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然脸上的细纹，先前还只是笑得开怀的时候才现出来，如今根根清晰地刻在脸上，肤色也不及先前，黯淡没有光泽，满头青丝，虽梳的工整，但看着也有些发涩。

　　林华然见林老太太看她，心里有些微怒，因尚在病中，一时激愤，开口道：“母亲可是瞧见我老了，当我没用了？”

　　林老太太忙道：“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臣妇诚惶诚恐。”

　　林华然冷笑道：“你们拖累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将我拖累到什么地步？谁叫你们上的折子？”

　　林老太太忙道：“臣妇是听世子说了宫中的事，猜度着娘娘的意思应当是……”

　　“本宫的意思，是你们能随意猜度到的？”林华然冷声道。

　　林老太太与小许氏忙跪在地上，不敢再看林华然。

　　林老太太颤颤巍巍地问：“娘娘究竟如何了？上回子，娘娘不是说陛下约摸是想要见舍儿了。”

　　林华然道：“我瞧她的模样不像生病，为何我叫人问话的时候，你要说她病了？此一时，彼一时，难怪你明媒正娶的妻比不得私奔而来的妾。一年旱一年涝，旱时要雨你不给，涝时来个雪上加霜，母亲就是这样行事的？”

　　林老太太被训斥，越发惶恐，心里自责不该为了一时意气就跟林华然撒了谎，又在心里嘀咕着自己能耽误了林华然什么事。

　　若说林老太太耽误了林华然什么事，林华然也不知，此时对着林老太太发作一通，也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委屈怒气。她身为贵妃，便是给宁瑜跳舞助兴也算不得什么，往日里，她与宁瑜两人独处时，也是曾跳那妖娆舞姿取悦宁瑜的。偏偏那日，宁瑜竟是要她在孔雀亭中跳舞，更有贺兰红叶、安无忧，甚至肖美人在一旁观看。如此羞辱，叫她内心郁结，远胜外感伤寒。再则，她当着旁人面在宁瑜面前恃宠推辞，被宁瑜严词拒绝，更是让她颜面扫地。

　　左思右想后，林华然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有人在宁瑜面前陷害了她，而她的行事又是一贯的不出差错，那差错就应当是出在林家里头了。

　　林老太太颤颤巍巍不敢说话，小许氏并非愚钝之人，早隐约察觉到林励与柳氏的私情，因此柳氏传出有孕后，她就头脑昏沉，回去歇着后，仿佛察觉自己也有了孕相，只是柳氏才传出消息，她倒不好跟着也张扬出来，于是就瞒着众人。

　　如今小许氏唯恐跪久了，于胎儿有碍，便想赶紧叫林华然将话全说了是正经，于是问：“臣妇愚钝，尚不知五姑娘今次为何不该来。”

　　林华然冷声道：“如今宫里多了一个江湖术士，谁知那江湖术士是好是坏，又是谁的人。若是那江湖术士胡说，说舍儿果然是还魂之人，又或者说舍儿还魂伤了他人魂魄，又或者说她乃妖孽，这该如何？”

　　林老太太忙道：“娘娘多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招魂本就是无稽之谈，当个玩意听听就算了，娘娘怎还当真？”

　　“糊涂！”林华然喝道。

　　林老太太一时忘了面前之人不光是她女儿，也是淑妃娘娘，忙低了头，暗告自己多说多错，不可妄言。

　　林华然道：“如今瞧着陛下已经信了他五六分，不可不防。”

　　小许氏道：“便是说舍儿是还魂之人也无妨，陛下不是正对这等神鬼之事上心吗？”

　　林华然冷冷的望了眼小许氏，见小许氏退缩了，才道：“这等事你当是好的，能胡乱往自己身上扯？今日陛下能因为此事高看林家一眼，明日也能因着此事抄了林家。本宫当着陛下的面，尚且不敢将这事说满，你们倒好，如今自投罗网来了。”

　　小许氏忙低着头，心想当初此事也是林华然促成的，如今反倒怪起旁人来了。

　　林华然说了这么些话，身上早出了一身虚汗，本端正地坐着，此时也坚持不下去，软软地倒在一旁。

　　林老太太着急，伸着脖子往床上看她。

　　林华然挥挥手，叫林老太太跟小许氏起身，然后咳嗽了许久，直咳到脸上酡红才停下。

　　“娘娘万万要保重自己。”

　　林华然挥挥手，叹息道：“本宫若是熬不过这次，就算是栽在你们手中了。”

　　林老太太忙又请罪。

　　林华然漱了口，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去吧，五姑娘既然进来了，就此将她送走，反倒更叫人生疑，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

　　林老太太本要再关心林华然两句，见太监来送她们出去，只得随着太监去了。

　　这边林华然正担心林舍儿见到了那江湖术士该如何，那边厢，林舍儿却是正好见到那传说中的高人。

　　宫墙深深，巷子中，寒风阵阵，冬意渐浓。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一身道袍的男子悠哉地走过来，那男子悠哉的，就仿佛他身边的小太监与小弟子不存在一般。

　　林舍儿见着他那身装扮，就知道这就该是那江湖术士了，本以为是个老头，不想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回忆一番，也记不得上辈子是否见过这人。

　　那江湖术士见着林舍儿，也站住，嘴里唧唧咕咕，走近了，绕着林舍儿转了一圈，然后拍手笑道：“妙极，妙极！”

　　芍药见他这疯癫模样，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妙极！”说完，因记起自己在宫中，忙闭了嘴。

　　林舍儿淡淡地看着那人，打量了一番，还是记不得此人是谁，于是就要向前走。

　　那江湖术士伸手拦住她，笑道：“你随我来。”

　　林舍儿并不动，“敢问大师有何事指教？”

　　雪颜忙道：“大师且去忙你的事情吧，林姑娘还要去跟安婕妤拜寿呢。”

　　那江湖术士道：“不急在一时。”说着，拉着林舍儿便向一旁巷子里去。

　　雪颜与芍药都急了，要跟过去，却跟那术士的弟子拦住。

　　“这成何体统？”雪颜皱眉道。

　　那小弟子道：“林姑娘尚小，且我师父又是方外之人，不碍的。”

　　雪颜也知虽有男女七岁不同床，但是如今林舍儿才十岁，便是传出去也无甚大碍，但因她在林华然身边，晓得林华然对这术士的忌讳，自然不敢叫林舍儿跟那人独处。想要上前，又被那小弟子拦住，只得伸着脖子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