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休问定何如 第一章 西湖落水人
作者:云清欢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月底临安,仍是寒意凛凛,年尚未过完,西湖边热闹非凡,游观买卖,皆无所禁,游人如织,仿佛天下的热闹全聚于此。

  吹弹、舞拍、杂剧、杂扮、撮弄、投壶、踏混木的,岸上水上的各类杂耍艺人,西湖边处处欢声笑语,时有游客因为杂耍艺人的高超技艺惊呼高赞,另有诸多摊贩,售卖着果蔬、花篮、画扇、彩旗、糖鱼等土特产,更有珠翠冠梳、销金彩缎等流光溢彩的铺子,围拢着穿着彩衫罗裙的艳丽女子讨价还价。

  “话说明州定海县人有个蒋员外,轻财重义,只要听闻子侄不肖者售卖田产者,就随其价买之,等到那不肖子侄大手大脚花完了卖田地的钱,又把田产还给他们,也不收他们钱,倘若他们再卖,他便再买又还,如此买买还还,有四次之多。”一个说书人立于一艘临岸的船上酒家船头,颇有几分卖弄之意的向三个正在饮酒的衣饰华丽的公子哥说书。

  “这故事说得忒没趣,不如昨个说的那个花仙夜会穷书生的段子好玩。”其中一个着白色襴衫的面色苍白的少年意兴阑珊的啃着炙骨头,也不看那说书先生,说书的先生面色略变,停住不语。

  “子佩,这可是你不懂了,李先生,你只管说你的。”旁边一个年纪略长的青年插话道,“天底下这样的重义之人是越来越少了。”这个青年剑眉星目,却是异常的儒雅帅气,便是临安城赫赫有名的首富黄源世之子黄子安。

  “那黄公子,在下就接着说了。话说这日蒋员外坐船出海办事,刚一出得海,这船就遇上海上大风浪,船在海风中滴溜溜乱转,竟是奇异的海上旋风,那蒋员外其时恰好在甲板之上,登时就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被吹落入海,船上船夫上前想拉住蒋员外衣衫,但大风大浪中,自保都难做到,救人那更是痴心妄想。眼见得蒋员外就落入海中,登时不见了人影。船又被风吹得好似飞起,一转眼就被远远吹离了蒋员外落水之处。船上的人,和那蒋员外相熟的,立时就哭号起来。”

  “这个蒋员外定然没命了。”说话的是三人中一直自斟自饮的虎背熊腰的最长者,经略安抚使张皓然。他叹了口气,说是最长者,也断然不会超过三十,五官虽不如前面那个黄公子秀美,但英气十足,甚显豪迈。

  黄子安略略一笑,正欲说话,忽然就听到四周一片嘈杂,有人大喊着“有人落水啦!”大群人便往船前百多米的地方奔去。

  “哥,我看看热闹去!”那白衣少年登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身子竟轻盈的斜飞出去,再看时,已稳稳落在岸上。

  “好俊的功夫!”说书先生脱口赞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尚在船上的两位公子脸上皆有愠色。

  “张兄,我跟去看看。”黄子安匆匆下船而去。

  说书先生立在船头,这书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略一稽首,“张大人,这故事?”

  “下回再说吧!”被呼作张大人的这位,立起身来,放下一锭银子,也跟着下了船,往呼叫的人群中径自走去。

  人群当中,一个舟子惊慌不安的喋喋不休着。“我说诸位大爷大姐们,我真不知道落水的那位是谁啊!方才她上了船,吩咐我划得远些,说不喜岸边热闹,又叫我准备些船菜她尝鲜,我刚转个身去备菜,这位小姐就不知怎的跌落到湖中了。我就算谋财害命,也不会选在这大白天到处都是人的时候吧,再说了,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不不不,我连那贼心都没有!有谁跟这位小姐相熟的,赶紧站出来也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冤死我了。”四下无人应声,舟子更加慌乱,扯住救起那位落水女子的白衣少年衣襟,“这位爷,您好人做到底,您赶紧把这小姐救活吧,她要死了,我就更说不清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显然是个胆小怕事的。

