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习之既然心里有了怀疑，那再看院子中女子的眼神就与先前不同。因马氏病弱，又有万太姨娘在，林老太太等人也不常插手他院子里的事情。林习之又是一贯的看谁都好，因此先前院子里的女子，虽也有一等二等之分，素日里跟林习之也俱是亲密的，俱实打量着能与林习之相伴一世的。

　　林习之将众人一一看去，耳朵里难免又听到了几声赞美梅雪枝的话，他笑着敷衍一番，开口道：“梅姑娘到底是客，哪有常将人家女子的名字时时提起的，若是叫人听见，误会了，岂不是害了梅姑娘？以后休要再提起。”

　　话刚说完，那边却有欢儿送了香过来。

　　欢儿进来，只看着一个小丫头给她使眼色，并未细究，堆着笑脸道：“请大少爷安，大少爷万福。梅姑娘刚来的时候听大少爷抱怨说府上采买的香料味道太浓，熏得人头晕，沾染在衣服上，过了几个时辰再闻，那味道偏又淡的失了味道。梅姑娘于是就叫亲手调制了这香料。昨儿个晚上梅姑娘病中想起，就催着奴婢今日赶紧送过来，梅姑娘说，若是少爷瞧着少，她便将方子送来；若是不好，少爷只管另赠了旁人，不必碍于情面，客套地勉强使用。”

　　若是先前，林习之许会觉得这梅雪枝又细心体贴，有才气，又不失直爽，如今却越发信了林舍儿的话，心道自己与她不相熟，不过见了一两次面，虽有些倾慕她的花容月貌，但并未做过逾距的事，何以梅姑娘这般特殊待他，于是笑道：“我前儿个自己在外头寻了个方子，况且如今也不觉得那香料气息如何叫人难以忍耐。辜负了梅姑娘的好意，还请恕罪。劳你将香料带回去，告诉梅姑娘，就说无功不受禄，且梅姑娘是待字闺中之人，梅姑娘又是蕙质兰心，若是我受了梅姑娘的香，出去了别人问起，我若隐瞒说不知，就是待人不诚；若说是梅姑娘所赠，一将姑娘的芳名宣扬，二污了姑娘芳名，三若是传到我岳家，也叫人疑心我行为放浪。”

　　欢儿远想着不过是寻常东西，送来了，林习之念着梅雪枝的好就罢了，不想他将说出这些话，将她的话全堵了，于是娇憨地笑道：“大少爷心思怎比女子还细腻？可见谁问过旁人身上的香是谁做的？便是兄妹间还有互赠东西的呢，大少爷这可不是不将梅姑娘当自家人？”

　　林习之正色道：“混账！梅姑娘待字闺中，姓梅不姓林，虽要待她亲近，叫她宾至如归，但终究还有些礼节不可逾越？你这般话叫人听了，旁人岂不说我林家忒地霸道，但凡来个亲戚家的女儿，但凡人家有些才气，相貌又好，就咋咋呼呼地霸着人家当自家人？况且梅姑娘本就病弱，听了你这番话岂不伤心？”

　　欢儿讪讪地，听林习之说起梅雪枝病弱，忙道：“梅姑娘病恹恹地，急巴巴地撵着奴婢来给大少爷送东西，大少爷不收，梅姑娘岂不是疑心大少爷瞧她不起？越发地要病重了。”

　　林习之冷笑道：“既知自己病重，就该好好爱惜自己，没得给自己多添心思的。这般小心翼翼，但凡见过一次面的人，就要牵肠挂肚，可不得体弱多病么？你丫头一个，不劝着梅姑娘敞开心扉，不去在意那不相干人的想法，反撺掇着她多事，我看梅姑娘的病八九成就是你闹出来的。”

　　欢儿心道林习之素日里好交往，虽不似林研之那般谦逊，但也是亲切的，何至于今日就变了脸色，处处给人脸子，还要开口，就又听林研之训斥。

　　“还有，我们兄妹如何也是一个丫头能胡说的？虽则你是三叔那边的人，我不该对你说什么，但你这般没有分寸，留在家中迟早也是要祸害人的。”

　　欢儿不言语，低头等了一会子，见林习之不跟她说话了，忙自己走了。

　　林习之屋子里的个个面面相觑，红袖小声道：“少爷一向脾气好的，怎今日就发作了？况且欢儿不是奴婢这等人，平白地教训人家房里人做什么？”

　　林习之冷笑道：“还由着你来说我了。哦，我想起来了，可不是你跟欢儿今日最亲近，成天梅姑娘长梅姑娘短的。我见天天都是欢儿来给梅姑娘传话，想必梅姑娘身边是没有旁人可用了，我就将你给了梅姑娘可好？”

　　红袖先前说那话，也不过是因为今日来林习之对她很有些冷淡，想着说几句话，也叫众人看清楚，如今这屋里她说话还是有份量的，不想林习之这般给她没脸，面子上下不去，心里一横，跪下道：“少爷今日这火气来的太没有缘由。况且梅姑娘又无错，少爷怎就恼了梅姑娘呢？”

　　林习之居高临下看她，见她此时竟打起祸水东引的主意，强词夺理地将他的火气都说到梅雪枝身上，嘿嘿地冷笑两声：“我虽不是在气梅姑娘，但梅姑娘这事也有错，平白无故地时常往我这里送东西，叫人瞧见了，不说带病的她不尊重，反倒说我轻佻，才见了人就问人家要东西。况且，我听你那话很不错，大有为梅姑娘打抱不平，替主子申冤的架势，我看你的心是早在梅姑娘身上的，既然你们惺惺相惜，我也乐得做给好人，你就去吧。你如今正好跪着，就权当给我最后磕的头吧。”

　　这话说完，红袖心里一凉，颓然地倒在地上眼泪流个不停。

　　子衿等人忙替她求情，林习之斥道：“我的话都不管用了？也难怪你们这般放肆，没事弄出风言风语来。索性梅姑娘还在病中，若不然，指不定要叫你们编出什么话来。我如今且出去，回头我是再也不要见她的。叫妈妈领着她去，她若是寻死也由着她，谁也不许拦着。”

　　红袖醒过神来，忙要求饶，林习之却是不管不顾地走了。

　　出了自己院子，林习之叹了口气，他怒气这样大，也是因为他素日里与红袖等人交好，不曾为难过她们，也心想自己将心比心，必会叫红袖等人爱戴他，。不想如今瞧着这架势，红袖定是不知何时就被旁人收买了，更可气的是，红袖怕心里还当自己对他忠心耿耿，只当他无理取闹呢。

　　因不愿从正门过，以免见到家丁过来巴结，就向后头家人住的屋子后门去。

　　一路过去，也见着几人垂手侍立又或者上前巴结的。从后门出去，就到了国公府后街，瞧着街上十几个十岁已下的小童在一起打陀螺嬉闹，一个个看过去，虽不是灰头土脸，但也没有像月奴那样分掉玉镯的。小童里有两个是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家的小子，那两个也是及不上月奴一半的。

　　林习之本是对林舍儿的话将信将疑，其后见着欢儿上赶着来送香料，又见府上小童万万没有月奴那样的，心里倒是十成十信了林舍儿话。林舍儿不是多嘴之人，再则对着自己又是坦诚相待，十分依赖的，她必是想要依赖自己，才将害她之人是谁俱实说出。

　　如此一想，本就是年少气盛的林习之反倒生出一股豪情来，心道自己除了那必得的功名，还需保护住家人幼妹，才算是个有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