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活……吗?
周墨桐在逆向涌来的人潮中挤来挤去。
走廊里乌泱泱都是人,他们都是从原来的班级出来,然后一起去分到的新班。脸上的表情,或轻松,或带着些留恋,周墨桐看着他们,好像跨出班门的一刹那,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就像蟒蛇蜕掉的皮一般,被硬生生地割裂开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永远地留在班级的那扇木头门里,孤零零地伴着往日欢笑的倒影,然后慢慢干枯,直到被所有人忘记他们来过的痕迹。
这样想着,到了走廊尽头处的新班级。高一十八班,一个普普通通的文科平行班,似乎正复合周墨桐的希望,不是实验班,不会和太多好学生分到一起,这样更有趣,也更轻松,更适合周墨桐不务正业的模样。他在上一个路口和狗崽崽分别,倒是跟若萱的一个闺蜜,王紫璇分到了一起。
唉,为什么要联想这些呢?
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了,躲得远远的,不再喜欢,也就不再受伤,从此王紫璇就是王紫璇,不再是那个凌若萱的闺蜜之一。
大家在座位上坐好,书包抱在身前,一个随时可以站起来走掉的姿势,因为他们都相信分班后的小班会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认识的人坐在一堆儿,不过显然陌生的脸孔还是占据了大半,所以教室里的喧闹声直接被走廊外传来的兵荒马乱所掩盖。
这是一个由各个班报文科的同学重组的班级,周墨桐倒是觉得没所谓,甚至可能更轻松点。反正被分到同班的,就算是认识的,也不是熟人,坐在陌生人之间不说话反倒不会太尴尬。
一切好像和高中开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了,不过是有一个轮回,一个不再有凌若萱的轮回。
班主任自我介绍说叫杜姗,明显是阿姨年纪的人,戴着一副眼镜,据说是政治老师,但声音倒没有这学科特有的感觉,就是那种或是严厉,或是催眠,总之是属于政治老师的味道。
记忆一下子被激亮,周墨桐记起她曾经在他们老师有事时候来班里代课,反正政治课也是只管念书,同桌小人说她声音和发型都跟金龟子似的,周墨桐就非常共鸣地一起笑。只是那时谁也不会认真听课,什么价值、价格、商品,乱七八糟的,原本是文科还要用公式计算通货膨胀,那种写满了方块字的公式让人看了就没有兴致学,于是补完下节课生物要检查的练习册,就趴在桌子上,睡不着,只是半边脸颊枕着胳膊,望着教室那一端的凌若萱。
她一边看黑板上老师的讲授,看着白色粉笔勾画出来的商品价值总额、货币流通速度之类的天书,一边在本子上认认真真地抄着笔记,黑色的圆珠笔动得飞快。
周墨桐盯着她侧脸上认真的表情,感慨着她还真是个好学生,一边时刻准备着,一旦被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偷看,就眯起眼睛装睡。
老师半个小时就讲完了课堂的内容,看大家都已经没了兴致,其实这些准理科生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听的兴致,就给大家留时间休息。却看见她拿着书跟笔记,上讲台问起问题来了。
周墨桐知道她会这么认真对待文科,其实只是希望期末九科的总分高一些,好能挤进实验班去,只可惜期末的成绩单最终也没能让她如愿以偿。
新班排座位,因为文科班普遍男生少,就安排男生和男生一起坐,周墨桐在走廊等着老师一排排地排座,百无聊赖地盯着走廊尽头处铁门外的外廊,被棚子人为割开边界的积雪的操场,还有另一侧铁栏杆里挤出的光秃枝干,这样一下课,出了教室两三步就可以到操场去,地理位置也算是很不错吧。周墨桐一侧肩膀靠着墙,望着那片被荫蔽着的区域,一边无聊地想象开春后那栅栏间簇拥的绿意来,还有外面暖暖的阳光。
周墨桐没来由地想起,军训休息时,这条阴凉的外廊曾经是各班争抢的圣地,教官一下令休息,大家就纷纷往这边跑,抢占有利地形。周墨桐因为看见过一次,她紧赶慢赶,结果发现还是被近水楼台的班级抢先占满时的懊恼表情,所以总希望哪天能帮她占到一个位置,可是占到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让给她,才不会显得殷勤得过分。
他意识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想到她了,想到那个让他伤心的女孩,那个把他满身傲气一点点击碎的女孩,想到那个连最后一场,他连细节都已经勾画到完美的决绝告别的机会,都不留给他的凌若萱。
他摇摇头,把盘踞在头脑中的念头赶走。
