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玉箫向林老太太回了话，林老太太笑道：“她懂事了，也免得咱们费事。”

　　天黑之后，林勋就将那老宫女请了回来，林老太太叫那老宫女在她厢房里住着，心里盘算着林华然的意思，是要将这宫女在府中养一辈子了。

　　那老宫女姓王，名叫玉珠，人称玉姑姑，如今四十出头，出宫后因年纪大了，不愿给人做填房继室，便去人家当了教养嬷嬷。如今被林华然弄进林家，传出去也不叫人起疑。

　　林舍儿此前便想起林老太太进宫后，不久就该自己进宫，去讨好宁瑜了。

　　前世她虽跟玉姑姑学了，但时间仓促，如今想想那时候自己去见宁瑜的模样，很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实在可笑。只是那副模样还能得了宁瑜的喜欢，叫宁瑜时不时地“怀念”起王皇后，更是可笑之极。只怕，宁瑜就等着林家来上这么一出，好名正言顺地将林家捧上极盛的位置。

　　重新活过来后，林舍儿从未想过对宁燕回、宁瑜等人如何，如今想着了，她对宁燕回、安婕妤等人的恨慢慢涌上来，仿佛鸩毒还在体内扩散一般，如同凌迟一般，敏感稚嫩的身子将剧痛无限放大，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因承受不住这痛，痛苦出生。林舍儿忍不住皱紧眉头，眼中也因为剧痛与憎恨目露凶光。

　　“姑娘？”芍药受惊地唤道。

　　林舍儿抬头望她，心知自己失态了，笑道：“我没事，不过一时心绞痛。”察觉到那痛楚消失，林舍儿忍不住又吸了口气。

　　心想这皇宫她是一定要去的，一是为了将招魂一事了结；二来，谁欠她的，就该还回来。不管是教唆宁燕回接近她的宁燕回之母安婕妤，日后的安太后；还是编了二十多年谎言来骗她的宁燕回……

　　因想到宁燕回，林舍儿怔了怔，心里忍不住酸楚起来。从两小无猜，到共结连理，深宫诡谲，她一直信宁燕回，不想，她信的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对宁燕回的爱早已在藏兰苑里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恨意。

　　既然宁燕回、安婕妤母子算计的不过是江山，那她便叫他们今世与那帝位无缘。

　　意识到自己对宁燕回等人的恨意太过强烈，记忆里的鸩毒就会发作，林舍儿压抑住内心的恨意，强迫自己平静。

　　第二日一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舍儿吃过早饭，便要去给林老太太请安。尚未出门，就见林脂星领着采薇、采芹来了。

　　林脂星道：“昨儿个听玉箫姐姐说妹妹身子好了，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于是便不请自来，与妹妹一同过去。”

　　林舍儿心道林脂星好周到，这是怕她自己先去了，她后去，心里会不舒坦？笑道：“二姐姐叫采薇来说便好，何必自己走这么一圈冤枉路。在屋里等我一会，我到了你门前，咱们再一起去，不也很好？”

　　林脂星笑道：“我是生怕妹妹从太姨娘那边走，走岔了路呢。”于是与林舍儿携手一同过去。

　　林舍儿本要去万太姨娘那边，如今也不好与林脂星一同过去，就一路与林脂星说笑，过了夹道，进了林老太太屋子，给林老太太请了安。

　　林老太太问：“可曾见过大夫人，二夫人？”

　　林脂星道：“我们姐妹是直接来老太太这边的。”

　　“去见过夫人吧。”林老太太道。

　　林脂星、林舍儿先去见马氏，马氏卧床，并未见到，只有花朝出来与两人说了两句；小许氏瞧见两人过来，打量了林舍儿许久，笑道：“五姑娘瞧着比先前更好看了。”

　　“二夫人过奖了。”林舍儿道。

　　小许氏又道：“可是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不若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林脂星，林舍儿两人又随小许氏一同去林老太太屋子里。

　　因上面林老太爷与林老太太都不喜坐轿，是以即便是住的远的柳氏等人，来与林老太太请安，也不敢叫人抬来。

　　小许氏一路走着，暗中打量了林舍儿一番，心道若是林舍儿乖巧些，跟玉姑姑好好学着，必会得了宁瑜的喜爱。又想林脂星样样都好，只亏在相貌、运道不及旁人。

　　一路到了林老太太房中，到了暖阁里，就见林老太太在暖阁炕上坐着。

　　林老太太瞧见小许氏过来，问道：“你事多，何必过来？”

　　小许氏道：“事情再多，也不能耽误了给老太太请安。另有两件事，要请老太太拿主意。”

　　林老太太问：“什么事？”

　　小许氏道：“大夫人的病，媳妇瞧着是一时半会好不了的，这天又越发冷了，老爷昨晚跟我说，不若叫大夫人设下个小厨房，煎药吃饭也便宜，也免得叫大老爷挂心。”

　　林老太太道：“老大家的是最重规矩的了，我前儿个我与她玩笑时说了一句，她说不合规矩，于是就推了。如今，你就拿了我的话，就说是我叫她开的小厨房，若是她不依，就是违了我的意。”

　　“是，媳妇去与大夫人说。”小许氏应道，“第二件事，是万家的四老爷去了，还请老太太拿主意，是要按着哪个例去吊丧？”

　　林老太太沉默一会子，心想万家果然事多，有心要按着寻常亲友办，又怕万太姨娘生事；若是按着娘舅的例来操持，自己心里又过不去。于是道：“二老爷如何说？”

　　小许氏道：“这是才刚得的消息，并未问过老爷。”

　　“叫老爷们拿主意吧。”林老太太道。

　　“是。”