  白衣少年正是方才听说的名为子佩的少年,他被舟子推搡得甚是不耐烦,方才救人弄湿了衣裳,浑身湿淋淋的,加上天寒地冻的,脸色更加苍白。

  黄子安奔进人群,就看到黄子佩愁眉苦脸的被那哭叫得昏天黑地的舟子拉扯不放,地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女子,衣饰华丽,虽然全身湿透,面色煞白,但仍然可看出面目如画,美得惊人,黄子安忍不住呆了一呆。

  人群中有女子看到黄子安过来,便是一阵低呼,显然是惊异和动心于他的俊朗。

  他俯下身,搭了一下地上女子的脉,感觉到脉象虽弱,但却顽强,放下心来。这时一个伶俐小厮快步跑到他身边,他向小厮低语吩咐几句,小厮便搀着救人的那位少年上了旁边的马车,一会又去叫了个宽敞的马车过来。

  黄子安也解了身上的狐皮大氅盖在女子身上,方才沉稳的向围观之人问道:“可有人认识这位小姐?”众人皆摇头否认,一个长得俊俏伶俐的小丫头站出来,说:“我刚才左右都问过了,没人知道这位小姐是哪来的,按理说美得好似仙女似的,是个人看到都会有印象,但这西湖边四通八达的,就没一个人有印象见过她,说来也真是奇怪,难不成是这西湖的水仙变的?”这话一出口,人群中便有人附和起来,“说得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算出游,也不会坐这舟子的小破渔船,但偏偏这几十双眼睛都看到她是从这舟子的船上落水的,对了,我们这西湖以前也出过白蛇白素贞,莫不是……”话音未落,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显然立时就有人将这落水女子与白素贞挂上了勾。“要是妖孽的话就不得了了,得赶紧去金山寺请几个高僧过来降妖。”

  听着这堆人聒噪之语,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落水的姑娘的来历,黄子安只觉得心烦气躁。

  “哎呀,这分明是我远房表妹陆小姐呀!”那位张大人挤到马车旁,看到地上女子,忽然惊慌失措的喊出声。

  黄子佩嘴里只低骂了句“兀的跟这般闲人浑扯什么,救人要紧。”早已拨开人群,唤来跟班小厮架了马车过来,又寻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妇人,把那躺在地上的美女扶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黄子安脸上有些不好看,另唤了辆马车,同张皓然一起坐了进去。

  张皓然神情难堪,对黄子安说:“你也知道我家中情况,虽说是我表妹,只怕我口说无凭,也不好带她到家中诊治。”

  黄子安只是略微皱了下眉头,仍笑着:“无妨无妨,既然是你表妹,接到我府上修养段日子也没什么妨碍。再说子佩那个脾气,现在马车一定是往家去了。”

  张皓然面有喜色,“那便有劳黄公子和令弟了。”停了一停,又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道:“只是按理说,我那表妹应该远在开封,怎会到了此地又落了水?我姨母家从未说有带表妹过来临安哪……也罢,等她醒转来我再好好问问。”

  黄子安听了这话也觉得诧异,也不多问,只是吩咐车夫快快追上前面的马车,尽快回府。

  刚一睁开眼,我就看到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年男子,身着一套长袍紫衫,一手捻须,一手搭在我左手手腕上,正在给我把脉。

  他看到我睁开眼,面有喜色,略略一笑,“小姐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早点醒来,张大人和黄公子便要了老身这条贱命了。我说今日无论如何就该醒了,他二人偏生不信,您且再躺会,我去跟张大人和黄公子回禀一声。”

  这话听得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分明记得这两天是跟着号称“青年才俊中国第八代杰出导演”的李渊默导演在横店外景地拍中国版《英雄》,虽然剧本里也有两个可以穿越时空的特异功能者,但按我写的本子,穿越的可是抗日时期,难道刘尚明那小子撺掇着让李导改了穿越年代?好小子,改了戏不说,怎么又拿了我开涮,貌似还给了我挺多戏份,难道……难道这是潜规则的序幕?

