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师,一会儿的十八床单伟是您的手术吧,带上我吧,我还能给您帮帮忙。”宁荆的袖子被轻轻扯了两下,低头一看,一个满脸雀斑的实习生站在自己旁边,约摸也是对这些客套话不感冒,一心想上手术台见识见识。
“什么事?十八床怎么了?”一道严厉的目光射向实习生,马主任最恨自己讲话时,别人在下面窃窃私语。
实习生在医院是最没地位的,任何一个医生都能支使,马主任为人刻薄,平常学生们遇到他都绕着走,这时更是吓得呐呐的说不出话。
这时,跟马主任一起进来的另一个秘书样的人对单副局耳语了几句,单清波点点头对马主任说:“小儿就住在十八床,听说需要马上手术。”
“十八床,是宁医生的床位。小宁,把病历拿来。”宁荆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动作。“小宁?病历!”敲敲桌子,马主任看到宁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就来气,平常你发呆也就算了,上级领导来了还这么不给我面子,你小子也太不会做人了。
“啊?······噢!给你主任。”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宁荆正在想着等会儿的手术,这个病人的伤势自有他的特殊性,宁荆还在考虑进一步的治疗方案。像病人有多大来头什么的,宁荆一向不过问,对他来说,病人就是病人,自己要看的是病,又不是人,治好病就是了,与病人沟通感情,对不起,那是护士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个单伟还真是单副局的公子。
马长淮拿着病案装模作样的看着,其实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左小臂粉碎性骨折复位术在他看来只是个小手术,哪个外科医生没做过百八十个?按理说谁主刀都是一样的,问题是,这回是要给单副局的公子做,性质就大大不一样了。自己这小主任也当了十来年了,眼看在退休前迁升无望,但如果能跟单副局拉上关系呢?通过卫生局往下施压,不比自己在下面辛辛苦苦工作,指望上面拉自己一把容易多了。
“这样吧,手术我亲自来做,陈医生上助手。”马长淮顾不上太多了,这个机会他一定不能放过。“老领导,陈诚医生可是个人材,别看他年纪轻轻,医术绝对精湛,手脚麻利,帮了我不少忙。”
陈诚连忙谦虚,笑着说:“马主任,您快别夸我了,跟主任您比起来我才哪到哪啊。老领导,您还不知道吧,我们主任可是本院外科的先行者,带头人,以前条件不好,缺仪器设备的时候,全靠马主任带领,大伙才敢在那种条件下啃硬骨头,闯技术难关,要是没有马主任,我们医院的外科绝对没现在这水平,也入不了您的法眼了。”
“就是听说你们这条件好,我才来的,现在有马主任主刀,我就更放心了,小儿就交给两位了。”单副局满意的点点头。
“可那是我的病人啊!”宁荆想大喊,虽然他脸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没有睡醒的样子,心里却比生吃了只苍蝇还恶心。直到马主任一行走了很久,宁荆依然呆呆的站着,一声也没吭。
只不过一台手术而已,让就让了吧,如果为这点小事就和上级闹矛盾,应响就太不好了。虽然连和自己商量一下的步骤都没有就······但也许是马主任太忙,忙到忘了,自己要是还斤斤计较这个,那也太小心眼了。
宁荆所在的医院不但是B市最大的医院,医疗设施也是全市最完善的,独自在花园似的庭院中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宁荆马上让刚才的不愉快成为了过去。回去吧,起码还有别的病人需要自己。
虽然已经想开了,失去这台手术还是让宁荆觉的很是可惜。他到不是想拍谁马屁,只是依X线片判断,碎骨片有很大可能有部分刺入动脉。这是一台技术含量很高的手术,稍有不慎重就有引发大出血的可能,为此,宁荆作了大量准备工作,连万一大出血后的急救措施都想好了,他想把它当成是对自己医术的一次考核,可惜,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想到这里,宁荆又羡慕起陈诚来,就算让自己当助手也好,起码还可以见识一下马主任对这类情况的处理办法,吸收前人丰富的经验,对自己的技术也是一个很大的提高。
一路胡思乱想的走回医办室,一阵哄笑从半掩的门缝中传了出来,宁荆推门的手在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后,僵在了半空。