然后班主任从教室出来,叫了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这男生瘦瘦高高的,头发略有点遮住眉毛,长短刚好,有点时尚的味道又不越界,发型与帅气的眉眼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契合。总之算是学生时代那种蛮帅气的男生,以后他便是他的新同桌了,只是周墨桐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对方也似乎不太擅交流的样子。只好就安静地沉默着,坐在靠门第一排。
身穿蓝色校服的男生又向后面延伸了几排,连一组都坐不满,被成片成片的女生校服构成一种半包围之态,文科生的男女比例,果然此前的传言不虚。
新班组成,班主任老师交代了几句,不过都是从小耳朵就听出茧子来的套话,然后通知大家二月十几号返校,学校要提前补课两周,让他们更是心烦,尤其外面早就响起别的班放学的声音。
他们早已经不关心什么时候返校,那该死的假期补课要压榨多少他们的时间,只要现在不再继续拖堂,放他们投入假期的怀抱就好。
终于挨到结束,却听老师说,靠门的那一组,留下来扫除,其他同学可以走了。
周墨桐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又中奖了,紧接着又无比哀叹,凌若萱那边一定早早就放学回家了,自己也没有机会偶遇她。
其实又在庆幸,因为那种偶遇时的心悸,让人期待,却又让人倍感煎熬。
知道自己放学路上不会有机会偶遇她,反倒更轻松些,不必每时每刻都紧绷着自己,害怕出丑的那一刻刚好会被她看到。
简单地扫过教室,假期终于来了,因为文理分班的仓促,没有什么假期作业,也终于可以找时间放空自己,不去想凌若萱的事情了吧?
只可惜他没有意识到,他的世界,她从未离开过。
打开电脑,班级的扣扣群响动着,他看见凌若萱在群里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起晚了,就没赶上,又说谁谁的可乐先欠着,等再开学就给。“哎呀,我怎么可能因为一瓶可乐就不来呢,对吧哈?”她在群里说着。
果然自己还是,班群里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第一时间点开,因为下意识地觉得可能有她在,害怕错过她散落在时光里的只言片语。
只是按道理,他已经不再属于现在的十四班了,只想找一个没有她的地方,安静地疗伤,仅此而已。
比如这个漫长的寒假。
……
寒假,对于周墨桐而言,不过是窝在家里,活在虚拟的网络里,和论坛上戴着假面的朋友们说说笑笑,玩玩网游,打发时间。
他不喜欢出去玩,也并不喜欢旅游,因为他有一个能省就省的老爹,只要出门旅游,就一定是步行逛景点,几乎什么都不买,偶有喜欢的纪念品,都只能遗憾地多瞧两眼。
但凡贵上一点点,就会被老爹瞪着眼睛责怪。想和同学一起出门,再或者像个真正的文艺青年一样独自旅游,就会被父母盘问,要把一切都交代到巨细靡遗:和谁去,几个人,哪天回来,安不安全……
——与其这样,不如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所以他喜欢静静读书,喜欢写小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那一方天地,喜欢在纸上捏出一个又一个人物,好像披上他们的外衣说话,就不算是自言自语。
他偶尔会从玻璃窗里望见那些抱着篮球从小区门里飞奔出去的少年,可以什么都不想,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
心底有些羡慕他们,又很清楚,自己与他们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就算自己真的心血来潮,到了球场上去,也一样是手足无措,只好从窗口远远地羡慕一下那片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所以陪着他的,只有那块屏幕,那键盘大小的空间,和那阴面的小书房。还有一只水杯,总是被他洗的干净透亮,周墨桐给自己的玻璃水杯起了名字,就是那位无比嫌弃他的变色龙先生。
因为周墨桐喜欢喝咖啡,水杯倒进咖啡之后,看起来总是不小心和书房咖啡色的电脑桌融为一体。
他不太会在陌生人面前开腔,也怕好朋友觉得自己犯交情,所以有时候会和变色龙先生说话,会用他的口气嘲笑自己。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他希望自己像变色龙那样改变颜色,走到哪里都可以适应周围的环境,无论在谁的面前都可以保持八面玲珑,而不是这样,总是感觉自己笨拙的寡言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尴尬了吧?
“哎哎,可是,鼹鼠先生,你不要忘了。变色龙变色,鼹鼠挖洞,都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