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一愣，思绪收了回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问阿卫为什么在皇城内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跟苏溪水一起守卫旧主？

　　虽然阿卫是苏溪水送给白烨的人，但无论怎么说，阿卫也是苏溪水的手下，在苏溪水选择阵营的时候，阿卫也应当跟从苏溪水。

　　但这么许多年，阿卫一直跟在白烨的身边，苏溪水的事情，他提都没有提过，就好像他从来就不认识苏溪水这个人。

　　阿卫不疾不徐的跟在白烨身侧。

　　从苏溪水派他来保护白烨到今天，已经近五年了，这五年里，他从来没提过苏溪水的事情。即使昨天接到了苏溪水去世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反应。而今天，不善言辞的他，却反常的说了许多话，告诉了白烨一个故事。

　　当年佪城之乱的时候，阿卫还是溪水的手下。

　　原先的阿卫老实木讷，空有一身武艺却总被伙头欺负去做饭，做出半生不熟的饭菜终有一日让溪水忍无可忍，亲自去伙房将他抓了出来，他不认得苏溪水，以为是哪个兵头暗自带来的小妾，便理也不理。溪水见他做饭难吃，将士们宁愿肯馒头也不愿吃他做的饭菜，活生生的糟蹋粮食。说他他也不听，就干脆动起手来，两人打了好一会也难分胜负。

　　后来赶来的人见阿卫和将军打起来了，连忙劝架，这时候阿卫才知道苏溪水就是镇国将军。

　　阿卫没想到将军竟是个小女郎，傻乎乎的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溪水欣赏他一身武艺，也欣赏他老实，就不计前嫌，将他收在身侧。

　　之后阿卫跟随溪水四处戎马，屡战屡胜，本应封个一官半职，可溪水深知阿卫这呆愣的性子到了日后的官场上必要吃亏，索性就当侍卫带在身边。

　　再到后来平定佪城之乱的时候，是白烨亲自与敌军和谈，而白烨并无武艺，溪水担心敌军有埋伏，伤到白烨，又无法完全信任白烨身边的侍卫，就吩咐阿卫保护白烨。

　　那一日，溪水向阿卫跪下，一字一句对阿卫道，“我苏溪水此生从未求过人，唯独这一次求你阿卫，必当以身护卫白烨，不容他受一丝伤害！”

　　阿卫饶是傻乎乎的性格，也明白溪水对白烨的看重，当下发下重誓，白烨活，阿卫活，白烨死，阿卫死。

　　平定战乱之后，白烨也未和溪水打招呼，便将阿卫带走了。

　　阿卫深记将军那日的话，也一直护卫白烨至今。

　　曾经白烨也问过他，如果阿卫想离开，可以随时离开。可阿卫却不肯。

　　白烨活，阿卫活，白烨死，阿卫死。

　　说阿卫傻，他还真的傻。为了一个誓言不离不弃。

　　说阿卫聪明，他或许是真的聪明。

　　因为即使和他约定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未曾反悔。

　　“是这样，是这样啊。”白烨的步子放的更慢，楠楠重复了两句，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依旧是那淡然的模样，但如果仔细看，也能看出他目光中的愁绪。

　　溪水感激的看着阿卫，阿卫如此重情重义，答应她的事情，即使经历了这样多，依旧将白烨保护的这样好，没有让他受一丝伤害。如今她已经死了，与阿卫的约定也可以说不作数了，可他依然没有背离誓言。

　　人和人的情感真的很微妙，苏溪水与阿卫，既谈不上友情，更谈不上爱情。誓言这样的东西，对有的人来说，轻易就可以背弃。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比星星，比月亮更加永恒的东西。

　　白烨这一日下了早朝回了府里，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书房，而是慢悠悠的晃到府邸内一处楼阁，周围皆是水榭花台。

　　这连绵的雨季刚结束没几天，虽然出了两天太阳，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与沉闷。

　　白烨找了一处亭子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反复的看着，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很久。