“······我们主任可是本院外科的先行者,带头人,以前条件不好,缺仪器设备的时候,全靠马主任带领,大伙才敢在那种条件下啃硬骨头,闯技术难关,要是没有马主任,我们医院的外科绝对没现在这水平,也入不了您的法眼了。嘿!你看人陈陈这话说的,多有水准,好象看着咱们主任长大似的,也不想想创业时有他吗?”科里最年长的唐医生说,他是副主任医师,跟马主任是校友,从年轻时就一直被马主任压着一头。
“您这就不懂了吧,这才是能耐,我要也有个当主任的舅舅,说的一定比他更有水平,咱也在上级面前抖一回。”刚从一所小医院调进来的任医生酸溜溜的说。
“你说宁医生也真够能忍的,愣是一句话没说,要换是我,早把桌子掀了,大不了转科,不伺候了呢。”一个女医生插嘴,把话题转到了宁荆身上。
“就他那熊样,别人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回嘴,到那也一样,不欺负他欺负谁!”科里公认的科花一直就看不起宁荆,这时更是狠劲的落井下石。
“那下次让他从我裤裆下面钻过去,你们说他会不会钻啊!”任医生开玩笑似的出了一个馊主意,顿时惹来一阵笑骂。
“去你的,太损了你。”
“你以为你谁啊1”
“嘻嘻哈哈”······
宁荆扭头朝回走,他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去听那些毒刺般的话,越快越好。他觉得自己好象是被某种不洁的东西捕获了,那是一张由语言编织的大网,铺天盖地的罩下来,紧紧捆在他的身上,勒的他无法呼吸,而他的心理防线是那么薄弱,经不起轻轻一碰,使他的灵魂轻易被腐蚀的千苍百孔。
终于到了个无人的角落,趴在花池边,宁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胃是为人性丑恶的一面而恶心,还是为自己懦弱的本性而痉挛,直到把酸水都吐光,在虚弱中,宁荆才感觉好过了一点······
骚动像新生的漪涟一样渐渐扩大,渐渐激烈,这是宁荆第二次回到外二时别人给他的感受。虽然走廊一如往常一般安静,勿勿而过的医护人员却把他带进一个紧张的气氛中,小护士们端着治疗盘、氧气筒忙碌的跑来跑去,这是只有在抢救危重病患时才会有的情况,难道来了急诊病人?宁荆想,同时加快了脚步。
“王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宁荆抓住一个相熟的医生问。王医生是别的医院送来进修的,和宁荆比较谈的来,今天早上有事,没参加交班,所以不知道换手术的事。
“宁医生,你怎么在这?不好了,三号手术室的病人大出血,快不行了。”
“什么?”宁荆的头“嗡”的一下炸了,三号手术室今天的手术只有他预定的一台,那么大出血的就不可能是别人,单伟,那个刚二十三岁的青年,虽然他父亲宁荆不喜欢,但单伟却是个无辜的孩子,他不应该这么早死。
宁荆被深深的自责所埋没了,他以为只是个小手术,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以为凭马主任的医术绝对不会有问题;他以为马主任绝对会真认看病案;他以为马主任一定会发现那块刺穿了动脉的骨片;他以为······什么都是他以为,可他忘了,马主任也是人,如果他没看病案呢?或者看了病案却没发现那句关键的话呢?如果他手术失误了呢?这些自己连想都没想过,只顾着为自己的遭遇自怨自哀,如果自己当时能提醒马主任一声,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想到这里,宁荆恨不得揍自己两拳,狠狠一掌拍在墙上。
“宁医生,你怎么了?我还以为是你的手术,还在为你担心。听说手术台上那个是个官家公子,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们当医生的最怕摊上这事,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这下下半辈子算是完了,也别想行医了,你想啊,人家一个大活人死你手上,人能放过你吗?没事也要找出事。这也不是别的,想弥补都补不上······”王医生还在大发感慨,宁荆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睛直瞪瞪的看着他,把王医生吓一跳。“宁、宁医生,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