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买套煎饼果子,宁荆边吃边等公交车,十一路车靠站,宁荆随人流交钱上车,摇摇晃晃而去。车牌下,剩老头独自啃着另一半煎饼果子。这些日子,老头破碗中收获日丰,精神也好了很多,宁荆高兴的看到,在自己的带动下,常坐同一站的人们纷纷慷慨解囊。其实人心并不冷漠,宁荆想,人们只是需要一份认同感,没人想被社会当成异类,也许人人心中都有一件自己想做,却一直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而没有去完成的事。
那台手术后,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多月,宁荆的生活基本没什么改变,反正他自己是没啥感觉。马主任在事情发生后申请了提前退休,说是自己老了,要给年青人让位,不过由于他过去为医院做出过不少杰出贡献,又被院里反聘回来,依然在外二,平常就坐坐诊,看看疑难重症什么的,过的到也悠然。唐医生在退休前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主任医师的宝座,他的野心也就止于别人恭敬的一句“唐主任”中了。有人猜测下一步任医生会提副,但也有人说陈诚机会大些,谁知道呢?反正这些再也不管宁荆的事,因为在更早前,他就被调到脑外科当副主任了。于是,宁荆又恢复了他平淡而安静的生活,一样上下班挤公交车,一样不辞辛苦的工作,一样不讨上司喜欢,一样交不到女朋友。
市医院的脑外科在住院部三楼,开设不到两年,底子薄,经验少,人事调动比较频繁,在宁荆之前,科里只有三个年青医生和一个从T市大医院高薪聘请的老主任。其实,宁荆的这次调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明升暗降,只有宁荆,对此一无所知。原本脑外刚开设时,院里是做为重点科室在培养,但由于本市的三院是脑系专科医院,一向名声在外,以至于本院脑外一直发展不起来。效益上不去,院方不重视,奖金拿的少,自然形成了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不愿进来的尴尬局面。人心不稳,科室随时可能散架,这时候接手,干的好是应该的,如若干不好,管理不善的臭名怕是背定了,到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脸继续在医院待,因此,脑外科在院领导眼中不免成了臭泥潭,谁进去都别想干干净净出来。
八点交班的时候,李主任还没到,宁荆先主持着交了班,查了房,把工作布置下去,看看表已经十点半了。李主任一直没来,老人家患有胃病,年纪不小了,从T市回来图得是个叶落归根,一般不管事,一周到有五天见不到人,管床的三个医生又都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青瓜蛋子,没有临床经验,一点小事都要跑来请示一番,宁荆这副主任当的比院长还累。
刚想坐下歇口气,就听到外面护士喊,有人找,来到走廊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一手提着水果,一手夹着锦旗站在门口。这青年个子挺高,大约有一米七八的个头,留着寸头,下巴上刚冒出点郁郁葱葱的小胡子,身穿一套李宁牌运动衣,见宁荆出来,高兴的迎上来。
“宁大哥,我来看你了,买了点水果,你留着尝尝。”说着就把水果和写着“妙手回春”四个金字的锦旗往宁荆怀里塞,弄得宁荆莫名其妙,“啊,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你是······”
“我单伟啊,宁大哥不认识了?”青年笑嘻嘻的扬扬被绷带吊在脖子上的手,宁荆一看,还真是,那天情况紧急,单伟一头土一脸血的,和现在完全两样,第二天,两人没来的及碰面,宁荆就调走了,猛一下还真没认出来。
“是你啊,怎么样,找我有事?”宁荆也笑了。
“没事,就是我明天出院,老妈让我买点东西来谢谢你,还说让你多注意身体,别再象那天一样,饿的昏倒。”
提起这件事,宁荆不禁脸红,那天自己不能亲自通知家属手术结果,抱歉的笑了笑,谁知竟被误会成手术失败的意思,而自己后来的不支昏倒,更加坚定了人们的这个想法,最糟糕的是,自己往谁身上倒不好,偏偏倒进急于知道结果,站在最前排的单夫人怀里。突然得闻噩耗,又是着急,又是伤心的单夫人竟抱着昏倒的自己大哭,其他人也不知所措,慌作一团。这种混乱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单伟被平安从手术室中推出来,自己这才得以被人送进值班室躺下。惹出这么乌龙的事,宁荆很有点没脸见人的感觉,现在见了单夫人就躲着走。
送走单伟,宁荆回病房给病人换换药,然后洗去手上的污血,换好衣服,准备出去吃饭。正走到门诊楼,一辆黑色轿车从身边经过,奥迪?法拉利?宁荆不禁多看了两眼,试着分辨,什么车没认出来,倒是认出了车主——不久前还曾在一个科室工作。
