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羽帝直视天音缓缓开口:“你既能通过地下迷宫顺利摸到赦宣台,为何不直接去瑞王府,反而要绕道儿城北?”
“因为我只知道去赦宣台的路。”
“谁告诉你的?”
“偶然发现一块羊皮记载了小半幅迷宫地图。”
羽帝将信将疑:“羊皮地图现在何处?”
“烧了。”
“烧了?!”
“父皇可以理解为我心虚销赃,出宫时我专门带了红绡,去赦宣台的路已牢牢印在她脑子里,我为什么还要留着可能招祸的证据。”
羽帝习惯性摸摸下巴,眸光高深莫测,天音淡然回视,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半晌后,羽帝牵牵唇角:“那羊皮你从何处偶然得到?”
“顺贵妃寝宫。”
羽帝沉默许久,转而又问:“你冒险去瑞王府和逆臣谋划什么?”
天音蹙眉:“紫竹应该全都告诉您了吧。”
“朕想听你亲口说。”
天音心思快速转动,难道父皇不知道?若他了若指掌,以父皇的性格不会多此一问!她蹙眉问道:“莫非,紫竹只听到了我和雪夜的对话,并没来得及探知我和六皇叔、六皇婶在书房的密谈?”她突然扶住额头深深吸气,稍停片刻,她目光直射羽帝,一改方才淡然无畏的模样:“我以为,父皇容忍不了我们的隐瞒,亦为防患将来才痛下杀手,擒雪夜,废皇叔,杀六婶!原来竟不是这样……父皇!您把我们全定义成假象中的敌人是不是!光凭猜测,您就定了我们的罪是不是!”
羽帝被她的目光激怒,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且自问有什么资格质问朕,什么是罪?云意初私通星夜就是罪!楚笑幽暗中唆使你、蒙蔽你就是罪!还有你,听信一个叛逆和一个妖女的话,失心于暮非尘,罔顾朕多年栽培,甚至处心积虑谋划着怎么背叛朕,怎么与暮非尘双宿双栖更是罪中之罪!”
天音胸口发闷,她想也没想飞快回道:“我们何时处心积虑过!何时存大逆之心谋划过!没错,我是背叛您的期许,不该爱上暮非尘,但要我在所爱和至亲之间选一个,我不会放弃他,更不会放弃您!您知道我和六叔、六婶谈什么吗?我在给大羽,给您争一条后路,若天命不可违,我要暮非尘签一纸誓书!将大羽现有的六成土地划为我的封地,不受新廷管辖,不朝拜,不纳赋,完全独立的一个国中之国!而您,仍将是这六成国土的主人!这就是我和六叔、六婶的背叛!”她顿了顿深深吸气,继而一字一顿道:“父皇可知,六叔那夜对我说,待风族诅咒破除,他愿为您再打一个羽国回来!他欠的,他会还。自始至终,他们和赵鹤只是被迫结成的同盟,我都看得懂,为什么您看不懂?这种关系能和您与六叔的兄弟亲情比较吗?而您不肯承认自己武断,竟……竟利用我的明义骗来雪夜相威胁,最后害死六婶,逼走皇叔。父皇!我好失望……这样的您让我好失望!”
他愿为您再打下一个羽国回来!他愿为您……愿为您!羽帝前面一直淡淡听着,直到这句话如雷炸响在耳畔,他五指猛然收紧,站起身掐住天音的肩:“你说什么?”
天音偏开头:“您后悔了吗?可后悔也没用了,六婶一死,与她生死相许的六叔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
“朕不信!朕不相信!他帮赵鹤逃回国,托出一个孟途骗得朕好惨!他看透朕,帮暮非尘勾走你的心,让朕一招大意,全盘输!他们口口声声天命,天命!心心念念灭羽,灭羽!他会帮朕重打一个羽国?”羽帝笑出声,旋即眸光骤冷:“朕才不会上当!若他有这个心,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说过!”
“偿还的前提是让您先忍受失去,以您的骄傲……会怎么看他,怎么对他?正如我私下里和六叔、六婶商量一样,我不敢、不能、不忍告诉您啊!”
羽帝颓然坐回原处,天音紧跟着起身半跪在他膝下:“父皇,求您撤销缉拿令,难道您真的希望看到,某天有人拎着皇叔的尸体来向您讨赏吗?!父皇!现在还来得及……”
羽帝呼吸粗重,不知过了多久,他装作冷漠凝视天音:“来不及了,现在他必恨朕入骨,说不定现在已和赵鹤煮酒大论如何让朕痛不欲生才算替楚笑幽报仇,朕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父皇!”
羽帝半边侧脸深埋进手心,他眼中有挣扎,他声中有痛苦,但他却喝止天音:“住口,朕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换不来他的感激,只会换来一把捅进胸腹的寒剑!天音,你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残酷。”
天音的心忽一下沉到谷底,她缓缓站起来,轻声发问:“那么父皇,现在是否可以宣判我的命运了?”羽帝看明白了她的心,她亦看明白——现在的云天音之于父皇来说,已不再是最最重要的杀手锏,而是最最危险的祸患,龙君除不掉,凤主却在手边,割开她的喉咙比杀一只兔子还要简单。父皇……您会怎么选?
羽帝渐渐恢复平日的冷静:“你以为朕的决定是什么?”言语中,他极力掩饰此刻的苍凉与挫败,他的铃铛……以为他会狠心到杀了亲生女儿永绝后患吗?
天音微微摇头:“无论您怎么决定,天音尊旨!”
羽帝颤抖着伸出手,似想抚mo她的头顶,但即将触碰到时,他猛然撤手:“子时,会有人来接你,那四个丫头,朕准你带在身边。不要怪父皇,待踏平星夜,父皇一定亲自迎你出来,长则七年,短则五年,天音,你要忍耐。”话落,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天音回神紧跑几步拽住他的袖摆:“父皇此言何意?您准备攻打星夜?”
羽帝背对她沉声道:“希望追云骑与神狼族之战尽速完结,休整大半年,集结粮草、充盈国库,明秋月牙谷大营新军练成,朕将挥师南下,与星夜一决雌雄!”走出两步,他又补了一句:“趁你还没被赵鹤夺走,朕唯有拼上大羽的老底和天赌一把!”
天音膝盖一软,颓然跪坐在地上,这场迟早会爆发的厮杀,竟比她预计中来得更快。她来不及替自己担忧,羽帝将要接她去哪里,要她如何忍耐,她茫然不知,满脑子不是染血的花笺便是破碎的明黄色龙袍……
“公主,陛下怎么说?”羽帝进来时知趣退下的四个丫头涌进来扶起天音。
天音怔怔环视晨漓殿轻声道:“都收拾一下吧,咱们要搬家了……”
四人面面相觑,白蕊思索半晌抬头一笑:“只要还能跟在您身边,去哪儿都好。”她推推红绡三个,打个眼色各自退开,轻手轻脚收拾随身用的东西。四人都没带什么,唯有天音平日里惯用的物品扎了两个大包裹,而白蕊将装有花笺的那只木盒遮严了牢牢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