  我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没见到吊杆摄影机啥的,难道李导学韩国综艺节目玩隐藏摄像机?不对,有可能是大家合伙整蛊我,抓住我拍些搞笑花絮。好啊,那咱就一不做二不休,陪着玩到底。

  目送着那慈眉善目的老头走出房,我便满床翻找起摄像机来。床上的寝具做工精良,绫罗绸缎看起来异常奢华,似乎还熏过香,好闻得很,道具师今天这个场景可真够下血本的,这可比平时那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只能在灯光下装装样子的那些绸啊缎啊高档太多了。

  我正四处摸着,床上chuang下的四处看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器宇轩昂的男人,我登时就乐了,这个演员选得不错,比前几天开会说戏时那个不停抱怨自己戏份还太少的男一号贾威看起来顺眼太多了。

  “妹妹这是在找什么呢?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晚点我让黄公子给你安排个丫鬟,随时伺候着。你还是多歇息一下,别伤了元气,大夫叮嘱过,说是万一歇息不好,恐落下病根来。”他边说边走到床边,伸手将我按住,在他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衣着华丽,颇有明星气质的更年轻一点的男人。

  我挣扎不得,有些气恼,满肚子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出台应景的台词,可惜古代戏曲研究得少,就算偶尔看看京剧黄梅戏什么的,也从来捡热闹的武戏看,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金钏死后,宝玉说的几句词,就生搬硬套着胡诌了,“落下病根怕什么,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好,也罢了。比如我此刻若是有造化的,趁你们在就先死了,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了大河,把我的尸首飘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地方,随风化了,从此再不要托生为人,这就是死得好,死得其时了。”说完这句,自己心里一乐,好歹红楼看得多,信手拈来几句话还算容易,但不知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竟然还鼻子酸了一下,眼里闪出点泪花来。

  “妹妹这是胡说什么呢,你且先歇息好,晚点精神好些的时候跟为兄说说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我已遣了人,去开封报信了,你只管安心养息。”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呆住了,这人却好像是真心真意的在和我搭戏。

  我眼里透着疑惑,盯着他的眼睛,想研究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被我盯得久了,反而尴尬得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哪放,“我知道,我们已经五六年未见过了,你那时年纪小,想来也是认不出我这个哥哥的。我是你皓然哥哥啊!”

  我心存疑惑的又看了他几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的说道:“就是你五舅舅家的皓然哥哥啊!你不记得了么?你小时候还专门绣了几个荷包送给你舅舅和我,说是花了月余才绣完?”

  他一说荷包,我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荷包蛋,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感觉虚软无力得很,只盼着他赶紧停嘴,不要继续闹腾下去,我好出门去附近的面馆吃碗鳝丝面去。附近那家面馆的鳝丝面真好吃啊,香滑美味,别说一碗,两碗我都能*光……

  但这个不识趣的男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儿时趣事,讲得又很是无趣,刘尚明应该不会写出这么烂的台词来,有可能这个人还是个什么大牌演员,非要自己写台词。

  我听得越发不耐烦了,这还真没完没了了,虽然面前这是个我看得挺顺眼的大好青年,平时我都尽可能的给这样的人留些面子,但他这么叽叽歪歪的实在让我快要崩溃了,我反手一把抓住这个叽叽歪歪半天不知所云的男人的衣领,低声怒吼:“这是演的哪一场戏?李导人呢?还有完没完了?”

  这个男人目瞪口呆的盯住我,好像瞬间被石化了,张着嘴也不回话。半响他才闭上了嘴,回头对身后那个男人摇了摇头,一副沉痛无比的模样,说道:“黄公子,舍妹看来还有些许混沌,怕是惊了魂,这有的没的也不知道说些甚么,我看还是让大夫再调理几日吧。只恐在你府上有些惊扰,也多有不便。”

  演黄公子那位长得真不错,虽然没有演我兄长的这位高大威猛,但那一举一动,端的是风liu倜傥,如果不是演员的话,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去勾搭一下的。

  我不等这个号称我兄长的人说完话,就截住了他的话:“这里挺舒服的,我不走。再说了,我现在头晕脑涨,肚子还饿得很,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哪都不去。你们爱演爱唱哪场戏,我都还不奉陪了。”