“宁医生,这么巧,吃饭去?上车,我送你一程。”车窗摇下来,西装革履的陈诚坐在里面。
“不麻烦了,陈医生,我门口吃点就成。”宁荆客气的回道。
宁荆很少讨厌一个人,对人最大的感觉就是没感觉,不知为什么却不喜欢陈诚,也许是因为和自己的浑浑噩噩不同,陈诚太聪明、太会做人,宁荆总觉得在他和善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一些更深的东西。在陈诚仿佛能剥掉别人伪装,看透本质的敏锐眼中,宁荆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这样······”陈诚沉吟道,开着名车缓缓跟在宁荆身后。“宁医生,你们科是不是有个叫张日熙的。”
“张日熙?有,怎么了?”对这个人宁荆有印象,医术、医德不知所谓,人却傲的很,在宁荆进脑外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宁荆很是看不惯他,这是什么地方,人命关天的医院,容不得半点差错。
“没什么,听说他是张院长的二儿子······”
进到一家常去的面馆,宁荆喊来一碗牛肉拉面,淅沥呼噜大吃起来,想起陈诚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是世纪末大预言家的话“好好把握······”,似乎是在向自己昭示着什么玄机,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好好照顾他”?还是“你的机会来了”?
从口袋拿出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珍珠,夹在两根手指间轻轻转动,温润光滑的表面仿佛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这颗珍珠是从陈诚车里掉出来的,当时自己正在发愣,陈诚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看来,只能等下次见到再还他了。
陈诚非常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可以自由的走动,自由的思想,自由的呼吸新鲜空气,只要在特定几个人面前表现的乖顺一点,自己基本上就是自由的。陈诚的聪明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他会在适当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显露一点,也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装傻,所以他永远是讨人喜欢的。
宁荆够能发现他的秘密,不是因为宁荆比别人更敏感,正相反,正是因为他很迟钝,陈诚才敢在他面前不加掩饰,果然,宁荆除了觉得自己很圆滑外,没什么特别反应。对于懵懵懂懂宁荆,陈诚是看不起中带点羡慕,但若要自己也像他那样生活,扪心自问,陈诚做不到,他们两人根本代表了两个极端。
但不可否认,如果医院中少了宁荆,陈诚会很无聊,所以他这回自愿充当报晓鸡,给宁荆提个醒,必竟他还没忘记在那件使舅舅马长淮不得不提前退休的单伟事件中,宁荆表现的出乎意料的精彩,这次,他在期待宁荆更精彩的表现。
黑色宝马停在一栋办公大楼前,等在门口的长发丽人坐上车,随及把朱红色小手提包和两寸高的高跟鞋甩到后座,歪倒在陈诚身上,揉搓着自己酸痛的双脚。
“累死人家了,发明高跟鞋的一定是你们臭男人,不顾女性的意愿,创造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东西,我们应该像对待裹脚布一样批判它,鄙视它,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唾骂。”
陈诚宠溺的笑道:“不得了,谁又惹我们家大小姐生气了,告诉我,我去扁他。”
“还不是那个王再,仗着自己是四月集团老板的小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那张大饼脸,那一点配的上本小姐。”大小姐娇俏的把小鼻子翘上天,嘟着小红嘴冷哼一声。
“有人痴心妄想是因为不知道你有个我这么帅的男朋友,改天我去你们那转一圈,让他自惭形愧不就行了。现在别说他,想吃什么?”宝马随着车流涌动,向着美食街驶去,两边的摩天楼倒映在车窗上,如同插入天空的利剑。
“美得你,谁答应当你女朋友了。”大小姐刁蛮的横了陈诚一眼。“再说、再说老头子那,不是还没同意吗!”话中却有道不尽的情意。
“稚琪,我一定会让舅舅把你嫁给我的,你就等着当新娘吧。”拉过马稚琪白玉般的手,细细印上一个轻吻,陈诚信誓旦旦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