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酒松开莜娘的手，迎上前去，脸上有着愧疚之色，“我歇了小半个时辰，觉着身上大好了，又有些嫌房里呆着闷，便让桑白扶了我到这后园子里头逛逛，不想竟是迷了路。”

　　“你呀……”陈嬷嬷摇头叹气，“嬷嬷方才回房里没见着你们，还以为姐儿出寺庙去逛了，问了守门的小沙弥又说没见着姐儿出门，可真是急死嬷嬷了。”

　　又唤过桑白来，厉声训斥了一番。

　　“是我的错，嬷嬷别怪桑白了。”祝酒酒拉过陈嬷嬷，陪着笑引见给莜娘，“这位是我在后园赏梅时遇见的莜姐姐，人极是和善。莜姐姐，这位便是我的奶娘。”

　　“有劳这位莜小姐关照我家小姐。”陈嬷嬷上前来见礼，眼底有些几分审视与戒备，面上的笑容有礼却不热诚，“可需要婆子派人去寻寻莜小姐的丫头？”

　　莜娘心思通透的一个人，早已察觉到陈嬷嬷看似客气的话语里深藏的一点淡淡的无礼与不屑，毫不在意地抚了抚鬓角，淡笑道：“先前在梅林时觉着冷，便让我的丫头去拿手炉了……喏，她来了！”

　　众人回头，果然见着从陈嬷嬷来时的道上，奔过来个身着褚色褙子的丫鬟，手里拿着手炉与斗蓬，毛毛躁躁地朝这边跑来。

　　莜娘便略提高些嗓子斥道：“慢些，没人催你。”

　　又回过头朝祝九几个笑道：“管教无方，倒是让小九与嬷嬷看了笑话。”

　　那丫头手忙脚乱地将斗蓬与莜娘系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太太问起小姐了。”

　　“我们该回去了。”莜娘不慌不忙地接过手炉，与祝九告辞，“今日与小九妹妹有缘相识，赏了这许久的梅花，难得是情投意合，只可惜时辰不早，你我也该回程，改日里定要给妹妹下帖子，邀妹妹过府里来说话。”

　　“那真是小九的荣幸。”祝酒酒有些依依不舍地握了她的手，“莜姐姐的母亲来寻，还是快些去吧。”

　　莜娘勉强笑了笑，辞别过几人，便带着丫鬟先行离去。

　　祝酒酒及时捕捉到她提及母亲二字时，那莜娘眼底一闪而逝的嫌恶，忍不住心下又琢磨开了。

　　陈嬷嬷见人远去，气呼呼地拧了桑白一把，开始秋后算账，“你就是这般看着小姐的？在这园子里头逛了多久？瞧把小姐给累的，脸色又白得不成样子了！”

　　祝酒酒忙拦，“嬷嬷，是我执意要出去走走，桑白拦不过。我们原本也只是打算走几步透透气，不想这后园子却是大得离谱，这路也七拐八弯的，走着走着就寻不着回去的路。”

　　“你呀！”陈嬷嬷点了点祝九的额头，嗔道：“真真是气死嬷嬷了！让你好好在屋里歇着偏是不听，这一会的功夫也能跑个没影。”

　　祝酒酒苦了个脸嚷道：“嬷嬷我腿酸死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看你下回还乱不乱跑了！”陈嬷嬷在祝九面前弯了腰半蹲下来，“来，嬷嬷背你回去。”

　　祝酒酒怔怔地盯着眼前这并不宽厚的背脊，想想小时候可是没少往奶娘背上趴，心口顿时有些发苦，“……嬷嬷不用，我能走……”

　　“磨蹭什么！”陈嬷嬷二话不说反手将祝九往自个背上一按，背起来抬脚就走。

　　桑白赶紧追了上去，陪了几分小心道：“嬷嬷，还是我来吧。”

　　陈嬷嬷瞪了她一眼，脚下却是不停。

　　虽然陈嬷嬷不如那些干惯活的粗使婆子健壮，但幸好祝九身形瘦小，这梅花林离后厢房也不远了，回到那间歇脚的厢房里，陈嬷嬷小心翼翼地把祝九放在榻上，擦了把汗，喘着粗气吩咐桑白，“去，让你陈叔把马车备好。”

　　桑白暗暗松了口气，应声而去。

　　陈嬷嬷蹲下身子，就替祝九轻轻地揉捏起小腿来，一边揉捏着一边道：“那位什么莜小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姐儿日后该远着些。”

　　“不会吧？”祝酒酒满脸都是惊讶，“莜姐姐待人和善的很，笑起来也很好看，像仙女似的。”

　　“什么仙女！”陈嬷嬷嘁了声，“正经人家养出来的小姐，可不会把丫鬟支开，独自一人去赏什么梅花。天知道是不是避开所有人，没羞没臊地会情郎去呢……”猛地回过神来，不该与年纪尚小的祝九提这些话，“总之咱们九姐儿得记着，日后不管去哪，身旁都得带着丫头，不要给旁人戳了脊梁骨说闲话的机会。”

　　祝酒酒想起梅林深处消逝的那一小片墨绿色的袍角，不得不惊叹陈嬷嬷眼神毒辣，口中却是为那莜娘辩解，“莜姐姐不是说，她怕冷，所以让丫头回去给她拿手炉么？”

　　“她的话也就能骗骗姐儿你这种未经事的小姑娘！”陈嬷嬷冷笑了声，“她若真是出来赏花的，身上就该如姐儿你这般披了斗蓬。哪里有赏了半天花，才想起冷来，让丫鬟回去拿斗蓬手炉的。这般行径，明眼人一琢磨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姑娘所该有的。”

　　“……许是嬷嬷想多了呢。”祝酒酒有些心虚，她瞒着陈嬷嬷，可是也没干什么好事。

　　“姐儿可别不信嬷嬷的话。”陈嬷嬷也不急，想了想，问道：“那位莜小姐，可有跟你透露是哪家的姑娘？”

　　祝酒酒摇了摇头，一脸怔然。

　　陈嬷嬷又问，“那你可报了自家的门楣？”

　　“好似没有，莜姐姐也没有问呢。”祝酒酒小声嘀咕着，顿了顿，仿佛才突然想明白过来似的，惊呼了声，“莜姐姐只知道我叫小九，又不知道我家住在哪！这可如何是好，莜姐姐还说要下帖子请我去她家玩儿呢……”

　　“你呀……”陈嬷嬷摇头轻笑，“人家一句应景儿的话，姐儿倒是放心上了。”

　　祝酒酒双眼瞪得溜圆，“嬷嬷的意思是，莜姐姐说要请我玩儿，只是口中随便说说？”

　　“可不是随便说说。”陈嬷嬷心里头暗暗松了口气，“姐儿这回是一时迷糊才没向不相识的人透露自个的底细，下回却是要多长个心眼儿，警醒些，别头一回见着人就什么话都与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不安好心的人多了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祝酒酒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抬头看了陈嬷嬷一眼，心情立刻变得很复杂。

　　可不就是这个理。