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何必知提起，林舍儿一时反倒忘了自己闻到金酒的酒气就会疼痛。此时反映过来，却觉那痛楚已经慢慢消失。

　　何必知应了林舍儿，自然便去问过宁瑜。

　　凤飞宫酒池旁，浓郁的酒气熏陶着宁瑜，宁瑜迷蒙着眼睛，看新封的肖美人跳舞。

　　“陛下，薄荷汤已经送给了林姑娘，林姑娘问，她何时能够回去？说是想家的厉害。”何必知小心道。

　　宁瑜手中的玉杯滑到酒池中，击碎一池金水，声音暗哑地问：“是叫舍儿是吧？舍儿，丢儿……”

　　宁瑜苦笑着回味林家两个女儿的名字。

　　“是。”

　　“舍儿，不知是谁舍了她，是朕么？”宁瑜扭头看何必知，一双眼睛红红的，蒙着水汽，即便知道是酒气熏蒸所致，但还是叫看着的人忍不住想：他定是哭了许久的。

　　何必知低头不看宁瑜的眼睛，“陛下醉了。”

　　“是呵，是醉了。”宁瑜喃喃道，随即挥手道：“今日叫她回去吧。”

　　“……是。”何必知本以为宁瑜会留下林舍儿，见他轻易地放她走，心里闪了一下。

　　宁瑜望了眼前面在白玉花柱间翩翩起舞的肖美人，望着美人丰腴妖娆的身姿，一时又去想安无双的身影。

　　“……方才，朕梦到她了，真好。”宁瑜叹息道，在方才短短的一刻钟间，他梦到安无双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醉倒在这满是罪孽的富贵之中。许是梦太过真实，他醒来，却觉醒来就如陷入噩梦一般。

　　何必知听着宁瑜几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惊，随即装作不曾听到，叫小太监去给林华然传话，然后依旧如柱子一般，立在宁瑜身后。

　　宁瑜支着头，又陷入沉睡。

　　肖美人有意要停下，见何必知挥手，忙接着再舞。

　　何必知给宁瑜盖上毯子，然后垂首立在一旁，见宁瑜嘴角微微勾起，心知他又做梦了。

　　只可惜梦再好，也不过是个白日梦。

　　宁瑜果然在梦中见到了安无双，安无双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看着他，嫣然一笑，“殿下，你怎来了？”

　　宁瑜张嘴欲言，半响道：“我醉了。”

　　“呵呵。”安无双肆意地笑了，半响一手扶腰，一手指向宁瑜：“殿下果然是醉了，不然怎一下子老成这样？”说着，原本的婆娑身姿一下子变成了个身量未足的少女。

　　手一滑，宁瑜醒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陛下，白日……”容易做噩梦，何必知本要如此说，但因不知宁瑜梦中究竟有什么，也不敢再说。

　　“赏赐林姑娘些东西，送她走。”宁瑜道，然后俯身去看酒池里自己的倒影。

　　何必知见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唯恐他掉下去，于是长着手要扶他。

　　金色的水面上，宁瑜的脸色苍白黯淡，仿佛将死之人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

　　宁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种被命运胁迫的呜咽低吼哽在喉咙中，因帝王的威严，不能流露出来的悲伤，也弥漫在心中。

　　他老了，而且，因常年的不爱惜，只怕活不了多久了，连看林舍儿长大也不能了。

　　“若是你喜欢一样东西，她原本是你的，后来你又得不到了，你会如何？”宁瑜问。

　　何必知一愣，在管弦之中，宁瑜的声音有些飘忽。

　　“那就让她好好的呗。”何必知模棱两可地道，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影子。

　　宁瑜挥挥手，让肖美人停下，然后就扶着何必知去寝宫歇息。

　　正舞在行头上的肖美人无奈的停下，意图跟着宁瑜进去，却被小太监拦着。

　　“肖美人，奴才送您出去。”小太监道。

　　肖美人勉强笑笑，虽得封美人，但今日，宁瑜却是从未正眼看过她的。心不自觉地悬了起来，唯恐那得来不易的美人称号，只是一场梦。

　　由着小太监半是送，半是押地出了凤飞宫，肖美人脚步轻浮地回到关雎宫。

　　关雎宫中，此时林华然早已分配好她的卧室，太监，宫女。

　　林华然替肖美人给了小太监赏钱，又拉着肖美人到榻上坐着，望着肖美人斜签着的丰腴身姿，心道肖美人最好如旁人所说，是个好生养的。

　　“你来时，陛下在做什么？”林华然问。

　　“回娘娘，陛下看了奴婢跳舞，如今累了，去歇息了。”肖美人答道，心知此时自己不能说的没有底气，若是叫林华然瞧不上，以后就没了出头一日。

　　“那你怎没陪着陛下？”林华然又问，宁瑜不是谨遵太祖训令之人，早先因早朝一事，闹得多位耿直言官撞壁，也没让他的行事有所收敛。

　　肖美人笑道：“许是陛下太过劳累，不喜人吵到他吧。”

　　林华然一手支颐，想了想，又问：“那你可知为何陛下突然要送本宫侄女出宫？”

　　肖美人跳舞本要专心，距离又远，并不曾听见宁瑜与何必知说话，因此并不知情。

　　“林姑娘要出宫？”肖美人惊讶道。

　　林华然见她不知情，又见她脚步轻浮，便叫她回去。

　　待到肖美人出去后，皱着鼻子道：“开窗散了酒气……罢了，关了窗子，多焚烧些百合香。”

　　“是。”雪颜应道。

　　林华然兀自用手在鼻子前扇着，心道如今贺兰家三少爷机灵着呢，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叫林家招去了魂魄，只是宁瑜对林舍儿态度反复，如今又叫她回去，莫不是也是厌恶那梦游之事？

　　如此想着，那边听人说林舍儿收拾妥当了。

　　林华然便坐好，传她进来。

　　林舍儿进来后，给林华然磕了头，道：“多谢娘娘这几日照顾，臣女告辞。”

　　林华然道：“还是唤我姑妈吧，深宫寂寞，好不容易见到家里人，你又何必如此客套？”

　　“是。”林华然道，“侄女去后，还望姑妈多多保重身子。”

　　“你也回去，多多照顾祖父祖母。”林华然交代道，随后又望了眼林舍儿，心道安婕妤的外甥女也未被宁瑜下旨送出，怎林舍儿来了几日，就要送走？

　　林舍儿又磕了头，便领着牡丹走了，走的依旧是来时的路，路上见到贺兰三秋与宁燕回亲密地在携手走来，与贺兰三秋对视一眼，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林姑娘这是要哪去？”宁燕回问道。

　　“臣女思家心切，陛下怜悯，许臣女出宫。”林舍儿道，垂着的眼皮中却有一丝戏谑。

　　贺兰三秋接近宁燕回是因为他是将来的皇帝么？这一次，怕是让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