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之物语 十六、家
作者:zx翔子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如果我不小心流下一滴泪,那是因为我不愿忘记你是谁。”

  这是痴君曾对呆君说过的一句话,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一直都没有当真,一直都没有放在心里,奇怪的是,当他看到痴君慢慢地在怀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他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了。

  痴君就似一丝淋淋沥沥的细雨,落在你身上的时候,似乎感觉不到她的柔情,蓦然回首,一夜好风轻拂,润物无声,却已是笼罩在淡淡烟雨中。

  不知不觉,此身也不由已。

  从东瀛神道教中,作为一名武士,呆君学到了要忠于主君,尊敬祖先;从佛教的禅宗中,他领悟到了平静、沉着与不畏死亡的哲学;随后,儒家的伦常秩序也被引入到武士气质的内核之中,他认为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效忠精神,此刻,呆君却从柔性的笼罩中感悟到真情和生命的可贵。

  痴君睁开眼,环顾四周,浅笑,第一句话就是:“我……在那里?”

  “你在家里。”说到“家”这个字,呆君加重了语气,仿佛这个字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重要。

  痴君怔怔地望着他:“你……你流泪了……?”

  “没有。”呆君侧过脸,笑了笑:“那是雨,也是雪。”

  窗外,无雨,却有雪。

  一阵风吹过,雪花飘摇,恍如一场“情人雪”抚过脸庞,雪水与泪水渐渐融合,相映成画,宛如一幅淡淡而素雅的浮世绘。

  “我睡了几天?”

  “七天,整整七天。”

  “我就似做了一场梦,怎么梦了这么久?”

  “是的。”呆君笑了笑:“傻丫头,什么都忘记了?”

  “嗯。”

  她的脸忽然绯红。

  一张厚厚的毡毯包裹着她,她在呆君的怀中,毡毯里几乎是半身赤裸的。

  呆君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将眼光看向窗外远方沉默的山峰,平静地说:“你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很快就可以奔跑如旧了。”

  他一脸憔悴、疲惫,为了照顾她,已经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屋内有一红泥小炉,上面热着清酒,呆君给她倒了一小杯:“喝一杯清酒吧,然后再吃一点东西,我给你准备了一点鱼骨煲,吃一点对身体有好处。”

  痴君慢慢地喝下犀角杯盛的清酒,立刻觉得浑身温暖,仿佛四肢八骸都暖和了起来,有了一丝力气。

  呆君把她放在榻榻米上,起身去为她盛一碗鱼骨煲。煲汤就放在旁边,刚热了不久,尚有余温,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盛好,转过身递给痴君的时候,痴君一支手接过了青瓷碗,另一支手却忽然猝不及防地点中了他胸前最重要的两处要穴。

  呆君怔住了。

  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根本想不到刚刚被他救醒、才喝了一小杯清酒的女人,居然点了他的要穴。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全身仿佛忽然落入冰窖中,一下子变得僵硬。

  他的心在紧缩。

  痴君悠然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的不想醒来,真的就想这样梦下去,真的就想这样一直在你怀里……”

  呆君大惑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痴君眼中冷冰冰的寒光一闪:“我绝不能让人知道我的来历,更不能暴露我的家族。”

  呆君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有的人就似细雨,如雪花,你握在手里,却忽然发现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沾湿的手,也很快在体温中变得干燥,留下的仅有风中零碎的回忆。

  良久,呆君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想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不可能了。”痴君慢慢地说:“其实,两天前我就醒了,这两天我只是一直在养精蓄锐而已。”她眼神复杂地盯着呆君:“你查看了我藏在斗笠里的情报。”

  她说:“我放的每一样东西都暗藏着某种规律,比如:纸条捻在一根绳子中时,是从左往右放进去的,而你却是从右往左。”

  “嗯。”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好奇和恐惧是人类的天性。”痴君说:“今天还要加上一句,好奇有时候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呆君叹了一口气:“也许我真的不该看你的东西,既然已经离开了落日城,还关心那些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似乎想到了什么人。

  “你当然有理由,因为……”痴君咬着嘴唇,轻轻地说:“因为……你在关心一个女人,你怕有人对她不利。”她的眼中说不出是哀怨还是惆怅:“有一天晚上,你喝醉了,在迷糊中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终于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仿佛说出那个名字就会刺伤她的心。

  雪在飘。

  “你把鱼骨汤乘热喝了吧,快凉了。”呆君说:“我在汤里加了一些高丽参,反复温了七天,药性早渗入汤里了。”

  “你还这么关心我?”

  呆君淡淡地说:“我不是关心谁,我是怕汤被浪费了,那么好的百年红参,没喝实在可惜了。”

  痴君心中一下百味杂陈,眼眶一红,她慢慢端起青瓷碗放到红唇边,碗却有些拿不稳,仿佛秀手都有些轻微颤抖。唇到碗边,她忽然停了下来,调皮地浅笑了一下,眼珠一转:“你是不是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比如:毒药什么的?”

  “毒药?我要杀你早就杀了,用得着放毒药?”呆君笑了笑:“你可以说我没用,说我呆,说我笨,说我傻,但你总不能说我没有一点智商吧?”

  他坦然地说:“即便我要放,也只会放春药啊。”

  “哼,想得美。”痴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算了,管它里面是什么,就是毒药、春药我也喝了。”她一仰白皙长颈,真的“嘟嘟嘟”地喝了起来。喝完,还用纤指抺了一下嘴边的汤滴水:“嗯,真的很好喝耶。”

  “汤也喝了,炉也该加木炭了。”

  呆君反而变得很坦然很平静:“我已经把你的情报传出去了,要杀要剐,请便吧。”

  “我怎么会急着杀你?”痴君忽然神秘地笑了笑,眨眨眼:“这个情报本就是我故意让你传出去的。”

  呆君瞪大了眼,又怔住了:“故意的?”

  “是的。”痴君鼻翼一张一合,笑得很愉快:“还有什么比让你将情报送出去,更能让落日城里的那个女人相信的?”她做了个鬼脸:“如果我冒冒失失地跑去说,恐怕会被当成疯子打出来的。”

  “你……!”呆君恨恨地说:“你在利用我!居然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是啊。”痴君承认,表情却很有理:“谁让你一副趾高气扬、色迷迷的武士架子?谁让你要撞上来?”

  呆君苦笑,想到认识她于石板拱桥上相遇时的情景,想到她活灵精怪、一脸诡笑的样子,不由柔肠暗转,荡气回肠,一时仿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