　　“你还有事，便去照应着，不必陪着我们老老少少。午间，也不用过来打发我吃饭。”林老太太吩咐完，见小许氏应了要走，忽想起一事，忙又将小许氏叫住，“玉姑姑才来，你去库房里拿些布料，与玉姑姑做几身衣裳吧。”

　　“是。”小许氏道，见林老太太没有旁的交代了，才领着人下去。

　　林脂星乍然听到玉姑姑这个陌生名字，心里疑惑，但耐着性子不问。

　　林舍儿心里猜到玉姑姑是哪个，也不开口问，只与林脂星一同坐在一旁等着林老太太说。

　　林老太太道：“昨儿个见到贤妃娘娘，娘娘很是心疼你们，尤其是舍儿，娘娘说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在自己家里就能遭灾。又说舍儿福大命大。娘娘心里想见一见舍儿。于是我就请了个姑姑到家里来，教着舍儿些规矩。”

　　林脂星望了林舍儿一眼，心中疑窦丛生，心道她们什么规矩没有学过，何须临到进宫之时，才临时抱佛脚，笑道：“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五妹妹的福分来了。”

　　林老太太笑道：“也少不了你的，娘娘如今总领**，不好叫家里人都进去，若是能够，娘娘恨不得都见着你们呢。”

　　林舍儿故作惶恐道：“孙女太过顽劣，言谈举止多不及二姐姐，不若叫二姐姐去吧。”

　　林老太太轻声斥道：“胡闹，娘娘要见你，哪里能偷梁换柱换了旁人？”因想林舍儿必定是怕辛苦才如此，又吓唬她道：“玉姑姑是个和气人，你偷懒，玉姑姑倒不会将你如何。只是娘娘历来严厉，眼里不容沙子，又对你们期望甚高，万万不可叫娘娘失望。仔细娘娘罚你，我也劝不住。”

　　林舍儿忙低头认错，“是孙女一时想躲懒了。”

　　林老太太笑道：“我瞧着你比先前懂事许多，如今还知道谦让了呢。娘娘的赏赐你二姐姐已经拿过，剩下的都是你的。你拿了，可千万别气，别急。”

　　“娘娘赏赐，孙女感激还来不及，气什么，急什么？”林舍儿笑着反问道。

　　林老太太见她当真与先前不同，心想吃一堑长一智，林舍儿吃了大亏，果然机灵一些了。

　　“叫人将玉姑姑请来吧。”林老太太道。

　　少顷，玉琴、玉箫请着玉姑姑从厢房里过来了。

　　林舍儿侧头看这玉姑姑慢慢走进来，十日之后，玉姑姑就从她的教养嬷嬷，成了林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只是上一世，林舍儿最后听人提起玉姑姑的时候，却是在藏兰苑里。

　　从藏兰苑的老宫女那里，她知道了许多先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其中便也有玉姑姑的事。

　　玉姑姑面目寻常，方脸细眼，先前曾是宁瑜太子府邸里一位五品良媛身边的婢女，那位良媛去后，玉姑姑就成了那时太子妃王氏的婢女，后来因触怒了宁瑜，被宁瑜赶出宫外。

　　巧合的是，王皇后就在她出宫一年后殡天，王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部殉葬。若非后来知道了那位良媛在宁瑜心中的地位，她也会将玉姑姑逃脱殉葬当做运气好；如今知道了，在她眼中，玉姑姑就是聪慧的，一开始就跟对了主子，且从始至终，只效命与她的主子——宁瑜。

　　林舍儿暗笑林华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自作聪明地引狼入室，大费周折地将宁瑜的人请进家来，还叫她来教导她。

　　“快些见过玉姑姑吧。”林老太太道。

　　林脂星与林舍儿见过玉姑姑，玉姑姑连称不敢。

　　林脂星望了眼玉姑姑，心中纳罕这玉姑姑看似连她的教养嬷嬷也不如，怎会被请来教林舍儿，因笑道：“老太太可还在抄金刚经？连天下雨，先生也病了，不若孙女陪着老太太一起写会字？”

　　林老太太素来不喜与孙女玩乐，但对着孙女谈经论道还是喜欢的，只是今日她要看着玉姑姑与林舍儿，实在没有兴致与林脂星一同抄经书。

　　“昨日累了一些，我也没有多大精神。早年的金刚经尚未散完，如今就不抄了。”林老太太道。

　　林脂星猜度着林老太太的意思，忙道：“既是这样，孙女不打扰老太太歇息了。”

　　林老太太点头，林脂星尚未退下，就听人说林婷然与苗雨彤来了。

　　林老太太微微蹙眉，随即叫林婷然与苗雨彤进来。

　　林婷然瞅见一陌生人在，给林老太太请安后，就问：“这位是？”

　　林老太太又将林华然想见林舍儿的话说了。

　　林婷然又看了眼玉姑姑，笑笑，却不多说。

　　苗雨彤道：“怎姨妈不想我？我还想去亲自谢过姨妈呢。”说着，将腕上带着的碧玺串珠给林老太太看。

　　林老太太看了，笑道：“一个一个见，娘娘心里恨不得日日见着你们呢。”

　　苗雨彤笑道：“多我一个不多，我什么都是跟五姐姐一起的，老太太就叫我也跟玉姑姑学吧。”

　　林老太太一僵，林婷然见林老太太变了脸色，又看了眼玉姑姑，心道这老婆子又有什么算计不成？

　　林脂星道：“雨彤妹妹，昨儿个先生交代的功课，你可会了？若是叫先生知道你不学她，另拜了师父，瞧先生不打你。”

　　“就是，玉姑姑看着和气，实际上厉害着呢。”林老太太道。

　　苗雨彤闻言，吐了吐舌头，不提再跟玉姑姑学习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