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凳上的公子听到脚步声,站起身来,只见他穿着青色褠衣,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洛州时文》,肩上有一片飘落下来的樱花;身形高大,俊郎风流。
“是凡世阁的李公子!”一个小厮道。
“怎么又是你!”孟儿高声道。
“孟儿,不得无礼。”俞妙媛说。
“李公子好。”孟儿改口道,“李公子在这里干什么。”
“俞小姐,孟姑娘好。”李瑜行礼道,“我是凡世阁的读书侍童,今日俞二公子赶赴家宴,教书先生走了,书房关闭。我看这花园里清静,景色幽雅,便来此看书。若是惊扰到两位姑娘,还请两位包涵。”
“李公子不必自责。”俞小姐道。
李瑜抬头,只见阳光均匀地洒在俞妙媛的玉面上,美目顾盼,娇唇欲滴,水红色的绸裙勾勒出清瘦柔美的线条,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李瑜被俞妙媛的出众气质深深打动,不觉呆了。
俞妙媛看了一眼李瑜,道:“你来俞府没有多久吧”
“是的,俞小姐。”李瑜喜道,没有想到俞小姐会继续和自己说话。
“原来是这样。”俞妙媛却严肃道,“花园里经常有夫人,小姐们在,其他人不敢破坏夫人小姐的雅兴,所以很少独自来花园。你刚来俞府,不懂规矩就罢了,也不知道问问管家吗”
李瑜又惊讶,又失落,面红耳赤,想要辩解,但看着俞妙媛严肃的脸和微怒的美目,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孟儿见状,对俞妙媛道:“小姐犯不着和他生气啊,嘱咐管家告诉他规矩就行了。再说他也不是有意冒犯小姐,小姐不用理他。”
俞妙媛冷冷地说:“也罢。”
李瑜还没有缓过神来,说:“我……我……。”
孟儿道:“李公子什么也别说了,以后记住府里的规矩就行。”
“多谢俞小姐,孟姑娘。李瑜告辞。”李瑜行个礼,然后转身离去。
看李瑜走远了,俞妙媛道:“你们继续采摘花朵。”
“是。”大家道。
孟儿没有想到俞妙媛会这么生气,不敢多说,服侍俞妙媛坐在小亭,也去摘花了。
俞妙媛坐在小亭里,心想,这李公子相貌倒英俊不凡,但出身低微,不懂礼貌,不过是个村野俗夫罢了。
李瑜飞快地往回走,腿脚仿佛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似乎处于一种虚幻的状态,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像被掏空了一样。李瑜仔仔细细,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对话内容,和俞妙媛的神情。
自从昨天傍晚在花园里撞见俞妙媛和孟儿,看到俞妙媛鹅黄色的柔美恬静的衣衫,看到她高耸挺拔的秀发如云孔雀椎髻,听到她温柔美好的声音,看到她暮色朦胧中的纤纤移动的背影,感受到她大家闺秀的清冷圣洁的气质,李瑜就知道,这是一位百里挑一的纤尘不染的真正的美人,他就在想象,这样的美人会有怎样的玉肌滑肤,怎样的明眸皓齿,怎样的红唇笑面。今日一见,李瑜不得不承认,俞妙媛比自己最大程度想象的模样,还要出众,还要美好!
李瑜宁愿承认自己想象力匮乏,宁愿承认自己薄文寡见,因为他见到这样的妙人儿,只觉得天光乍现,万分幸运,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李瑜明明知道目前俞妙媛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心中却有一种得到稀世珍宝般的无比自豪之情;明明知道这样想简直愚蠢至极,但李瑜忍不住这样去想,忍不住地喜悦,兴奋,冲动,幸福。那种傻傻的,奇妙的,超越一切,抹去一切的幸福!
李瑜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在笑。那种像打喷嚏咳嗽一样,忍不住的,不顾一切要表现出来的笑!
待李瑜的兴奋慢慢平复下来,他才开始想,刚刚俞妙媛对自己的愤怒。
当俞妙媛收起笑容,用严肃的神情和他说话时,他感觉世界都坍塌了。
原来她不是想和自己说话,原来她不是想问自己,在读什么书,喜不喜欢这里的樱花,原来她不是想了解自己,不是想进行一段长对话!
她说,你也不知道问问管家吗。而不是,公子,是何许人士
她说,也罢。而不是,公子,何不一同赏花呢
李瑜心如刀割,他想,自己头两次和俞妙媛见面,都是这样局促尴尬的局面,让俞妙媛恼怒,让她以为自己不懂规矩,唐突佳人。
噢,她一定讨厌我了,她也不会看我读的什么书了,不会关心我是不是喜欢花,不会关注我的身材相貌了。她再也不会正眼看我了!