  面前这两个大男人听了我这番话,估计没辙了,你看我我看你的,那黄公子说道:“张大人,不妨就照令妹的意思办吧,此处这个别院,原本就是女眷居所,倒也不妨,陆小姐方才说腹中饥饿,我这叫春妍那丫头赶紧把吃食送进来。”他高呼一声“春妍!”,立时就听到脆生生的有人答应着,跟着就有一个清秀的捧着个大盒子的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进屋了,小丫头身穿一袭翠色锦衣罗裙,梳了个云髻,发间插着一个看起来还挺别致的木质短簪。

  “公子,这吃的喝的都备好了,春妍姐姐怕陆小姐随时会醒过来,叫我赶着往这送了好几回了。她现下正在厨房照着大夫给的方子给陆小姐熬药呢,叫我先来伺候着。”说着,这小丫头就打开了那个大盒子,原来是个做工精致的食盒,“全照着公子的意思准备的,陆小姐才醒过来,身子虚,先吃点粟米粥配点莼齑酱吧。还有碗香薷饮,也都温好了。”

  “彩云,好生伺候着陆小姐,我和张大人还有事相商,你和春妍这几日便都在这厢伺候着。”说着又转向我:“陆姑娘,你且好生养息着,若是有什么想吃的,用的,只管吩咐她俩便是。”那黄公子演得相当的斯文有礼,说完便拉着一直在旁边看着我若有所思的壮男出去了。

  叫彩云的小丫头端着碗,低眉顺眼的送到我嘴边,“陆小姐,您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您大病初愈的,也不好沾了荤腥。”我毫不客气的接过碗,尝了口粥,又吃了点所谓的莼齑酱,虽然这粥和小菜都异常的可口,但说穿了,不还是小米粥就咸菜么?

  “陆小姐,还是我来伺候着您吃吧。”小丫头脸涨得通红,伸手想从我手中拿过碗。

  我越来越不耐烦,这戏还真没完没了了,我都饿得快发疯了,连口饭也不让我好好吃,折腾人不带这么狠的,我拍着床框,大喊“刘尚明,李导,你们都给我出来。”

  小丫头看着我,眼圈霎时就红了,你说一群众演员,犯得着演技这么到位么?

  “别演了别演了,你烦不烦哪,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要打车回去休息了。”我推开小丫头,翻身下床。

  “陆姑娘,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彩云一句都听不明白。”

  我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好像整个身体都不听自己使唤,我推开在旁边试图搀扶我的小丫头,跌跌撞撞的往梳妆台前走去。

  一面上好的大铜镜中,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上身穿素色绸缎短衫儿,下穿浅蓝色多幅长裙,腰间还系一条绣花围裙,满头乌发堆起,好像诗词里说的“髻挽巫山一段云”,“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忽然就想起《陌上桑》里形容罗敷的词来,而我,一步步走近镜子,眼见得镜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心跳越来越快,镜中那个女子,分明就不是我!身材、身高、五官,没有一样和我有相似之处,再高明的化妆师都化不出这些来,镜中那个女人,轻盈窈窕,眉目如画,如果叫我形容的话,我只能说,那只能是我想象中有着倾国倾城貌的赵飞燕,虽然看起来是个绝色佳人,但那张脸,委实是太过年轻,年轻到令人不忍再看,分明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一直没有疑心有什么不对,是因为自己声音没有任何变化,现在看到镜中身影,想要惊声尖叫,却无论如何叫不出来,似乎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了,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冷汗出了一身,再也下不去。

  “是梦,一定是梦。”我无力的掐着自己的手臂,手却是颤抖不停,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这个梦太真实了,我想,一定要醒过来,以前被梦魇住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感觉,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只要想办法醒过来就好。”我喃喃自语道。梳妆台前摆放着一个金凤的簪子,我一把抓起,用力的朝自己手臂上扎去,叫彩云的小丫头惊叫着上来扯住我的手,簪子扎得不深,但已将手臂刺出血来,痛不可挡,只是,为什么我还在梦里没有醒来呢?镜子中,依然是模模糊糊的一个美女影子,身边,依然是惊声尖叫着的小丫头。

  恍惚中,听到有人冲进了房间,将我手中的簪子用力夺了下来,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也不知道怎么,陆姑娘突然就像中了魔障,我怎么拦都拦不住。”“你快再去请方大夫来!”刚才那个黄公子的一张俊脸在我面前,好似电影画面一样抖动不清,我努力的睁大眼睛,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