　　直到有人禀报，喻祥来了。

　　苏溪水早已在白烨旁边站着，看着白烨面无表情，她反而有些担心，她是不了解白烨的，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这就是她跟白烨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原因吧。即使现在在他身边，却依然觉得他这样远，想要为他分担忧愁，却没有资格。

　　“叫他过来吧。”

　　直到听见白烨说话，溪水才微微缓了过来。

　　喻祥一个人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才慢悠悠的起来，目不斜视，一脸的肃静。

　　苏溪水估计整他，便离的他近近的吹冷气。

　　按照常人早打冷颤了，这不，今天不是别人，是喻祥，出了名的古板。

　　她心里觉得好玩，这个呆子，这辈子也就这古里古怪的模样。笑了笑，走开了。

　　白烨看他一脸严肃，大概是早就习惯他这副模样了，也不奇怪，“喻大人来了。”说罢又遣散了周围的侍从，只留下了阿卫。

　　喻祥微微沉吟，道，“此次沐王爷之子封将，另有玄机。”

　　“我一位亲信在二皇子逼宫那日失踪，昨夜才归府衙，据报，苏将军之死有所蹊跷。那一日有一队人马追杀苏将军，这队人马后来归入了沐王爷的府内。”

　　说完，他又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国君这一次，是要对三王爷动手了。”

　　“那就动手吧。”白烨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收起匕首，端起手中的茶杯。

　　也许是因为前些天连绵不断的雨季吧，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什么香味了。

　　“关于那人的线索，也有眉目了，都交代在这信里了。”喻祥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白烨。

　　过了一会，喻祥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

　　——“王爷打算何时为苏将军平反。”

　　白烨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轻旋转，“我有分寸。”

　　有些微微的雨滴落下，打在了茶杯里，滴答，滴答。

　　喻祥点头告辞了。

　　溪水看着喻祥的背影，叹了叹气，今日他倒是终于为她说了一句好话，她跟喻老头认识了这么多年，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喻老头为自己说话。

　　这个小老头，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以前，喻祥是苏溪水的死敌。倒不是为别的，只为喻祥一直反对苏溪水一介女子为将。喻祥与溪水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家教甚严，从小就跟溪水两个极端。

　　喻祥是前任老丞相的二孙。年龄算来，比溪水大了两岁。

　　从前苏家与喻家的府邸都在徊城，只隔了两条街，徊城里与皇城有关的大官员，也就只有苏家与喻家，苏家平反后，虽落了难，可到底也曾是皇城中的大官，在徊城也没什么人敢欺压。苏溪水读书时也自然同喻家一起在徊城最好的书堂。

　　两人自小便是同堂的学生。

　　苏溪水跟喻祥两人是天生的不对头，溪水性格爽快，喻祥却是古板收敛，二人在佪城时就极少说话，做了几年的同学却没什么情分。不仅如此，早在那个时候，溪水就看不惯喻祥，叫他小老头，喻祥也看不惯溪水，说她没教养。一来二去，两人的梁子就结大了。

　　后来前丞相卸任，前国君挽留他，他就顺手推荐了自己孙子，也就是喻祥。如此喻祥就做了白国的史官。

　　他当上史官了，苏溪水便不好过了，喻祥不是什么坏人，却是十分克重礼教，苏溪水做女将之事他开始就极力反对，后来溪水取得战绩，他并未表现明显，但不满依旧是有的。多多少少总会提到。

　　碰巧白弘又十分欣赏他，常常在议论朝政时也会问问喻祥的意见。

　　可每每提到苏溪水这个人，他只有四个字——不成体统。

　　不用看，苏溪水也知道，估计这王八蛋早在史书上把她记载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因此每次看见喻祥，她总是黑着个脸，三句话不到就吵起来，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喻祥跟白烨的关系看起来是很不错。

　　至少照今日的谈话看来，喻祥跟白烨之间的关系，是比普通的上下级更加特别的。

　　或许以前是她小看了白烨，也小看了喻祥，他们两，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