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鼹鼠

　　毛毛立刻顺着白光来的方向滑了过去，以一种极有效极奇特的方式滑了过去。沿着一条短短的廊道，滑向了一间开轩窗的小屋。

　　袭击浅草的白光就是从这里射出的。

　　屋内无人，榻榻米上的蒲团仍有体温。屋后有一推门，已开，刚好可以容下一人侧身而出。毛毛没有一刻迟疑，立刻侧身滑出。

　　门外是一株古松掩映的*，洗练、素雅、清幽，松涛阵阵、枯山水庭，毛毛动作不停，双脚提起，跃身飞上松树之颠，身形依然保持着从容与风度。

　　举目四顾，大地苍茫，那里有人影？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在他眼皮下杀人后安然而退。毛毛立在枝头，不禁苦笑汗颜。

　　三成没有如此高的武功，难道是紫姬所说的鼹鼠？如果是真的话，岂不太可怕了!想到此人的武功之高，出手之狠，身手之快，毛毛平生第一次，为一个未曾见过的对手，背脊惊出了阵阵冷汗。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武功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高，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东瀛人的武功!

　　如果鼹鼠今天偷袭的是他，他能不能躲得过？

　　毛毛实在是没有把握。

　　毛毛叹了一口气，忽然低头看到雪地上有一样侧光的东西，他从松树上轻轻跳下，一看，却是一把和扇。

　　对于和扇，他一点也不陌生。

　　在朝鲜他就见识过，当时倭寇临阵，常以一人舞扇子在前，吸引明军注意力，而后“列蝴蝶阵，挥舞本国扇子为号，一人挥扇，众皆挥舞长刀，刀光闪闪”。和扇实际上成了类似旗语的一种指挥工具。

　　后来，毛毛他们与明军学聪明了，每次打战，见到舞扇子的人就先砍。

　　这把和扇不一样，似曾相识，落雪的天却扇面干净而无雪，显然是才落在地上的——极可能是鼹鼠在逃逸飞奔的匆忙中，不慎遗失的。

　　看到这把扇子，毛毛双眼发光，因为他得到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和扇在东瀛不但是纳凉的工具，也是东瀛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和扇与腰带、提袋、木屐一样，是正规和服的一部分；茶道中，如果对方在你的面前横放一柄折扇，代表的就是一扇屏风，那是提醒你“茶还没好，不要伸手过屏风来取”。

　　和扇也是折扇，能合能开，这一开一合就表现了扇子聚合的特点，世界和命运在这里开合自如，尽在掌握，赋予了折扇神秘的意味。茶道中的石州扇、葬礼中的花田扇、僧侣的枝扇就具有很强的暗示内涵。

　　所以，东瀛人不分季节都喜欢手里随时拿一把和扇，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更有趣的是，很多人喜欢在扇子上绘制图案、人物、书写诗赋和歌，有的人还题一些私密性的字，比如：“必胜”之类的，或者是自己的名字。

　　——越是地位高的人越喜欢这个调调。

　　因此，有了这把扇子，毛毛就掌握了一条通向其主人的道路。

　　——这也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扇子上有几个绢秀的题字：“紫姬の扇”!

　　紫姬居然自己就是鼹鼠!就是她杀了浅草!

　　如果真是这样，呆君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拾起这把有淡淡枙子花香气的和扇，握在手里仿佛重俞千斤。毛毛终于知道，一夜之情是永远无法达到真情，露水之欢终是心灵的过客，就好似两个寂寞的人偶尔互相抱着取暖，天一亮就各自启程，就好像匆匆划破的刀痕，虽然轻微，却终生留痕。

　　他终于明白丰臣秀吉为什么要与他打赌，为什么临行前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就似在看一个去跳崖的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得到了紫姬。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一个早布置好让他心甘情愿往里钻的圈套。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毛毛站在那里，风吹过，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从心底慢慢扩展到全身。

　　他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为自己，为紫姬，也为即将要发生的事。

　　“你真的没有追到那个人？”

　　回去之后，毛毛一边吃饭，一边给紫姬说了石兵卫家发生的事。紫姬睁着美丽的眼睛，惊讶地问。

　　“是的。”

　　“那么，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东西？”

　　“有。”毛毛立刻拿出了三只菱形多角飞镖：“喏，有三只‘手里剑’。”

　　紫姬看了看，声音有些不自然：“嗯，有没有见到一把和扇之类的？”

　　“没有。”毛毛答得飞快。

　　“真的没有？”

　　“真的。”毛毛答的很肯定。

　　紫姬吁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怪：“如果你拾到了一把扇子，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毛毛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喜欢扇子的话，要不要我买一把送给你？”

　　“不用了。”紫姬慢慢地说：“你的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毛毛大笑：“大冷的天，我们明国人不用扇子的。”他笑得很愉快：“如果天热了我需要的话，我一定问你要一把。”

　　紫姬微笑，眼中似有一根针：“好的。”

　　深夜。

　　呆君又被装进驾笼里，被抬着飞奔。不管刮风下雨，一连十几夜均是如此。一行都是白天休息，晚上悄悄赶路。有时众忍者还不断变装，化装成虚无僧、山伏、放下师、常之形、商人、猿乐师等。

　　休息的地方有寺院，有神社，有村舍，有荒山，有峡谷，有时就吃一点“兵笼丸”、“止渴丸”、“屯食”等忍者携带食，却从不走大道，从来不入住旅社，昼伏夜出，极尽神秘。

　　忍者最可怕的敌人是敌方武士。

　　武士在明处，忍者在暗处，防不胜防，故武士最憎恨忍者，忍者一旦被武士捕获，必然受到最残酷的刑罚处死。活剥皮就是酷刑的一种，皮肤被一片一片活剥下来，极其痛苦，而又不能立即死掉。

　　所以忍者是绝对不肯让武士活捉的，所以忍者总是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行踪。

　　呆君间或悄悄地透过驾笼窗口垂下竹帘的一丝缝隙往夜空了望，从星辰的方位判断，此行是一直向东蜿蜒而行。

　　——东方，正是前往伊贺的方向，也是前往德川家康巢穴江户城的方向。

　　呆君心里也越来越紧张，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与危险才刚刚开始。前两次的试探仅仅不过是序幕而已。

　　在原始丛林，一头狮子遇上了一头大象。狮子和大象会做同一个动作，就是防范。为什么？因为狮子具有强大的攻击能力，而大象则有足够大的体量。这两点都是足以致命的风险，所以双方都要有所准备，否则就可能被消灭。

　　城邦大名之间也是这样。

　　他即将面临的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群嗜血的狮子!

　　每天黎明前停下，他唯一的想法是我现在还活着，而明天这时，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知道，他承认，他那时也有些后怕。

　　——他可以骗过对方很多次，但只要有一次被识破，那就是死!

　　人是会变的，除非你不让他变。

　　他决心好好的变成一个真正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