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这座桥、这条路……章曲看了看前方绽放到极致的曼珠沙华，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是地府之门？

　　半晌，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鬼门关又如何？现在，谁也无法阻止我了。”他在三生石上坐下来。把倾音的身子放在他的大腿上，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然后，用右指从左腕上轻微一划，大概是划到要害之处，鲜血一下喷涌而出。

　　他把手伸到她的唇边，柔声道：“音儿，喝吧，很快就会好的。”

　　倾音惊骇地捂住他出血的手腕，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哑了嗓子的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睁大的眼睛充满了拒绝。他是九天神祇，拥有最纯正雄厚的灵力，鲜血比三界中任何灵药都要有效。可是——

　　他怎么可以残害自己的身体？她又怎么可以喝他的血？！

　　章曲凝望着她的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徒弟这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就像是深色睫毛捕捉住的纯净天空——如果不是充满哀求的话。

　　他苦笑着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惊慌，便抬起左手放到唇边，用嘴吸满自己的鲜血，用右手抱起她，俯下身对着她的唇灌下去。

　　满是腥味的液体顿时充满了意识。

　　“啊——”倾音的咽喉中发出喑哑的声音——伴随着鲜血的流下，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感。

　　她抗拒地坐起来，但章曲不许，修长有力的手抱着她，一次一次地要求她把鲜血吞进去。

　　天暗沉了下来，阴风啦啦作响，夹杂着地府中不时传来的各种鬼叫，显得格外的萧条和凄厉。

　　倾音十分不安。

　　师父不应该这样子的，他也不会这样子——那是她最崇敬的师父，他怎么能用鲜血喂她呢？

　　师父，你告诉我。

　　但是，师父像失了心，只想灌她更多，更多……

　　倏而，一个声音蓦然出现在两人头顶上方，声音充满威严，几乎是吼出来的：“何方孤魂，敢杀我鬼将，毁我业火之基？”刹那间，天地变色，地府只剩下一股恐怖诡谲的煞风，以吹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然章曲不是普通人，即便这风再厉害，也无法撼动他分毫，甚至连大氅都不曾掀起一角。他只是顿住动作，抬起头来，血从他的唇边缓缓淌下，衬着苍白如纸的脸颊，宛若染血的羊脂白玉，触目惊心。

　　倾音挣扎之中乍见到他这番模样，一种恍惚感震撼了她的身体。

　　师父总是笑容明媚、温润谦虚，有时他会微微皱起眉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柔软的清淡神情。可是，现在他的脸上怎么出现了戾气？他唇角的每一寸扬起仿佛都带着不可入侵的意味，狭长的丹凤眼显得阴柔冷媚，就像变了一个人。

　　煞风之主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从风中现身。

　　竟是阎君亲临。

　　他落地屈身行礼道：“不知上神降临，有失远迎。请上神恕罪。”

　　章曲两眼一眯，气场之强，令人胆寒。他冷怒道：“阎君，本上神往日与你无怨，近日与你无仇，你为何将我徒儿囚禁于业火之源”

　　阎君僵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想看向风氅中的人儿，但章曲将倾音包裹得很好，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得讪讪道：“红莲之源无门无路，三界之内无人能进，怎会出现这等事？”

　　章曲斜睨他一眼，脸沉如冰：“无论如何，已是太过。”说完，广袖一挥，不见风起云涌，亦不见杀气横生。阎君以为这只是章曲气愤之下的惯性动作，不料天地陡然色变，他只觉身子一沉，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往下坠——

　　所经之处，刀山、油锅、苦水……层层地狱随之碎裂，直到第十八层，打出一条由鬼门关到十八层地狱的直线通道！

　　章曲收起广袖覆盖在倾音身上，微微合起眼，调节心内的气血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怅然叹息一声，转向那汩汩流淌的忘川之水，黯然道：“音儿，为师终究过不得这劫。”像吐露不安的心情一般，声音犹如断了线，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倾音似乎意识到什么，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她从大氅中露出头，仰着脸看着抱住她的师父，他的下巴线条很清晰，染血的唇如同涂了胭脂一般红润，却太单薄。她看得心疼，不由得伸出手，去擦他唇上的血迹，“师父，您怎么了？”

　　唇上的柔润让章曲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着倾音，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隐藏了情绪，微微笑道：“不必挂心。”但身体中乱窜的戾气却是渐渐控制不住，上回他一怒荡平魔界，便是失控的征兆。此番，他杀进地府，十万鬼将化为灰烬，告示着他已无法自拔。

　　想不到，他一个远古上神，最终的归宿是魔。

　　他轻轻将自己手掌覆盖在倾音的之上，那存留在唇齿上的温软，令他几乎难以抑制。十万年，这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保护她。

　　可是，他做不到了。

　　章曲紧紧将她箍在怀中，把下巴搁在她的脑门，发丝在风中拂到她的脸上，微微痒着。他眼底的光芒让她揪心，他脸上的神情让她难过。她不禁唤道：“师父？”

　　可这时，章曲已然垂下头，将她的唇吮入舌尖。

　　她顿时浑身一颤，他也浑身一颤。

　　“音儿……”章曲又唤一声，目光落在她盈盈如波的双眸，如雪染烟霞的脸颊。

　　她一滞，低头轻嗯。

　　“如果……”他忍了忍，又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湿软的感觉，霎时间点燃了肺腑。比他扫平魔界，毁灭地府更令他澎湃，汹涌得全然淹没他的理智。

　　迷蒙苍茫间，倾音陡然回神，掩不住心间的惶恐，慌乱地去推他，可他没有动，反握住她的柔荑。印象中一直温文尔雅的师父，这样执著这样强硬地抱着她。她挣不开，反而觉得越来越陷进他的怀里，已是忍不住心虚气短。

　　章曲慢慢地将她的秀发梳直，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似悲似喜的感受。十万年，他立于巅峰，不曾明白情为何物，如今待他终于以身尝试，却再也渡不过这个劫。

　　倾音，是他十万年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