李瑜想到这里,又急又气,越走越快,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凡世阁的门口,但他一点也不想进去,于是经过门口,继续向前走去。他又突然想到,会不会又碰见俞妙媛,然后她再次数落自己横冲直撞,不懂规矩。因此他不敢走到别处去,绕着凡世阁一圈一圈地走。
阳光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路上有蝴蝶在飞舞。
李瑜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胡思乱想!他告诉自己,俞妙媛是俞府大小姐,深受宠爱,锦衣玉食,又有教养。自己是新来的侍童,什么都不懂。所以俞妙媛这样批评自己,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俞妙媛是千金之身,怎么会和一个侍童说书赏花像她这样的人中龙凤,说话高傲一点,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李瑜快乐起来,俞妙媛对自己应该没有厌恶,也不是存心要和自己发脾气,事情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严重。
李瑜想,不管怎样,自己见到了俞妙媛,而且俞妙媛和自己说话了,这就足够了吧。
李瑜又开始觉得兴奋,幸福,他一路轻快地回进凡世阁偏房。到了房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走了好几个小时,衣衫有些汗湿了。他放下《洛州时文》,在正厅里坐了下来,突然感觉特别累,就好像刚背完一大段文章,思考了春秋战国思想家的终极哲学问题,神情又好像十分委屈,又好像若无其事,大脑又好像千头万绪,又好像一片空白。
李瑜倒了一杯凉水喝下,凉意从舌尖一直刺入心头。
他终于头晕脑胀,身心疲惫了。他来到卧房,匆匆脱下衣服和鞋子,拉上被子,过了一会,睡着了。
且说尹翎服侍俞晏睡下,俞晏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精神抖擞。尹翎和俞晏在安道殿正厅里拉家常,氛围轻松和谐。
这时,安道殿的钱管家和几个小厮敲门进来。
“俞老爷,二夫人。”
“何事”
“洛州州牧李泽听说俞大公子请功顺利,请其二公子李卓义送来礼物恭贺老爷。听说李泽身体抱恙,所以没有亲自过来。”
“哦请他进来。”
“是。”
一个年轻公子带着四个随从走了进来。这公子穿着银灰色的窄领襕袍,束灰色横襕,踏嵌珠尖头短靴;剑眉亮目,白净潇洒,玉树临风。这是洛州州牧李泽的二公子李卓义,年纪十九岁,是去年科举文试的状元。李泽的大公子李卓仁二十五岁,在朝中做官,已有家室。李泽的三公子李卓文十四岁,李泽还有四个女儿李亦竹,李亦兰,李亦梅,李亦菊。
“李卓义拜见俞大人,俞夫人。”
“免礼。”俞晏道,“李公子光临俞府,我俞晏十分高兴。好久没见,李公子更加高大英俊了,气度胆识也进步不少。我真为李大人感到自豪啊!”
尹翎也道:“李公子是我尹翎的侄儿,今日一见,尹翎喜不自胜。”
“谢俞大人,俞夫人厚爱。”李卓义朗声道,“我父亲听说俞大公子在朝中请功顺利,得到皇上赏识,心中喜悦,本想亲自来俞府向俞大人祝贺,但父亲身体不适,因此让小儿前来拜访。”
“李大人客气了。我也听说李大人身体抱恙,不知现状如何”
“家父染上时疾,经过医师医治,已有所好转。”
“那便好。”俞晏道,“李大公子在朝中近况如何呢”
“大哥在朝中一如既往,安分勤恳,较为顺利。”
“甚好。洛州以俞族,李族为首,我期盼两家都平安多福,后继有人。还望公子代我问候令尊,传达谢意,望他早日康复。”
“是。”李卓义道,“请允许我献上家父的一点心意。”
两个小厮用横木抬着一箱礼物走了进来。
“家父挑选洛州璞玉三对,金圈五个,金丝两匹,绣编十对,以及藏酒十壶,药茶十包,微薄之礼,望笑纳。”
“李大人如此客气,让俞某惭愧不已。请代我向李大人致谢。”
“俞大人言重了。”
这时尹翎道:“李公子从李府赶来,路途辛苦。现在天色渐晚,请李公子在俞府用餐,暂住一晚。明日,俞老爷再送你回府。”
李卓义百般推辞,但俞晏和尹翎盛情邀请,最后,李卓义答应在俞府留宿。
李卓义在尹翎的安排下住在俞道知知东楼的客房里。俞家和李家一直交好,两家的儿女从小就互相认识。俞道知和李卓义见面后,两人饮酒畅谈,十分开心。
俞道知告诉李卓义,明日俞家公子小姐会齐聚安道殿书房,切磋文墨。俞道知道:“早听说卓义才华横溢,不如明日与我同去,和大家交流学习,也让我见识见识。”
“不敢不敢。”李卓义连连推辞。
“诶,我们两家的后辈好久没有见面了,这次书房一聚,岂不痛快”
李卓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我明日与你同去。”
“哈哈哈哈,这就对嘛。”俞道知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