会麻木地说她是祸水,是个祸害。

  而那些坏人欢呼还来不及呢。

  只可惜了那曲那人:笙歌起,有凤来仪。百鸟长歌的流年,裁遍苍穹做诗篇……

  正了正衣,谢锜大将军与王知府揖别,主人百般留客,说午饭都备下了。

  谢大将军惦记的是布条上的约定,日落之时,一片丁香树下,有人等着他……

  她会是刘爱莲吗?

  这个女子没有去沙场。

  他只是没有舍得让她上战场而已。

  她来军营才一年多,没有打过仗。

  况且,他有些心动的女人,一定要安全。等他凯旋,再续前缘不迟。

  谢锜不知道等他的人是不是刘爱莲。

  他宁可相信刘爱莲没有死。

  各种离奇的迹象,只是掩盖真相。

  要是她还活着多好。

  谢大将军重回江洲,谋划大事之前,彷徨徘徊。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勇敢果断骨子里有不服输精神的我,刘爱莲。

  英雄也需要精神的力量。

  也许是我高估了我自己,但重新回到人间,我想,我这种理解,应该是有些道理的,不然,我白来人间第二遭了。

  可是,那时的爱莲,内心空洞,并不是一个大野心家的精神支柱。

  她完成不了这样的角色。

  我替谢大将军感到悲哀。

  不过,我是矛盾的。

  谢大将军不会如此浅薄吧,因为,很快,他把我推开了,让我潜进宫,为他的谋大事做先行者。

  可是,我是如此的托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